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道:“且慢,且慢。”
完颜鉴道:“大人有何吩咐?”
哈必图忽地问道:“弄玉是个很美貌的女子吧?”
完颜鉴知道他读书无多,对有关秦弄玉的故事恐怕他听得不耐烦,因此只就诗句解释,
一说道:“一点不错,正因为弄玉是一个非常美貌的女子,所以客人劝主人不要带她到栏边
赏花,恐防牡丹花见了这样美貌的姑娘,也要自愧不如。诗中的弄玉,是客人借用古代的美
女来比喻主人家中那位陪酒的女子的美貌的。”
哈必图哈哈大笑:“完颜将军,你的这班歌女都长得天仙一般,依我看,随便你哪一个
都比得上弄玉吧?”
完颜鉴一听便知其意,说道:“大人的意思,是叫她们不要—-”哈必图笑道:“是
呀,请你不要叫她们陪我们赏花了。试想她们一个个这样美貌,她们都去赏花,牡丹花恐怕
都羞得不敢开了。”
完颜鉴屏退歌女,其他用人也都退下,天香亭里就只有主客二人了。
这座天香事是完颜鉴专为赏牡丹而建的,比王侯巨室的客厅还大。只有两个人颇有空阔
之感,但目力所极,对园中的景物,却也看得清楚多了。那个女佣似乎恐怕惊动他们,在园
子一角的花丛里轻轻修剪花枝,不敢出来。哈必图道:“完颜将军,你这真是神仙日子,但
再过些时,恐怕你就要忙得没功夫也没心惰赏花了。”
完颜鉴吃了一惊,试探他的口风道:“大人是说将有大事发生?”哈必图道:“是呀,
所以咱们还是先谈正经的大事,赏花可以稍稍押后。”
完颜鉴道:“大人奉皇上密令出京,不知有何大事见告?”
哈必图大笑道:“完颜将军,皇上叫你在商州整军经武,皇上想要做的这件大事是什
么,你也应该想得到吧?”
完颜鉴道:“皇上是否将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哈必图道:“不一定是
‘即将’,但伐宋之举,势在必行,最至迟恐怕也不会迟过明年。”
完颜鉴道:“请哈大人禀告皇上,卑职奉命镇守商州。不敢稍有松懈,军马粮草是都已
有了准备的。伐宋之令一下,卑职愿为前驱。”
哈必图道:“将军忠心为国,皇上是知道的。我这次回去,自必也会把将军如何悉心整
军经武的功劳奏明皇上。”
接着微微一笑,说道:“你放心,咱们如何饮酒作乐,听歌赏舞这些小事,我不会对皇
上说的,其实皇上也喜欢女色,只是不能明言罢了。”
两个相视而笑,莫逆于心,哈必图继续说道:“除了军国大事,皇上还有两件事交给
你。这两件事虽然说不是军国大事,但也足以影响军国大事的。”
伐宋这件大事,其实用不着哈必图传达皇上的意旨,完颜鉴己知道的了。金国要吞并宋
国,这早已是路人皆知的公开秘密,他要知道的是皇上有何密令,心里想道:“这可说到正
题来了。”
“不知是哪两件事情?”完颜鉴问道。哈必图道:“你知道皇上最顾忌的是哪两个人
吗?”
完颜鉴其实是略有所闻的,但当然他不敢直说是业已知道。
“卑职不知,请大人踢示。”
哈必图道:“第一个是檀公直,他是贝勒身份,将军想必不会不知。
”
完颜鉴道:“这位檀贝勒不是听说在廿十年前就已莫明其妙的地失踪了吗?”
哈必图道:“咱们是自己人,大家都不必顾忌。从现在起,咱们知道什么就说什么,好
吗?”
完颜鉴道:“多谢皇上和哈大人这样信任我,我若然有所知,自是不敢隐瞒。”
哈必图道:“三年前我也曾奉老皇上之命,秘密出京,你知道这件事吗?”
完颜鉴道:“哈大人那年出京之事我是知道的、但老皇上密令我当然不得与闻了。”
哈必图道:“实不相瞒,那年我秘密出京,就是奉了老皇上之命,召檀公直回京面圣
的。”
完颜鉴装作吃了一惊,说道:“那位檀贝勒还活在人间?”
哈必图道:“可惜现在他是否尚活在人间我却不知了。”完颜鉴道:“当年他没奉
诏?”
哈必图道:”是呀,我也想不到他那么大胆,竟敢撕破诏书。”
完颜鉴道:“哈大人,那你怎能容他如此放肆?”
哈必图道:“我当然不能容他如此放肆,当时就要将他逮捕回京。不料他非但敢撕破诏
书,还敢公然拒捕。”
完颜鉴道:“真是无法无天!但听说这位檀贝勒武功很好,是真的吗?”他已猜想得
到,哈必图定是在檀公直手下吃了大亏,为了替哈必图遮羞,唯有抬高他的对手的武功。
哈必图道:“他的武功是很不错,依我看,本国除了令叔之外,武功能胜过他的恐怕也
是寥寥无几。不过,他的武功虽好,我本来还是可以将他擒获的。只可惜我那两个随从本事
不济,他们却打不过檀公直的亲家和儿子。那时檀公直已经给我用大力金刚手打的重伤,
我,我也受了一点轻伤。但因我那两个随从丧命,我,我只好放、放过他了。”
完颜鉴道:“他中了哈大人的大力金刚掌,料想也是不能活命的了!
”
哈必图道:“我也是这样想,不过当今皇上却是放心不下。”他带着苦笑,喝了满满一
杯酒。继续说道:“你知道那年我奉老皇上之命秘密出京之时。老皇上已是龙体欠安,准备
传位给当今皇上的。老皇上此举是恐他万一驾崩之后,新皇上制伏不了檀公直。故而趁在生
之日,檀公直除掉免除后患。当然所谓“除掉”,不一定就是将他杀掉。老皇上的主意是要
将檀公直押回京师之后、再行处置的。他和老皇上是中表之寒,他在朝之时,虽然有某些政
见和老皇上不同,对老皇上也还是有几分忠心,不敢大过放肆的。故此老皇上以为他当会奉
诏,那知他竟敢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呢!唉,他拒不奉诏,可苦了我了!”他追思往事,
心中犹有余悸,抹了抹额上淌出来的冷汗,继续说道:“我拿不到人,自己还受了伤,带伤
赶路,两个月之后才回到京师,正不知如何向老皇上交差,幸好,不,不,不料,不幸—
—”他一时间未有考虑,说出“幸好”二字,方始省觉失言。
完颜鉴连忙替他掩饰,说道:“是呀,那一年我们正在计划大举伐宋,我领一路人马已
经攻入大散关了,谁也想不到,不料,不料老皇上竟然不幸驾崩,新皇上即位,安内重于攘
外,我们只也班师。”
哈必图接下去道:“当今皇上即位,要办的事情很多,一时间也就无暇去理会檀公直的
死活了。但现在可不同了,完颜将军,我想你应该懂得我的意思。”
完颜鉴点了点头,说道:“当今皇上,文才武略,比起老皇上只有过之而无不用。在当
今皇上励精图治之下,国家已是安如磐石。”其实这一大串说话,只须四个字就可以说明
白,无非是指新皇上的地位已经巩固,不过,“地位巩固”这四个字却是不能由臣子来“妄
加议论”的。
哈必图继续说道:“是呀,国家安如磐石,当今皇上继承老皇上的遗志,要兴师伐宋
了。既然准备伐宋,檀公直的死活就必须弄清楚了。完颜将军,你当然知道,檀公直在二十
多年前是做过兵马大元帅的,目前也还有许多带兵的将领是他的部下,他对军心的影响。不
能忽视!”
这样说其实是和“安如磐石”四个字有矛盾的,但哈必图已是想不到更好的说法了。
完颜鉴道:“我明白。目前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查明檀公直的死活。”
哈必图道:“你可知道他当年躲在什么地方么?”
完颜鉴道:“请大人示知。”
哈必图道:“就在你管辖的高州境内,接近大散关的盘龙山上。”
完颜鉴道:“大人要不要我派兵前往盘龙山搜查?”
哈必图道:“我想檀公直没有这样笨,即使他没有死,料想也不敢藏在盘龙山上了。”
完颜鉴道:“是,是、多谢大人教导。”
哈必图忙把语气兜回来道:“将军,你别误会,我不是说你这是笨主意——”
“为了忠君之爱,即使明知他不会躲在盘龙山上,为了预防万一,咱们也应该去查一查
的。不过我已经派人去查过了。要是再派兵去,那就恐怕要打草惊蛇啦!”哈必图道。
完颜鉴道:“商州的户口是编有名册的,待我再下一道严令,要他们注意可疑的户口。
倘若檀公直还没死掉,他敢藏在商州的话,我一定把他揪出来。”
哈必图道:“将军肯这样尽心尽力,自是最好不过,但也要避免张扬。”
完颜鉴道:“卑职懂得。”
哈必图若有所思,沉吟半晌,方始接下去说道:“注意可疑的户口是一个办祛,但恐怕
要很大的人力,却未必能够得到结果。”
完颜鉴顺着他的口气说道:“大人所虑甚是,注意可疑的户口.不过是没有办法中的办
法罢了。依我想,那檀公直已经中了大人的金刚拿。他活下去的希望实是微乎其微,不过他
的死若不查明属实,又不能解皇上之忧,咱们做臣子只能尽力而为。不知大人还有更好的办
法,可以迅速明真相?”
哈必图忽道:“我们是还有一个办法,不过你听了可别吃惊。”当下小声说了几句。
尽管他已有“预告”,完颜鉴听了,仍是不禁大吃一惊,说道:“什么,这根线索,竟
然是在宋国的边关总兵的官衙之内?”
哈必图笑道:“不必大惊小怪,我还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在我上盘龙山找檀公直那
天,宋国也派了四个卫士前去,不过,我在先,他们在后,我是在下山之时,才碰上他们
的。”完颜鉴道:“他们也去找檀公直做什么?”哈必图道:“他们要找的是另一个人,这
个人恰好是檀公直的媳妇。你别吃惊,也先别多问,待会儿我再告诉你他的媳妇是什么人。
这个人是秦桧提拨的,你知道的,秦桧生前是和咱们有联络,所以我认识他们当中的一个。
他们起初不知道檀公直的身份,也是我告诉他们。那时檀公直已经受了伤,依我猜想,檀公
直可能已经给他们打死,也可能是两败俱亡!”
完颜鉴道:“你没有和他们联络上么?”
哈必图道:“这四个人沓音讯,我们的人到盘龙山查过,也没发现他们的尸体。”
“据宋国来的消息,那四个人是一去无踪,恐怕是已经死了。另外一个宋国来的消息,
檀公直那个汉人亲家,大概十九亦已死了。不过消息的来源语焉不详,这亦即是说,我们还
没有和在宋国那边替咱们做事的比较重要的人物直接见过面。但现在却是接上线头的机会
了。”
说至此处,他的声音更低,差不多已是接近于“耳语”的程度了。
“秦桧在生时的一个心腹卫土和咱们以前也是有联络的,他现在的身份是宋国的一等大
内卫土。最近派来边关做监军,不过他的监军身份也不是公开的,你可以派人暗地里去见
他,说不定他会知道檀公直的死生之谜,如果桓公直逃到宋国,请他侦查也容易些。”
完颜鉴大喜道:“有这样的人在宋国边关,真是天助咱们大金了。莫说可以打探檀公直
的消息,即使他毫无所知,我也是必须和他接上线的、这个人叫什么名字?”
他们在天香亭内细语喁喁,那个在花丛中修剪花草的女仆侧耳细听,听不清楚,索性伏
地听声,但可惜得很,话语倒是断断续续听到几句,那个金国奸细的名字却听不见。她怕给
发现,不敢伏地过久,待到哈必图和完颜鉴说话较为大声之时,她就站了起来重新修剪花草
了。
只听得哈必图说道:“檀公直是死是活我们暂且不管,但他的媳妇那天丝毫没有受伤,
料想是还在人间的。这个娘儿身份的重要,纵然不能说是超过檀公直,恐怕也不在檀公直之
下!”
完颜鉴说道:“她是什么身份?”
哈必图道:“她的父亲是张宪!”
完颜鉴吃了一惊道:“张宪不是岳飞的女婿么?”
哈必图道:“不错,正是和岳飞一同在风波亭被秦桧所杀的张宪。因此檀公直这个媳妇
本虽然无足轻重,但因她的外公的岳飞,她的身份就重要了!”
完颜鉴怔了一怔,说道:“这可真是意想不到的事情,岳飞的外孙女儿,竟然会嫁给咱
们大金国的一个贝子!”哈必图道:“是呀,她做别个人家的媳妇也还罢,做檀公直的儿媳
妇,那就更加可虑啦1”
完颜鉴瞿然一省,说道:“对,岳飞的旧部也还有许多在生的,有的已经变成草野之
雄,有的则还在宋国军中任事,檀公直为儿子讨这门媳妇,其志恐不在小,说不定就是想利
用岳飞的外孙女儿,联合岳飞的旧部,和咱们作对。”哈必图通:“如果她的公公和丈夫死
了,她就会更加仇恨咱们大金,用不着她的公公指使,她一样也要和咱们作对。”
完颜鉴道:“我懂,她本人虽然不是什么奢栏(了不起)人物,但因她是岳飞的外孙女
儿,她的身份就重要了。咱们不能让她受人利用,做出对咱们大金不利的事,所以就必须将
她除去,以免后患。”
说至此处,他顿了一顿,跟着问哈必图道:“檀公直是咱们全国的老贝勒,有许多人认
识他,但他这个媳妇,我的手下却是没有人见过她的,如何才能将她缉拿归案?”
哈必图道:“我见过她,我凭自己的记忆己经请一位画师画出了她的容貌,现在我就把
这张画图给你。”
完颜鉴展开画图一看,笑道:“听说岳飞的女婿张宪是一员勇猛绝伦的虎将,想不到他
的外孙女儿,竟然还长得相当漂亮呢!”
哈必图道:“她的名字我也查出来了,是盘龙山的猎户说出来的。”
完颜鉴道:“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