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矜持。谷萍儿却料到其中故事,暗自作恼,轻轻哼了一声。
白湘瑶笑了笑,忽道:“萍儿,你什么时候养猫啦?”谷萍儿道:“这本是叶叔叔一名属下的,可它一见我,就很亲近,叶叔叔说我与它有缘,便送给我啦。”白湘瑶哦了一声,道:“听说西城地母养了一只波斯猫,叫做北落师门,寿命极长,神奇无比,这猫儿看来倒几分相似。”
谷萍儿一阵娇笑,说道:“那是地母娘娘的宝贝,怎么会落到我这里?我给它取名粉狮子,您说好不好?”白湘瑶道:“它若是凡猫,这名字却也配得上。”谷萍儿抿嘴一笑,抚着那猫儿颈毛,甚是怜惜。
白湘瑶又笑了笑,说道:“抱来给我瞧瞧!”谷萍儿欲要上前,但瞧谷缜一眼,又生犹豫。白湘瑶笑道:“你怕他跑了么?别怕,他逃得过我娘儿俩,也逃不过‘千鳞’的,妙妙,我说得对么?”说罢顾盼施妙妙,施妙妙瞧了瞧谷缜,稍一犹豫,点头道:“那是自然。”
谷缜深知白湘瑶时时挑拨,要让施妙妙与自己情人相残,她好坐看笑话,可说天下人心之毒,莫过于此,他虽恨得牙痒,却也不敢当真妄动,生恐施妙妙一时冲动,真将自己射成筛子。
谷萍儿也明此理,笑吟吟将猫抱去,白湘瑶接过,轻轻抚弄片时,忽地起身笑道:“走吧!”竟没有将猫还回的意思。
谷萍儿脸色微变,叫道:“妈,你,你……”白湘瑶笑道:“我怎么?还不带你缜哥儿上路?”谷萍儿跌足道:“妈……”白湘瑶脸色微沉,淡然道:“你不听我话?”说着拇指、食指按在那猫儿颈上,原来知女莫若母,谷萍儿自幼便爱小猫小狗,倘若猫狗不慎夭亡,必然哭得死去活来,白湘瑶见她喜爱这只波斯猫,便故意骗来,挟制于她,逼她不敢轻易放走谷缜。
谷萍儿深知乃母之风,心中为难极了,一边是心爱宠物,一边却是心爱男子,此时却如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不觉呆在当地,眼圈儿倏地红了,忽听谷缜哈哈一笑,起身叫道:“上路就上路,臭婆娘,怕你我就是你养的!”说着一拂衣襟,大步前行,口中高声唱道:
“大江东去浪千叠,引着这数十人,驾这小舟一叶。又不比九重龙凤阙,可正是千丈虎狼穴。大丈夫心别,我觑这单刀会似赛村社……”
这一出《关大王独赴单刀会》,专道关云长单刀赴会的故事,谷缜唱得高起低伏,一波三折,以此自况,竟不将前途危局放在眼里。白湘瑶心中暗恨,嘴里却笑道:“关云长义薄云天,事嫂如母,可不似有的人奸妹弑母,大逆不道。”谷缜看她一眼,淡然道:“谁是我母亲啊?我妈姓商,可不姓白,你要做我妈,修十辈子再说。”
白湘瑶听惯了他这套说辞,一笑了之,施妙妙却是愤愤不平,喝道:“谷缜,你……你太无礼……”谷缜笑道:“你倒说说,我怎么无礼了?”施妙妙道:“常言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就因为你平时小节不修,不敬长辈,爱讨口舌便宜,以至于后来乖戾无道,犯下大错……”言语间,想到伤心处,眉眼泛红,嗓子已自哽咽了。谷缜皱眉望她,心中暗骂:“这只傻鱼儿,将来落到我手掌心里,先打你一顿板子。”再瞧白湘瑶含笑注视,心中更怒,“哼”了一声,甩袖便走。
四人步行出山,遥见前方车马,两名东岛弟子迎上来,眼见不但找到谷萍儿,更捉到谷缜,二人皆大欢喜。谷萍儿道:“大伙儿都坐车么?缜哥哥怎么办?”白湘瑶笑道:“他也坐车,但须有些防备。”说着从袖里取出一团小指粗细的透明绳索,说道,“这小子善会开锁,寻常锁具困不住他,这根‘玉蛟索’相传是用蛟筋炼制,宝刀莫伤,妙妙,你看是否捆他一捆?”
施妙妙若答不,无疑自承对谷缜余情未断,若答是,又觉不忍;正自踌躇,谷萍儿已笑道:“还是我来捆吧。”
“不成!”白湘瑶断然道,“这人狡猾狠毒,你心肠太软,易受蛊惑,最好离他远些。”谷萍儿正要撒娇,忽见白湘瑶目射寒光,又捏那“粉狮子”的脖子,顿时气势一馁,撅嘴不乐。
施妙妙稍一犹豫,接过蛟索。谷缜瞧得生气,将手一伸,笑嘻嘻地道:“施大小姐,请了。”施妙妙见他嘲讽神气,心如刀割,咬牙将他双手缚上,忽又听谷缜在耳边恨声道:“捆得好,凭这分捆人的本事,可以去狱岛当岛主夫人了。”施妙妙原本心中不安,听得这话,满怀不安尽数化为怒气,狠狠将那玉蛟索收紧,打上死结,痛得谷缜呲牙咧嘴,倒抽一口冷气。
一路上,谷萍儿笑眯眯缠着谷缜说话,谷缜有一句无一句,随口应答。施妙妙则缩在车厢一角,双手抱膝,心中其乱如丝,不敢正眼去瞧谷缜,偶尔偷看他手脚束缚,又不觉亦悲亦忧,寻思道:“我方才或许弄痛他了,这样捆得久了,会不会伤了手脚呢?”忐忑不已,渐至于后悔起来。
这般行了一程,白湘瑶忽地叫停,说道:“天色已晚,且在这镇上歇足一晚,再说其他。”众人下车,谷缜手足被缚,行动不便,全靠两名东岛弟子抬出,便笑道:“妙极,妙极,‘坐轿舒服抬轿苦’,有劳二位师兄了。”他这当儿还不忘讨口舌便宜,且故意下坠扭动,以增自身分量。
客栈内客人不少,乍见三位绝色女子倘徉入栈,均是眼前一亮,又见抬进一个人来,更觉惊奇。栈中伙计着意巴结,腾出一张空桌。谷缜落座,便大声叫道:“伙计点菜。”
白湘瑶知他又有名堂,微微一笑,并不打断。店伙计见他囚徒身份,假装不闻,径向三女点头哈腰,谷缜怒道:“我把你这狗伙计的招风耳撕了下酒,爷爷叫你,没听见么?”店伙计大怒,正要反唇回骂,谷萍儿却笑道:“罢了,他既要点菜,你由得他就是……”
店伙计无奈,只得转过身来,陪笑道:“客官点什么?”谷缜道:“只怕爷爷要的你这里没有?”店伙计道:“绝无此理,本店的酒菜百里闻名的。”
“好!”谷缜道,“那就先来个‘六月飞雪’?”店伙计怪道:“这是什么菜?”谷缜道:“这个还不容易懂么?就是将六月下的雪化做一杯冰水,给爷爷消消暑热。”店伙计赔笑道:“爷爷糊弄小的,六月里哪能下雪?”谷缜道:“窦娥含冤,六月飞雪,你没听说过么?”店伙计耐着性子道:“戏本上的勾当,岂能当真……”
谷缜呸了一声,道:“做不出来就做不出来,哪儿来这许多废话?什么百里闻名,百里臭名还差不多。”店伙计怒极,若非瞧那三位佳人份儿上,早已一巴掌扇过来,一时间憋紫了脸,忍气吞声道:“是,是,爷爷明断,这个,这个小店确实做不出来。”
“知错就好。”谷缜又道,“既无‘六月飞雪’,那就来个‘人间三毒’。”店伙计听得一呆,这名儿不只未曾听过,抑且取得凶险已极,不由吃吃道:“什么三毒?”谷缜笑道:“没听说过么?有道是:‘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两般皆由可,最毒妇人心’,故而这人间三毒,乃是三道菜,第一是乌鸡炖青蛇;第二是红油炸马蜂;第三则是清炒妇人心。”
店伙计听得脸色发白,青蛇马蜂还罢了,但相比“妇人心”,这两样均不算什么,忙笑道:“爷爷取笑了,小的拼死,也给你捉蛇取蜂,但至于这‘妇人心’么,怎么取得?杀人偿命,爷爷不是要小人的命么?”
谷缜笑骂道:“不知变通的蠢材,你就不能用猪心、狗心么,反正也差不多。嗯,记住了,无论猪心、狗心,都需三颗,少一颗都不行。”
他含沙射影,骂得恶毒,白湘瑶面色微沉,谷萍儿则抿嘴不语,斜望它处,唯独施妙妙性急,拍桌而起,叫道:“坏东西,你没个完么?”谷缜道:“我自点菜吃饭,关你什么事?”施妙妙瞪他一眼,骂道:“鸡肠小肚的臭贼。”谷缜道:“我鸡肠小肚,总比狼心狗肺的强。”施妙妙怒道:“你骂人?”谷缜笑道:“我骂狼、骂狗,就不骂人。”
施妙妙忍无可忍,蓦地出手,狠狠打了谷缜一个嘴巴,打得他翻倒在地,口角流血,哈哈大笑道:“打得好,打得好……”悲愤之意,溢于言表。施妙妙一掌打过,不觉悔从中来,望着谷缜呆了呆,眼眶一热,蓦地流下泪来,骂道:“坏东西……你,你不得好死……”骂完再也忍耐不住,蓦地以手掩口,冲出栈门,飞也似去了。
栈内客人见此情形,无不议论纷纷。谷萍儿扶起谷缜,见他左颊高肿,心中大痛,暗骂施妙妙两句,取了手绢给他揩拭嘴角血迹。白湘瑶却是笑笑,说道:“伙计,这位客官头脑不清,他点的菜便不要了,你拣店内拿手的做几样,能下饭就好。”店伙计求之不得,闻言大喜,连连称是。
谷缜沉着脸一言不发,不多时,忽听栈外轱辘声响,一阵笑语,从门外走进一群人来,为首公子青衫飘飘,丰神隽朗,见了谷缜,蓦地脸色微变,骤然止步。谷缜见了,露出一丝笑意,扬声道:“沈兄好。”
来人正是沈秀,他见谷缜双手被缚,又与两位明艳女子同坐,心中大为惊疑,眼珠一转,笑吟吟道:“谷少主好。”谷缜一笑,又瞧见沈秀身后之人,便笑道:“周老爷,多日不见,甚念,甚念。”周祖谟立在沈秀身后,躲躲闪闪,谁想谷缜眼贼,还是瞧见自己,当下露出羞怒之色,呸了一声,道:“念你娘的屁。”
谷缜心道:“原来如此,这周祖谟竟是沈秀的手下,他前往东瀛购买鸟铳,大约也是沈秀的授意,无怪我总觉此事不似沈瘸子的作为。周祖谟口中的‘沈先生’,自也是小瘸子了。是了,东瀛鸟铳,制艺甚精,射击颇准,胜过中华土产,日本五两一支,转卖到中土,便能卖到二十两以上,纵有风险,余羡却很可观。”他虽在难中,仍然不忘算计,心念数转,忽见沈秀拄着拐杖,一步一纵,坐到一张桌边,同行五人也占了两桌。沈秀目光阴鸷,不时扫视这方。
菜已将上,谷缜无法动筷,谷萍儿便将菜肴盛在碗中,一口口喂他进食,沈秀嘿嘿笑道:“谷兄好福气,无论走到哪里,均有佳人相伴。”言下颇有些酸溜溜的意思。谷缜心情烦闷,冷笑不答,谷萍儿却低声道:“你认识这人么?他的眼神可真讨厌。”谷缜转眼一瞧,只见沈秀一双眼只在白湘瑶与谷萍儿身上游移,不由寻思:“这小瘸子仍是不改本性。”便低声道:“这人不是好货,须得提防。”
谷萍儿眼珠一转,笑道:“我去去就来。”转身入了栈内,半晌才出,又喂谷缜进食。谷缜正觉奇怪,忽见沈秀等人所要酒菜流水价将上来,想是路途困顿,腹内饥饿,一时只听稀里呼啦饮食之声。
吃不多时,忽听其中一人皱眉按腹,呻吟起来。周祖谟道:“老钱,你怎么了……”话未说完,便觉一股浊气在腹内游走,咕噜作响,周祖谟急运内劲弹压,谁知越压约有绞痛之势,转眼一瞧,同桌之人无不蹙眉抿嘴,神色怪异。蓦地有人起身,叫道:“伙计,茅房何在?”伙计一愣,指明方位,霎时间,数道人影破空而出,直奔茅房,沈秀虽瘸了一足,仍是翩若寒鸦,矫若水蛇,一瘸一拐,便抢在众人之前,扎入茅房,砰地一声将门闭紧。
众人气急败坏,却又不敢与首领争先,有的急往栈外觅地方便,内功稍差者则屎尿齐滚,当场不恭起来。一时间栈内臭气熏天,众食客食欲大减,纷纷叫骂。沈秀部下虽然都是蛮横之辈,但此时忙于内务,耳听骂声,也无暇理会了。
谷缜瞧得心头一动,轻笑道:“是‘五谷通明散’?”谷萍儿颔首微笑。谷缜道:“用了多少?”谷萍儿道:“半瓶!”谷缜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失声道:“好丫头,真有你的。”
原来这“五谷通明散”是东岛秘药,服食者非得泻足三日三夜,将体内五谷浊气泻尽,然后吞津服气,饱填以先天真元,从而臻至辟谷养气的境界。说来本是良药,但药性稍嫌霸道,服食分量太多,又无相应内功辅佐,必然大泻特泻,直至虚脱。
客栈里龌龊不堪,乱成一团,白湘瑶好洁,露出烦恶之色,微微皱眉,向掌柜要了两间上房,自去歇息。谷缜与两名东岛弟子同处一室,谷缜一会儿嚷着方便,一会儿又要水喝,折腾得两名弟子叫苦不迭,到后来索性再不管他,大被捂头,只顾睡觉。
谷缜自觉无趣,蜷在床上睡了一阵,忽觉有人在解手脚束缚,谷缜浑浑噩噩,不及睁眼,脱口便道:“妙妙?”张眼一瞧,却见谷萍儿神色凄楚,呆呆望着自己。
谷缜心中好一阵失望,叹道:“敢情是你?”谷萍儿几乎流下泪来,别过头去,忍了半晌,方恨声道:“你,你做梦也想着她?”谷缜沉默不语。谷萍儿又道:“可她只知道打你、骂你,却不会来救你。”忽见谷缜狠狠瞪来,额上青筋暴出。心知自己说中他心底痛处,一时缄口,默默解开“玉蛟筋”,谷缜也不作声,转眼望去,那两名弟子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谷萍儿道:“我点了他们的穴道。”
谷缜点点头,步出门外,谷萍儿跟随在后,怀里抱着那只波斯猫,想是她设法从母亲那儿偷回来的。白湘瑶人虽多诈,却无什么武功,谷萍儿明里不好违背她,暗里使些手脚偷来,并不太难。
谷缜出了客栈,走了一程,见谷萍儿始终跟着,不由皱眉道:“你跟着我作甚?”谷萍儿偷瞧他一眼,低声道:“我放了你,回去必受责罚的。”谷缜见她神情凄婉,形影孤单,心中真是又气又怜,想要骂她几句,又出不了口。只得哼了一声,方要举步,眼前银光忽闪,施妙妙从天飘落,美目晶亮,盯着二人,神色颇为惊疑。
三人默默对视半晌,施妙妙缓缓道:“你们上哪儿去?”谷缜淡然道:“哪儿去不得?”施妙妙皱了皱眉,摇头道:“难道你真想这样躲躲藏藏,过一辈子么?”谷缜笑道:“这么说,你要拦着我了?”施妙妙望着谷缜,由那眉眼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