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必胜本来是把猎叉刺入他的胸膛,那知给他一拔,甘必胜所用的力度非但给他抵消,
刺不进去。猎叉一拨出来,甘必胜反而给震得几乎摔倒。檀公直大喝一声,就扑上去。
甘必胜这一惊非同小可,抡起猎叉横挡,那知仍是阻挡不了、檀公直呼地一掌劈出,猎
叉登时断为两截,留在甘必胜手上的半截猎叉,给檀公直这一击之力,反戳回去。虽然只是
木杆。也戳入了他的胸膛。甘必胜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呼,倒毙在血泊之中。
檀公直的胸口开了一个洞,鲜血也像箭一样射出来。他兀是纵声大笑:“我说你是必
败,没说错吧!哈哈,哈哈!”
原来他是借甘必胜之力,故意让猎叉刺入胸膛,来施展天魔解体大法的。
四个宋国的大内卫士都已死了,但他们这两家人,除了张雪波母子之外,三个大人也都
重伤,命在须臾了。
张雪波吓得不知所措,爹爹、公公、丈夫,都是血流不止,先救哪一个呢?他们伤得这
样重,恐怕哪一个也救不活了!
张炎忽地从身上掏出一个小银瓶,抛给张雪波。
“这是岳少保军中所用的金创药,快,快给你的公公敷药……”张炎嘶声叫道。
张雪波接过金创药,只听得公公也在叫道:“别管我,快给你的爹爹敷药!“张雪波向
公公走近两步,略一踌躇、回头看一看张炎。
张炎嘶哑着声音叫道:“我做了错事,亲家,你就让我以死赎罪吧。
我是救不活了的,雪儿,你要把孩子抚养成人,我,我就安心去了!”
张雪波大叫:“爹爹!”只是张炎已经团上眼睛,她跑去探张炎的鼻息,张炎己是断了
气了。
张雪波欲哭无泪,这个时候也还不是悲伤的时候,她呆了一呆,拿起瓶金创药,又向公
公跑去。
檀公直沉声说道:“贤媳,你听着,我已经给冲儿找了师父,我的房间里有一把檀香扇
是他画的,你要珍重收藏,留作冲儿他日师徒相认的信物。”声音越说越小,张雪波把那瓶
金创药倒了一半在他的伤口,檀公直已经闭上的眼睛,忽地睁开,叫道:“别糟蹋金创药,
那人叫耶、耶律…
”张雪波知道公公要告诉她。他的那位朋友的名字,亦即是她的儿子的师父名字,但公
公只能说出这个人的复姓,名字却是说不全了。檀公直细如蚊叫的声音也中断了,张雪波把
耳朵贴到他的唇边,只觉他脸上的肌肉都已经变得僵硬冰冷了,当然也是什么声音都听不见
了。檀道成倒在血泊之中,此时他的头也正在慢慢向下垂,眼睛也在慢慢阖上了。张雪波叫
道:“成哥,你不能死,你不能死!“檀道成道:“雪,雪妹,请原谅我,这副担子我只能
让你独自挑了!”张雪波心情激动之极,拿起张炎给她的那柄匕首,说道:“成哥,咱们是
说过同生共死的,你要走我和你一起走!
”
她正要把匕首刺入自己的胸口,檀道成也不知哪里来的气力,忽地叫道:“你忘了你爹
爹吩咐吗?要死容易,活着抚孤却难!难的留给你做,我要你为了咱们的孩子活下去!”
“当”的一声,张雪波的匕首跌落了。
檀道成脸上绽出一丝笑容,说道:“雪妹,你是我的好妻子,.我知道你会答应我
的!”眼睛终于闭上了。
孩子大叫“爹爹!”扑到父亲身上。张雪波呆着木鸡,好像灵魂脱离躯壳,也随丈夫去
了。
孩子的哭声把她从噩梦中惊醒过来。她忍住眼泪,把孩子搂在怀中,说道:“记着爷爷
的话,好孩子是不哭的,长大了给爹爹报仇!”
可怜她在这样说的时候,亦已是哽咽不能成声了。眼泪没有流出来,但却倒流在她的心
里。
\\X日影西斜,一个黑衣少妇背着孩子从盘龙山上走过来,这个黑衣少妇就是刚刚遭
遇家散人亡之痛的张雪波了。
张雪波是忙了一个上午,草草埋葬了公公、爹爹和丈夫之后,含着眼泪,背起她的儿子
檀羽冲下山逃难的。
她已经失尽亲人,天地虽大,却不知何处可以容身。
公公遗嘱,要她去找那个答应了收檀羽冲做徒弟的人,但这个人的名字她却还未知道。
人海茫茫,又怎知怎知何时可以碰上,说不定永远也碰不上!
她也不知道外面是怎么样一个世界,只知道外面的世界更加荆棘满途。山上的荆棘是有
形的还可以避开,山外面的荆棘是无形的,要避也避不过。
但为了孩子,她必须活去下!
心头的创伤还在滴血,她拖着沉重的脚步,和过去的日子告别,和长眠在这山上的亲人
告别,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下山。
亲人已经埋葬,感情却不能埋葬。这山上的一草一木,都在牵动她的愁怀,令她有着依
依不舍的情感。她忍不住走几步回一回头。
孩子无知,以为母亲是因背着他走得累了,说道:“妈妈,你放我下来,我走得动
的。”
张雪波瞿然一省,苦笑说道:“好孩子,多谢你提醒我,咱们是应核走得快一点了”她
这才发觉,走了半天下山路程还未走了一半。虽说山路难行,还是比普通人走得更慢了。
正当她加快脚步之际,忽地听得许多人一齐叱喝的声音,前面的山坡上出现了一队金
兵!她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和孩子藏在高逾人头的乱草丛中。
日都是喜欢从那面山坡下山的,张雪波是为了预防万一,怕万一碰上敌人,这才故意挑
选这面荆棘满途的山坡下山的。
她本来以为敌人不会来得这样快,那知还是来了!
她们母子藏匿之处,和对面的山坡若是拉成直线,距离不过半里路途,那边的情景可以
看得清清楚楚。这队金兵,少说也有二三十人,倘若散开来搜索,她们母子势必难逃魔爪。
但他在那队金兵并没散开来搜索,他们大声吆喝,原来追捕一个人。
这个人头戴竹笠,从山上走下来,面貌虽然看得不很清楚,但却可以看得出来,并非山
上的猎户。山上的猎户只有十来家,每一个人张雪波都熟悉的。这人步履如飞,看来武功也
似不弱。
“什么人?给我站住!“金兵已经一拥而上,将那人围困在当中了。
那人喝道:“你们是什么人?因何阻路?”
金兵队长怔了一怔,好像觉得此人荒谬之极,怔了一怔,喝道:“你瞎了眼吗?我们是
大金国的官兵!”那人冷冷说道:“是官兵又怎样?这座山总不是你们的吧?你们走得,我
为何走不得?”
金兵队长大怒,正要下令拿他;忽地又有两个军官愉马驰来,这两个军官的职位似是在
他之上,其中一个叫道:“且慢动手!”一个说道:“你退下去,待我问他。”这军官勒住
马头,向那虬髯汉子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说道:“你是不是汉人?”
那虬髯汉子道:“是汉人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军官说道:“你若是甘必胜那一伙的汉人,那么咱们就是朋友。”
虬髯汉子道:“甘必胜是什么人?”
军官说道:“朋友,你是装胡涂吧?你莫多疑,我们是已经和哈必图见过面的,甘必胜
是宋国的大内卫士,他也是哈大人的新交。”
虬髯汉子冷笑道:“原来金的什么官儿已经做了一伙吗?我是普通百姓,不论金国的官
儿和宋国的官儿,我都高攀不起!”
两个军官面色登时大变!
胖的那个军官喝道:“你既不是甘必胜那一伙,独自一个人跑来盘龙山干什么?”
虬髯汉子哼了一声,说道:“我也正想问你们呢,你们这一大堆人又跑来盘龙山干什
么?”
瘦的那个军官喝道:“混帐东西,你还要不要性命,要性命的快说实话,你是不是来找
檀公直的?”
虬髯汉子哈哈一笑,说道:“妙极,我正愁没处打听檀公直的消息,你们却凑上来
了!”
胖的那个军官摇一摇手,示意叫部下不可妄动,说道:“你要打听什么?”虬髯汉子
道:“实不相瞒,你们不来问我。我也要问你们。我要问你们这班混帐东西,到底把檀公直
怎么样了?”
瘦的那个军官喝道:“大胆混蛋,乱刀把他宰了!”
胖的那个军官却道:“别忙,别忙,谅他已是插翼难逃,待我问他,他若然还敢放肆,
再杀不迟!”回过头来,阴测恻地对那虬髯汉子冷笑说道:“朋友,你的胆气我很佩服。但
俗语说得好,双拳难敌四手,纵然你的武功不错,也只能白送一条性命。不过,看在你是一
条好汉的份上。只要你肯说实话,我倒可以饶你不死。我问你,你是不是檀公直约来的?他
的家人躲在什么地方,你知不知道?”
虬髯汉子喝道:“你听着,老子平生从来不惯受人助问,如今是我盘问你们,你懂不
懂?快说实话,檀公直是给你们害了。还是已经给你们押上京师?哼,你们若是不能将檀公
直交出来,我叫你们一个个都活不了!
”
那个小队长接捺不住,首先冲上前去,喝道:“混帐东西,且看是谁不能活了——”
话犹未了,只听得乓的一声,那小队长已是给虬髯汉子抓了起来,一个旋风急舞,摔了
出去。
“当然是你不能活命!”虬髯汉子喝道,那小队长给他猛力摔出去,撞到了两名官兵,
那两名官兵登时也骨碌碌地滚下山坡,短促的惨叫声一发即止,显然是都已气绝而亡了!
虹髯汉子飞身跃起,乒乓两声,又踢翻了两名官兵,半空中一个鹞子翻身,朝着那个骑
在马上的胖军官扑下。
那个胖军官身材虽然肥胖,身手倒很灵活,一个蹬里藏身,宝刀已是出鞘,一招“斜切
藕”斩那汉子手臂。
虬髯汉子身子悬空,眼看这一刀就要将他的一条手臂卸下,只听得他陡地一声大喝,不
知怎的,却是那个胖军官跌下马来。
胖军官坠马。那匹马受惊,向前一冲,虬髯汉子也未能够落在马鞍,跟着扑上来了。
说时迟,那时快,瘦的那个军官抖起一根长矛已是从马上朝着他猛刺。
虬髯汉子身形一闪,避过矛关,一抓抓着矛杆,陡地又是一声大喝,瘦军官也给他拖得
滚下了马背。
官兵大惊,四面八方围上,虬髯汉子抢了胖军官那把宝刀,“铮”一的一弹,哈哈笑
道:“好一把宝刀,正合我用!”宝刀挥出,金铁交鸣之声震耳欲聋,两柄钢刀,一杆花枪
全都给他这柄宝刀削断。
他刀砍掌劈,高呼酣斗,迅猛有如怒狮。
张雪波从高逾人头的茅章丛中看出去。只见四面八方都是那虬髯汉子的影子,刀光俨若
银虹,指东打西,指南打北,看了片刻,只见刀光滚滚,连他的影子也不见了。围攻他的,
尽管有二三十人,刀光所到之处,却是如汤泼雪,挡者辟易!
目睹这样惨烈的厮杀,莫说那些和他搏斗的官兵,躲在草丛中偷看的张雪波亦是为之心
悸。只听得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此起彼落,不绝于耳、围攻他的官兵倒了一个又一个,最后只
剩下那两名军官了。那个胖军官见势不妙,转身便逃,虬髯汉子喝道:“哪里跑?你的宝
刀,请你受用!”手起刀落,把那胖军官劈为两半。
瘦军官吓得双腿软了,卜地跪倒,叫道:“你、你是耶律…”虬髯汉子喝道:“想求饶
吗?”那瘦军官垂下头瘫作一团,却已发不出声音。原来竟是给他吓死了。
虹髯汉子一声长笑,说道:“我早说过要你们一个都不能活命的,我从来言出必行,如
今你们该相信了吧?”大笑声中,他已抢了一匹坐骑,绝尘而去了!
仰天长啸,壮怀激烈。这虬髯汉子尽歼金兵大笑而去,和岳少保当年在朱仙镇大捷之后
仰天长啸的豪情岂不正是相同?快意恩仇,人生能得几回有?他发泄了心头的悲愤,也抒发
了痛快的心情。人已绝尘而去,笑声尚在山谷回旋,好像是要张雪波分享他的痛快。
张雪波像是在恶梦中惊醒过来,但她的心头却是如附铅块,想笑也笑不出来。
“你,你是耶律……”这是被虬髯汉子吓死的那个军官最后叫出来的,一句尚未说得完
全的话。张雪波清醒过来,首先想到的也就是这一句话。
“啊,原来他就是冲儿的师父,是公公要我们去寻找的那个人!”
心念未已,她的孩子亦已跳了起来,叫道:“妈妈,这个人是爷爷的朋友,他是为了替
爷爷报仇,把这些强盗都杀光的!哈,他一定是爷爷替我找的那个师父,我有这个师父,真
好,真好!”
“我真胡涂,孩子都想得到的事情,我却失之交臂!”张雪波黯然说道:“可惜他已经
走了。都是妈妈不好,错过了这次机会。”其实这又怎能怪她,在刚才那样骇人心魄的高呼
酣斗之中,她又怎敢出声呼唤。莫说刚才,如今她兀是惊魂未定。冲儿反而安慰她道:“妈
妈,不要紧的。咱们找不到师父,师父也会来找咱们。”
张雪波微笑道:“你怎么知道?”
羽冲道:“爷爷不是说过,要亲自送我去拜师的么?但师父不待爷爷把我送到他那里,
他就回来找爷爷了。我想,一定是他已知道有坏人要来害爷爷,他放心不下,这才跑回来
的。他不怕危险也要来找爷爷,他答应了的事情又怎能不做?我想,他要找咱们,可能比咱
们要找他还更心急!
”张雪波呆住了,孩子不过七岁,在她的心目中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孩子,如今她才发
现,她以为什么也不懂的孩子竟然这样聪明,甚至比她还要聪明。他竟然懂得依理推测,而
且说得条理分明。
夕阳已经落山了,天边晚霞如血,血腥的气味从那边的山坡随风吹来。
“妈妈,天色已晚,今天恐怕不能下山了。咱们到那边的山坡过一晚好不好2”孩子说
道。他们所在的这面山坡满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