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光侍者垂手告退,云大娘劝道:“宫主,何必发这么大的脾气,先看看这次信上又说些什么?”
天星宫主这才拆了封套,抽出信笺,只见上面写着:“字呈妆前:重九在即,生死之搏,务当慎防罗成预布伏兵暗算。若各凭功力,胜则喜,败也荣,但如死于诡谋,岂非死不瞑目,遗恨千古!在下于天下第一帮中行踪已露,无法再为仙驾效劳,此最后一函,请勿以虚言视之。”
这封信与前二次一样,既无抬头,也无署名。
天星宫主沉着脸,重重一哼!
云大娘道:“宫主,能让我看看吗?”
天星宫主手一摔,信笺如一片浮云飘出,云大娘伸手接住,看完不禁皱眉道:“捏造谎言,挑拨离间。”天星宫主道:“我倒有点相信!”云大娘急急道:“罗公子不是这种人!”天星宫主道:“他纵然不是这种人,但他周围多的是这种人,难保不会替他出坏主意。”
云大娘轻叹道:“此人藏头缩尾,敌友难测,宫主怎能深信?”
天星宫主道:“第一封信上说罗成当着天下武林声称有信心击败我,彩云出去购物,不是听到帮下喽罗向人吹嘘罗成说的狂言么?第二封信上,自称他略尽微劳,在天下第一帮中捣乱,期使罗成在重九之约前分心劳神,彩云报告说天下第一帮中喽罗,在杭州连接购买棺木,显见确有变故,前二函俱已证实,证明今天这封信上说的,也不会假!”
云大娘道:“我总觉得此人心怀叵测,纵然所说皆真,也不是为我们,是为他自己另有所图。”
天星宫主道:“不论他是不是帮我们,总归是于我有利。”
云大娘道:“宫主聪慧过人,一向料事百不失一,如今怎会对此尚未露面的人如此相信?”
天星宫主道:“因为我已知道此人是谁?”
“宫主猜他是谁?”
“不用猜也可以想得到,当今天下能逃过八院三老视线,投下此函,除了罗成与冷家老儿外,唯有一个莫于道。除了莫于道之外,谁还有这份功力!”
“宫主说此人就是那莫贼?”云大娘黛眉不禁一挑,恨恨道:“果是此阴陡之徒,宫主更不能贸然信其所言。”
天星宫主笑道:“愈是大奸之徒,其言越是可靠,莫于道是何等人,他岂有不知本宫是何许人,怎会轻易信人之言,若非确有其事,若非能使我信,他白纸黑字,写此又有何益!我的心理,又岂是二封信所能操纵的。”
云大娘心中暗暗一叹!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口说不受操纵,岂知已受操纵,自信不会落入陷阱,却偏偏自己钻入布好的陷阱。
纵是天圣,但怒蒙灵智,好恶之念一生,主观深植,这正是人类之弱点。云大娘明白这一点,却苦以不知如何分析谅劝。
思之再三,不由一叹道:“宫主,近日来你似乎对罗公子恨念更深了。”
天星宫主一哼,道:“我恨——”猛一拍桌子:“我的确恨他!”
云大娘道:“认真说来,罗公子与我们并无多大仇恨!”
天星宫主道:“谁说没有仇恨,苦力堂中弟子死伤殆尽,我怎能不恨。”
云大娘愕然道:“罗公子冒死之险救了商云,宫主不是亲口答应他恩怨互抵了吗?”
天星宫主道:“不错,我这样对待他,这么宽容,他却不知好歹,硬要逞强,拦下少林寺过节,与我作对,似乎我不死他就活不下去,叫我怎能不恨!”
说到这里,尖声长叫道:“我好恨,恨不得割他千剑万刀——纵然割上千剑万刀,也难消我心头之恨。”
令人悚然的尖厉语声便得云大娘心头暗暗一震,她注视着天星宫主,良久才道:“宫主,恕商云有句话要问!”“问什么?”“商云要先求宫主恕罪才敢说。”“你说吧,我不会怪你。”云大娘抑低语声道:“宫主是否已爱上了罗公子?”天星宫主娇容一变,默然良久。
云大娘叹道:“商云是过来人,若非宫主爱之深,何来如此深恨,好在重九未届,变化尚在未定之大,若宫主相信商云,这件事包在商云身上。”
话声方落,窗外倏有人答话道:“这根红绳,纵是神仙也拉不拢,罗成若有半分情意,岂能决意置宫主于死地!”
云大娘心神大变,转身一推窗户,人已越窗而出,天星宫主后发先至,早已飘落院中,邻室的一干侍从也纷纷启门涌出。
但是院中却静悄悄地,那有半个人影?
天星宫主朗声道:“阁下好身手,既已来了,何不现身相见。”
七丈远处一棵高大的榆树上倏响起答话声:“宫主天人,相见不如不见,重九之约瞬眼既届,在下要奉劝宫主,千万害不得单相思,免得到时一念之仁,反伤自身,免得后悔莫及。”
天星宫主脸红耳赤,还好是在深夜,她羞怒交加,厉叱道:“匹夫,你敢出口伤人,本宫不信逼你不出!”
榆树上话声又起:“不要动,你们若要逼我,我可要溜了。”
一些天星宫高手本想动,听了这番话,齐都不敢动了,她们知道,以对方这份身手,想要溜,绝对抓不住,一动反而不如一静,听听他再说些什么?
只听得那人接下去道:“自古以来,良药苦口,忠言难听,在下是一片好意,奈何宫主误为恶言,岂不令人伤心。”天星宫主一哼,道:“既是好意,为何要藏首缩尾!”
那人哈哈一笑道:“宫主如此坚持,在下苦再隐身,倒是落人口舌了。”话落人影已自繁枝密叶中冲天而起,飘然停于树梢上。
月色下但见一身黑衣,胸前一圈金线,闪闪发光,脸上罩着黑色头罩,充满了神秘气氛。
天星宫主道:“何不取下蒙面黑布。”
蒙面人道:“金环门外出行事向不出示面目,门规所订,身为门主,不能不为表率,请多包涵。”
天星宫主不禁一怔,云大娘已朗声问道:“三次投函,莫非就是你所为?”
金环门主道:“略效微劳,何值挂怀!”
云大娘道:“天星宫与你无亲无故,你为何如此热心?”
金环门主哈哈笑道:“贵宫与我无亲无故,罗成却与本门有仇有恨,彭城盗药,伤我门中十八局手,若不置其于死地,岂非被门下笑我无能!”
云大娘听得浑身颤抖,却见金环门主抱拳道:“立场已明,今后如有效劳之处,但请吩咐,时间不早,恕先告辞。”
身形飞逝,转眼消失不见。
九九重阳终于来临。
初更刚到,西子湖畔,岳王坟前,一条人影如飞而至。只见他一身淡色劲装,丝巾包额,英气逼人,正是罗成。
天上淡月如钩,略有微光。他打量了一下月照方位,选择了背湖面庙的位置屹立。
人刚站定,远远一群人影已出现视线之中。瞬眼走近,只见一顶黄金小轿,簇拥着一群老少女子,正是天星宫群雌。
黄金小轿在岳王庙前停住,轿帘一掀,天星宫主身穿金色短袄裤,雍容地在八大元老,八大院主,以及云大娘,二侍者的拥护下,向罗成迎来。
相距三丈止步,罗成已拱手一礼道:“宫主真乃信人!”
天星宫主也欠了欠身,道:“生死之约,天下瞩目,本宫岂敢迟到片刻!”
罗成道:“宫主若无其他意见,就请准备动手一搏!”
“且慢!”天星宫主冷冷道:“我还有话问。”
罗成道:“请说。”
天星宫主目闪精芒,道:“只有你一人来此?”
罗成道:“正是。”
天星宫主道:“在天下第一帮中各派高人怎么不来?”
罗成道:“在下昔日既说过与宫主各凭功力一决生死,外人何必参与!”
天星宫主冷笑道:“他们肯吗?”
罗成道:“各派高手虽感失望,但已被在下劝阻。”
天星宫主一哼,倏转首目光一扫道:“八位院主听令。”八大院主上前齐齐行礼道:“宫主吩咐!”“速向四周搜查,看有无可疑人迹!”“请示范围!”“一里之内,若无人迹,再回来覆命。”“遵命。”八大院主立刻仗剑散开。
罗成脸色不禁一变道:“宫主这是什么意思?”天星宫主冷冷道:“你占尽天时、地利、人和,若我不加小心,再陷入阴谋暗算,今夜岂不死定了。”罗成怒道:“宫主以为我是这种人吗?”天星宫主道:“小人好防,君子难测,我不能不小心些。”罗成想了一想,平下怒火,微微一笑道:“我罗成生平为人,不论对友对敌,俱可心昭日月!”天星宫主道:“可惜你身边的狐群狗党太多,本宫能信过你却信不过其他人。”罗成道:“宫主既如此说,在下就静候片刻!”
双方顿时沉默下来,云大娘倏上前道:“罗公子,宫主对你早已捐弃仇恨,今日之战,能否罢手。”罗成一揖道:“势成骑虎,大娘恕我。”云大娘叹息道:“公子,令堂呢?”罗成回答道:“家母已去少林!”云大娘道:“令堂难道赞成你这么做吗?”罗成讷讷道:“家母虽未赞成,但也未阻拦!”云大娘道:“她去少林何事?”罗成想了一想,道:“家母未说,我也未问。”云大娘道:“你不能延后约期,等令堂回来吗?”
罗成艰难地摇摇头道:“天下武林目光,皆集罗成一身,我罗成不敢失信天下人!”
云大娘又叹道:“你有把握能胜吗?”“没有。”“若你死了怎么办?”“我若身死,自然再管不了阳世事。”“但是你有想到你母亲吗?罗氏单传,今后香烟又有谁来嗣承?”罗成心头一震,这些话都是他从未想到过的事,他从未想得这么远,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
云大娘叹道:“你没想过这些是吗?那你该先好好想想才对,本宫可以返回天星宫,宫主若死,下一代宫主在八大元老查考下立刻可以诞生,但是你如何对你母亲交代呢?又如何对你先人交代呢?”罗成沉声道:“生死之搏在即,大娘切勿乱我心神。”云大娘道:“罗公子,我是一片好意,不要以为我是故意使你心神紊乱。”“罗成知道。”“知道就好,你要知道,我不愿见你死,我自然也不愿见宫主有所损伤,只希望彼此都好好活着,仇恨可以想办法解决,人死了却无法挽回,你该了解我此刻心情。”罗成一叹道:“大娘这句话说得太晚了。”云大娘道:“尚未动手,还算不晚。”“可是天下武林俱寄望我罗成,若今日回去毫无交代,旁人又会有什么看法?我罗成岂不虽生犹死!”
云大娘还要苦劝,天星宫主已喝道:“云娘,这种人比木头人都不如,你何必与他多废话,回来!”云大娘黯然一叹,默默退回天星宫主身后。
这时三面人影连闪,飞掠而至,只见八位院主不分先后齐齐返回,向天星宫主一礼,齐声道:“一里之内,毫无可疑人迹。”
天星宫主贝齿咬朱唇,沉思片刻,道:“既已搜遍无人,尔等速回废园等候。”
妲姥失声道:“宫主要我们走。”“嗯!”“这怎么行,留宫主一人在此,我们万万不能放心。”“姥姥,对方单枪匹马赴约,本宫岂能留尔等在此,落人口舌!”妲姥道:“宫主,我们不动手,只在旁边观战不行吗?”天星宫主斩钉截铁道:“不行,尔等在此,虽然不出手,但对方心理上一样会感到威胁,高手相搏,不能差一丝一毫,这情形你不是不知道。是以本宫不想占这点小便宜,兔得弱了天星宫威名。”
罗成忍不住道:“在下并无此种感觉,宫主不必赶她们走!”天星宫主移目冷冷道:“用不到你插口!”“宫主……”妲姥还想说话,却被天里宫主瞪眼打断话声道:“姥姥,你莫非要违我谕命吗?”妲姥惶然垂首道:“老身不敢!”天星宫主也语气婉和道:“尔等不回废园也行,但决不能接近一里之内。”妲姥道:“老身遵命,宫主珍重。”天星宫主螓首仰夭,道:“此刻已是二更,天明未见我离此,尔等就可以来收我尸体,另立下一代宫主。”“是。”
罗成静静地听着,心中倏然感到无比的苍凉,云大娘的话不禁又在脑中盘旋起来。“难道我一定要与她拼吗?”他暗暗自问,同时想起母亲,来时坚决的心理慢慢动摇起来。
天星宫主所有的侍从已走得无影无踪,天星宫主这时冷冷道:“你准备好了吗?”语声惊醒了罗成迷惘的心神,他顿时摒弃杂念,震声道:“宫主请!”“请!”一切声音都沉寂下来,只剩下凄厉的风声和低声呻吟的秋虫,大地似已毫无生气。
罗成的目光愈来愈亮,宛如二盏明灯。
天上的月钩渐渐斜移,淡淡的光芒,正照着面水而立的天星宫主,使她手指的指套,金光闪烁,犹如妖魔精灵在霎眼睛。
半个时辰过去了,二人如石像一般,动亦不动。
蓦地——响起了一丝声息。声息却起自湖中。但是这声息极为轻微。罗成听到了,却并未在意,盖西湖中多鱼,鱼跃水波之声,本不为奇。何况刚才声息稍起即逝,与鱼跃水声并无二样。天星宫主也听到,心中却自一紧。因为她面对湖水,一目了然,发觉湖边有了动静。湖边的确有了动静。有个黑黑圆圆的东西伸出湖面。赫然是一颗人头,一颗活人的头。这人全身水靠,头上包着油布,来时水面毫无波纹,轻轻冒出水面,居然不露一点声音,若非有精纯的水底工夫,何能臻此。接着又是一颗人头靠湖边冒了出来。一个,二个,三个,四个,竟有八个之多。天星宫主黛眉倏升起一股凛人的杀气。好啊!搜了半天,原来埋伏是在湖中,难怪岸上看不见人,罗成啊罗成,我并未存下杀你之心,你却虚伪奸诈,用这种卑劣手段……由于先入为主的观念,使她感到罗成实在无可饶恕。
罗成这时也发觉了。
人在水底,可以毫无声息,此刻露出水面,必须呼吸,八个人的呼吸声,近在咫尺,怎瞒得他听觉。
他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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