直是这样编造自己的身世。但此刻面对这个好像是她长辈亲人的老师父继续说谎,她却是不
禁有点内愧于心了。
“在这里,或者有一些人把汉人当作仇敌,但我的看法和他们不一样。”老佟意味深长
的说道:“我认为:是哪一国的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好人还是坏人。我想,即使你是
汉人,夫人也不会歧视你的、”他顿了一顿,接下去说道:“我就是汉人,是在江南长大的
汉人。”
老佟本是汉人,这是张雪波早已知道的,所不知的只是他生长的地方而已。“原来他是
江南长大的汉人,我的父母也都是江南的汉人,怪不得他能够在我的身上看出来。大概我的
体态和一般常见的江南汉人相差不远。”张雪波心想。
但老佟再说下去,她就不能不大为惊诧了。
“我第一个主人也不是金国的女真族人,他是辽国的契丹人。而且是和金国皇帝作对的
辽国人!”
“和金国皇帝作对的辽国人!”莫非、莫非——张雪波想起了刚才偷听到的哈必图和完
颜鉴的密谈——“莫非他的第一主人,就是哈必图说的那个令金国顾忌的辽国王子?”
老佟为什么敢于把这个秘密告诉她呢?难道老佟已经知道她正是想要寻找这个契丹人?
她的心怦怦地跳,但这件事情关系太大了。她可不敢向他发问。
她只能旁敲侧击:“夫人,知、知道吗?”
老佟说道:“我就是原来的主人将我送给夫人的,这个秘密也只有夫人知道。”
“将军也不知道吗?”
“夫人和将军虽然是夫妇之亲,但我想夫人也不便告诉将军的!”张雪波更加吃惊了。
…
风云阁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武林天骄》——第 七 回 夫人出走
梁羽生《武林天骄》 第 七 回 夫人出走 “你,你为什么要把这个秘密告诉我呢?”张雪波几乎忍不住要问出来了。就在此时,
忽听得有脚步声走来。
来的是夫人的贴身丫环飘香。
“咦,小飘香,什么风把你给吹来的?”老佟笑着问她。这小丫头是很少到他的屋子
的。
飘香面色却是甚为沉重,说道:“是夫人叫我来的。兰姑,难得你也在这里,夫人也要
我找你的。”“有什么事吗?“张雪波和那老花王齐声问道。
“当然是有紧要的事情,夫人才要我来知会你们。让我和老佟先说吧。”
飘香拿出两包银子,说道:“老佟,这一包是给你的,这一包是给老何的。”老何是另
一个年纪较轻的花王,和张雪波的交情没有老佟和她的好。他受夫人重用的程度也不及老
佟。老佟不接银子,问道:“夫人无端给我这包银子做什么?”
“夫人说是给你回乡养老的。老何在故乡好像没有亲人了,但他可以拿这点银子另做营
生。”飘香道。
“夫人不要我们了吗?“老佟问道。
“不是。只是夫人已经离开此地了。她说她很抱歉,这次她是不能带你们一起走了。”
飘香道。老佟不接银子,她把那两包银子搁在几上。
夫人已经走了!这个消息好像晴天霹雳,把张雪波和老佟震得呆了。
“夫人,她、她为什么要走?”张雪波一呆之后,失声叫道。
“我不知道。”飘香板着脸说。
张雪波省悟,这话不是她应该问的。但此时她实在是忧急交加,已是顾不得那么多了。
“夫人是上哪儿,飘香姊你知道吗?”张雪波再问。
飘香脸上浮现一丝怜悯的神色,说道:“夫人没有告诉我,我也不知道她要去哪里。我
只能把夫人说的话转告你。”她拿出第三包银子,说道:“兰姑,这包银子是给你的,你可
要镇定一些,听我转述夫人的话。第一、夫人要你们母子离开此地,越快越好!第二、夫人
叫我代她向你道歉!”道歉?将军夫人向一个女仆道歉,这、这话从何说起?“飘香姊,你
不是说笑吧,这我怎么担当得起?——”飘香似乎不知道怎么措辞才好,踌躇片刻,方始把
真相说了出来。
“因为,事出仓卒,夫人来不及征求你的同意了。但她答应,一定会把你的女儿当作亲
生一样,将她抚养成人。”张雪波大吃一惊,叫道:“你说什么?我的女儿,难道夫人已
经、已经——”
飘香说道:“不错,你的女儿,夫人已经带走了!”
张雪波还没找到儿子,如今又听得女儿被人带走,如何不急?即使她对夫人极具好感,
也相信得过夫人不会虐待她的女儿,她也是不能冷静下来的了。
“夫人为什么要把我的女儿带走,为什么?为什么?我要问问她去,我要问问她去!
总算她还能够稍稍保持冷静,没有大叫大嚷,但她亦失掉控制自己的理智了。她转过
身,立即冲出老佟的屋子。“兰姑,兰姑,你听我说,夫人这样做,也是为了你的好--”
但张雪波已是听而不闻,她一心只是想去追赶夫人。
她正在狂奔,忽觉微风飒然,有人追了上来,拦在她的前面。可是她跑得正急,哪能说
停就停,而且她一心在去追赶夫人,已是到了身不由己的地步。
虽然人有拦住她,她还是向前奔跑。
那人也早已料到她会如此,所以不从后面拉她。(这样做的话,两股力道相反,会令她
受到内伤的。)他伸出手轻轻将张雪波一拖,顺着她的前奔之势跑了几步,这才能够令张雪
波停下来。
张雪波一看,这个人原来就是老佟。她的武功虽然不是很好,但总是练了多年功夫的,
三年前她已经和猛虎相斗了,想不到现在的她,武功比起三年前又高了许多的她,被老佟一
把拉着,竟是不能不止步。
她这才知道,这个老花王的武功竟是不弱于她,而这一拉也好像当头一棒,使她昏乱的
头脑,清醒了几分。
“兰姑,我虽然不知道你的身份,但我知道你绝不是普通的女人。你这样做是很危险
的,因为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总之已经有人怀疑你的身份了,你这样做只能暴露自己的身
份,害了你,也害了你的儿子!”
“而且夫人是坐马车走的,那辆马车是用四匹最好的马拉的!已经走了半个时辰了,我
不知你是否练过轻功,但即使你有八步赶蝉的轻功,你也是绝对追赶不上那辆马车的了!”
张雪波并不是没有理智的人,她也曾经屡次教训过儿子,忍辱负重,要忍辱才能负重,
最紧要的是一个“忍”字。想不到过去她是怎样教训儿子的,如今却要别人来劝告她了。虽
然用的字句不尽相同。
她翟然一省,终于冷静下来。
“你怎么知道已经有人怀疑我的身份?“她低声问老佟。
“从夫人要飘香转告你的那些说话也可以听得出来。夫人说,她这样做是为了你的好。
她要你们母子赶快逃走,但世事难测,她也不能不为你们作最坏的打算,她带走你的女儿,
一方面固然是因为她喜欢你的女儿,另一方面少也可以保全你的一个孩子!”
这番话说得非常委婉,意思其实就是恐怕她们母子会有杀身之祸,因此才要设法保全她
的一个女儿的性命。
张雪波当然也明白自身的处境之危,感动得流下眼泪,“我明白夫人的苦心,刚才我是
错怪她了。”
老佟说道:“依我猜想,夫人恐怕亦早已知道你不是寻常的女子了,或许你不知道,夫
人也是懂得武功,我都看得出来。夫人当然更加看得出来。但现在时机紧迫,我也不想知道
你是什么来头了。夫人叫你走,你赶快走吧!”
“我不能走!“张雪波坚决说道。
“为什么?”
“我的孩子还没有回来,我不能抛下孩子不管,是生是死,我都要等他回来。”
“我可以替你等他回来,我会尽我的力量帮他逃走的。”
“夫人不是也叫你离开此地的吗?”
“我更加不能走!”
“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知道夫人为什么要走的原因了、夫人非走不可,我是非留不可,都是为了
同一原因。”
张雪波当然不懂,看着他发楞。
老佟叹了一口气,说道:“夫人因何要走,除了要避开一个人之外,我想不出别的原
因。”
张雪波猜到几分,说道:“那人是谁?”
老佟说道:“是我的旧主人。三十年前,他、他们——”张雪波道:“他们怎样?”
老佟道:“他们是在一个地方长大的。”似是欲说还休,神色颇为异样。
“在一个地方长大”又怎能成为要躲避他的原因?但张雪波用不着他画蛇添足,已是心
中雪亮了。
老佟神色黯然,接着说道:“那时他们几乎天天见面,但三十年的变化实在太大,以夫
人今天的身份,当然是不宜再见他了,但我却是非见他不可。”
张雪波忽道:“你的主人是不是辽国的王子?”
老佟大吃惊道:“你怎么知道?”
张雪波道:“刚才我在天香亭那边,偷听他们说的。你知不知道,他们正在布置陷阶,
等待你的主人自投罗网。”
老佟说道:“我的旧主人是金国皇帝的眼中钉,你不说我也知道哈必图完颜鉴是绝不能
放过他的!”
张雪波道:“在这样情形底下,你还要去认旧主人么?”弦外之音,似乎觉得他这样的
“愚忠”,未免有点过份。因为在这样情形底下,去认身为钦犯的主人,是极可能有杀身之
祸的。老佟叹道:“你以为我只是尽‘忠仆’的本份么,你错了!我是看着他长大的,或许
你会笑我不知自量,但我确实对他有一份家人的感情,而且说来你都不会相信,他把我送给
夫人的那年,虽然他不过十八岁,但我对他已有知己之感,因为他最懂得欣赏我种的牡丹,
古人云士为知已者死,何况他还是我的主人!”张雪波道:“我懂。但你可知我为什么不肯
去么?除了我不能抛开孩子不管之外,为的也是要等你的主人。”
老佟怔了一怔,说道:“你和他相识?”
张雪波道:“从未见过。甚至连他的名字我也不知,只知他是复姓耶律。”
老佟说道:“那你为什么也要等他?”
张雪波道:“因为我丈夫是檀贝子!”
老佟吃了一惊,说道:“檀贝子?金国亲王称为贝勒,只有贝勒的儿子称为贝子的!”
张雪波谈谈说道:“我知道。”
老佟又惊又喜,说道:“据我所知,全国只有一个檀贝勒,就是曾经做过兵马大元帅的
檀公直。檀公直是你的什么人?”
张雪波道:“是我的公公。佟师傅。如今我也不怕告诉你了,我是因为公公和丈夫都已
经给金国的皇帝害死,我才落到这般田地的。”老佟道:“原来你的公公是檀贝勒,这就怪
不得你想见我的主人了。据我所知,我的主人和你的公公乃是忘年之交。”
张雪波道:“你的主人不仅是我的公公的好朋友,他还是我儿的师父。虽然他没有见过
我的冲儿,但他己是答应了我的公公收冲儿为徒了。老佟恢复平静,柔声说道:“兰姑,请
你听我劝告,你还是走吧!这些事情,我都可以替你做的。我会把你的消息告诉他,他本事
很大,你要找他很难,他要找你却易。”
张雪波道:“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冒性命之危!”
老佟说道:“你和我不同。我一大把年纪,单身一个,来去无牵挂,你年纪轻,有儿有
女,你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儿女着想。而且我不一定会死。”
张雪波道:“你不要哄我。不错,我知道你的主人武功很高,但以一敌百,只怕他也是
自顾不暇、除非将军不知道你和他的关系,否则你的主人纵然脱险,你却是难保性命了!”
老佟道:“我就是不想让将军知道。”
张雪波道:“但你又说非见主人不可,你在这里的身份不过是花匠,公然露面去认旧
主,这,这”
老佟道:“我不一定要在府衙见他!”
张雪波眼睛一亮,连忙问道:“你已经知道他在哪里?”
老佟说道:“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迟早要来。”
张雪波道:“那又怎样?”
老佟只好把自己的计划说出来:“我估计主人最早也要明天才来,明天我在他来这里的
必经之道等他,告诉他夫人已经走了,我想他是不会再到这府衙来的、但将军忙于布置人马
去应付他,今天晚上就未必有空审问令郎了。所以你现在先走,待晚上令郎回来,我还可以
帮他逃走。这不是两全其美吗?”
老佟的算盘打得很如意,可惜事情的发展却是不如他所料。
XXX关键问题在于时间的判断。
完颜鉴已经打听到确实的消息,耶律玄元是昨天方始出关(大散关)
的,因此他判断耶律玄元即使要来,最早也得明天才到。
判断根据是;耶律玄元最少也得有一天的时间来做准备工夫。他昨天才出大散关,纵然
兼程赶路,在路上也要花一天时间,不可能今天一到商州,便立即直奔节度衙。
完颜夫人和老佟的想法也是一样。
他们都是根据这个判断来决定他们的做法。
老佟决定押后一天才走,为的是要等待他的旧主人。
完颜夫人决定提前一天离开商州,为的是要避免与耶律玄元见面。
她是提前离开,当然还不仅仅只是为了逃避。而是为了防止难以预测的灾祸发生。
纸是包不住火的,将军夫人突然出走,这样惊人的消息是一定掩盖不了的。完颜夫人乘
马车出走,用来拉车的马是丈夫所畜的一匹名驹。不错,她离开的时候没有告诉丈夫,但这
样“堂而皇之”的出走,消息当然很快就会传开、她也正是想要消息很快传开。到了明天,
外面的人,料想也都知道了。
耶律玄元要是知道她已经离开商州,料想他也不会再到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