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容大度,轻易不见怒容。然而现在,他却性烈如火,脸上不时透出悲怒的杀气,只是他自己对这种潜移默迁的变化,无从发觉罢了。
不过愈接近粤南,他的心情也愈宽舒一些,天下没有走不完的路,天下也没有做不成的事,当他远远望见白云山黛绿峦影时,他终于舒松了一口气,因为目的地终于到了。
走到白云山麓,已是夜色朦胧,接近戌时。
“今夜好好休息,明天按地图而行,大约午后就可以到天星宫了。”
罗成心中想着,目光四下打量,却见远处丛林露出飞檐一角,仿佛有座寺院。
转向身体,走到近前,这才看清楚原来是座无人看管,墙倾半记,荒草漫径的半毁古刹。只是没有门扇的门框上还挂着一块发黑的横匾,隐约可以看清“天王寺”三个大字。
这种地方,对罗成来说,确是难得碰上的大好栖身之处,他欣然步上青石阶,跨入门槛,经过长草没陉的院落,直冲黑沉沉的大殿。
就在他人刚进入大殿,殿中倏亮起一点烛火。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座荒野古刹中,竟然有人,心头骤吃一惊,凝神望去,烛火是摆在神桌上的一盏油灯,桌旁却席地坐着一位双眉皆白,黄衣袈裟的老僧。
月落大地第二章 法眼无双
第二章 法眼无双
当罗成看清这位黄衣老僧慈眉样目,似乎无恶意,心神顿时停了下来,拱手施礼道:“请问大师法号?”
老僧平静地回答道:“贫僧文殊。”
“原来是文殊大师,请问大师可是此刹住持?”
老僧摇摇头道:“老讷忝掌南海少林下院。”
罗成对武林中名人并不陌生,只是一时未联想及此,闻言暗暗一震。恭敬地重行施礼道:“原来是少林下院方丈大师,失敬了!大师是云游四方,在此挂禅?”
文殊大师摇摇头,道:“老衲在此等候一人!”
“哦!”罗成暗暗又是一怔,但他自顾不暇,哪有精神顾问别人的事,于是道:“小生路过此地,打算暂宿一宵,不会惊扰大师吧?”
文殊大师微微一笑,道:“何惊之有,老衲见到你高兴还来不及哩!”
“高兴?”罗成一呆,接着也笑道:“呃!荒野古刹,能与大师共渡一宵,小生也觉高兴。”
说着走到大殿左角,弹了弹地上灰尘,席地倚壁而坐。
只见文殊大师道:“施主虽然高兴,但与老销的高兴,恐怕是二回事!”
罗成惑然问道:“有何不同?”
“施主感到孤身有伴,所以高兴,老衲却因苦候二十天的人终于来了,故而高兴,岂非是二回事!”
罗成怔道:“人来了,在那儿?”目光不期然向殿外扫去。
但黑沉沉的殿外,哪有半丝人影,但听得文殊大师道:“不必看外面,老衲等的就是施主你?”
“我?罗成一怔,惑然道:“大师与我相识么?”
文殊仍含笑道:“施主不识老衲,老衲却是久仰风采!”
“我是谁,大师何妨说说!”
“这普天之下,若非武林第一世家公子,谁能有你这等气宇,若非是你罗公子,谁又会如此狼狈困顿不堪!”
罗成心头一震,道:“大师认错人了。”
文殊大师笑道:“老衲阅人无数,岂会看错,若要这点都看错,又怎么掌管少林下院。”
眼看赖不了,罗成云只有承认,道:“大师法限无边,晚辈钦佩,然苦候二十天,又为了何事?”
文殊大师道:“七剑神君燕檀越是老丈方外之交,驰函相邀,要老衲在此截护施主,施主明白了么!”
听完这番话,罗成星眸陡张,杀气盈眉,抬腕掣剑,长身而起。
文殊大师依然一动未动,道:“江湖传言,誉你施主为年青高手中的第一人,何以如此沉不住气!”
罗成厉声道:“不要逼我,今天谁再逼我,我就杀谁!”
文殊大师平静地道:“老钢有逼你之言么?”
罗成想了一想,的确没有,杀气稍抑,抱拳道:“大师既无相逼之意,容在下就此告别!”“慢走!”文殊大师沉声喝阻。罗成道:“大师还有何言指教?”“施主抖袖一走,要老衲如何向人交待?”“这是大师的事。”
文殊大师叹息一声道:“施主错了,你可知道最近江湖上的动静么?飞雁庄驰函三帮八派,数说你的罪状,知会天下黑白二道,请求协助,你纵然逃得过今天,焉能逃得过明天?逃得过明天,又如何逃得过后天?”
罗成一愕,旋即长叹道:“势已如此,在下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文殊大师笑容一敛,道:“老衲怎能让你再错下去,施主,听老衲之劝,今夜在此暂宿一宵,天明跟老衲回去!”
罗成神色一变,冷冷道:“恕晚辈有违方命,若大师也认为晚辈罪不可赦,欲捉拿晚辈,唯请一搏!”
文殊淡淡一笑,道:“施主何其冲动,若老衲听信江湖传言,此刻就不会与你娓娓而谈了!”
罗成一怔,道:“这么说,大师是知道晚辈冤屈了?”
文殊大师道:“老衲不知施主是否冤屈,却自信阅人从无差错,以施主家世外表,老衲觉得绝非不分是非善恶之徒,自也不会无故造出杀孽!”
“多谢大师!”
罗成长剑回鞘,一揖到地,仰起头来,眼中已是满眶泪水。这是高兴激动的眼泪。这是一路行来,众目所指,皆欲杀之,唯有这位老和尚独具法眼,信其清白,这份谅解,何等可贵。
尤其是那些世交父执之辈,与他罗家交谊不能说不密切,情感不能说不厚,尚且疑而不信,反目相责,倒是这位未谋一面的老僧,竟然只凭直觉,信而不疑,知遇之情,怎不令罗成感激涕泣。
只见文殊大师淡淡一笑,道:“是非曲直,俱在施主心头,何必感激老衲,只是希望施主能纳老衲忠言。天明随老衲回南海少林!”
“不!”
文殊大师沉声道:“施主可知道老衲要施主到少林下院的用意么?……”
语声一顿,已说下去道:“老衲是想消弥这这场杀孽,使你不受侵犯,同时送你到少林嵩山上院,由上院方丈师兄作主替你把这段奇冤,追查个水落石出。”
罗成低头道:“大师好意,晚辈心领,但母病危急,眼见已到地头,怎能半途放弃,待治愈母疾,那时但凭大师吩咐!”
文殊大师变色道:“这五十年来,已无人敢提天星宫之名,更无人敢接近三里之内,情形隔阂,祸福难测,施主怎能冒险!”
“这点大师尽可放心!”罗成道:“晚辈有五成以上把握能安然而返。”
文殊大师想了一想,道:“一去一返,依施主估计,需要多少时间?”罗成道:“最多不超过三天。”“既然如此,老衲就在这天王寺等你三日,施主切勿失约!”“晚辈谨领法旨。”“施主请早点休息。”罗成依言在殿角坐落,不消片刻就沉沉睡去。等到一觉睡醒,已是第二天清晨,翻身坐起,殿中已失去文殊大师影子。
于是他先做了一番吐纳工夫,然后吃饱干粮,按图寻路上山。
山峦重叠,云迷雾动,南国气候虽热,但在这冬末春初之交,仍可见山顶冰雪遗迹。
当翻过第三重岭脊,景色倏然开朗,一条三尺宽山道,桑梅夹道,冷香扑鼻,道旁赫然竖着一块石碑,刻着四个大字:“擅入者死!”
罗成昂然向前,循路进入,约百丈近远,倏见一潭湖水中,五六名少女玉体裸呈,在逐波戏水,嘻闹之声,吵成一片。
这种春意盈然的景色,使得罗成进退不是,慌忙闪身一棵桑树后面,大感尴尬。
只听得其中一名圆脸少女娇声道:“大姐,我们好久没见男人了!”那位大姐戏滤道:“有你这样如狼似虎的小妮子,谁还敢来啊!”“对,对,像三妹一见男人就要生吞活吃的样子吓都把人吓跑了。”圆脸少女格格娇笑道:“二姐自己还不是一样,见了男人像潘金莲见了西门庆!”“贫嘴!”被称二姐的少女笑骂一声,一股劲儿往圆脸少女头上泼水。于是嘻嘻哈哈,又闹成一片。那位大姐倏然道:“时间不早了,我们应该回去了。”五六名少女闻言一齐游到潭畔,涉水上岸,个个体态玲戏,乳峰裸耸。
罗成在树后看到这里,慌忙移开视线,心头突突乱跳,耳中却听得一阵骂声娇语。“啊!五妹呢?”“五妹去猎猎了。”“猎猎?”“嘿,大姐,那头猪色胆包天,自以为大饱眼福,却不知死已临头。”话声至此,罗成心头倏然一惊,忖道:“莫非是说我?”哪知念头方起,腰际倏然一麻,接着眼中一黑,人已倒地晕了过去。只见距离罗成尺远草丛中倏现出一个翠衣少女,高声招呼道:“大姐,这叫化子被我点昏过去,现在该怎么办?”那五名少女已穿好罗衣,蜂涌过来,其中一名年事稍长的宫髻少女目注昏倒地上的罗成,挥袖道:“抬他入宫,按例发落。”
罗成自晕迷中醒转,发觉已在屋中,自己躺在地上,面前一张长桌,桌后坐着一名年约二十一二岁的翠衣宫髻少女,他慌忙一跃而起,略一运气,觉得周身毫无异样,心头略宽,目光一扫,才发觉身畔左右,还各站着一位少女。
先停了停神,罗成略施一礼道:“请问三位姑娘,这是什么地方?”站在右边的圆脸少女冷冷道:“此地是天星宫外宫刑房,你老实点儿,堂主问你什么,你老老实实回答什么,免得多吃苦头。”这个戏水时嘻闹的圆脸少女此刻却变得一本正经,神圣不可侵犯。只要进了天星宫,罗成心头已落实一半,也不计较这些,微微一笑,道:“多讲指点。”坐在桌后的宫髻少女已发问道:“你是何方人士,姓什么叫什么,跟本堂详细招来!”“在下江南武林第一世家罗成,此来专程求谒天星宫主,希望姑娘通报。”
宫髻少女冷笑三声,道:“宫主千金之体,岂是像你这等凡俗之夫能见到的,罗成,你不顾宫外警告,擅自闯入,色胆包天,潜窥女浴,实已触犯了本宫戒条……”
罗成忙接口道:“姑娘误会了,在下就因姑娘们在戏水,不敢贸然出声招呼,至于此来,有信物一件,请呈交宫主,无论见或不见,但求赐予沉香龙涎膏一盒,终生感德。”
说完掏出那块“承恩令”交给了身旁的圆脸少女。
圆脸少女双手呈上桌案,宫髻少女取过一看,脸色一变,慌忙起立道:“原来罗公子是本宫恩人之后,刚才失礼之处,请多包涵!”
“岂敢!岂敢!”罗成拱手含笑说。心中觉得三环先生确没骗自己,这块“承恩令”效力果然不小。
只见宫髻少女道:“彤云,你陪罗公子到客室招待。”
圆脸少女恭身应了一声是。宫髻少女又对另一少女道:“绛云,你跟我去后宫。”
客室是一座圆形的宫殿,离开刑房隔着一座院落,二条走廊。一路行来,他仔细观察过,但见屋脊交错,门户重重,无法看清全貌。尤其令他惊奇的是,这天星宫中都是女子,看不见一个男人。
罗成孤独地坐在客室中等候着,那彤云呆呆立在门口,一双调皮的眼睛却不住地打量着他。
罗成心中明白,她明为侍候,暗则监视。等了半天,还不见动静,他心中有点烦燥起来,不由向彤云搭讪道:“请问彤云姑娘,你们那位堂主姓什么?”
彤云眼珠一转,似笑非笑道:“你喜欢她?”罗成脸色一红,忙道:“姑娘休得取笑,在下只是无聊,想同姑娘聊聊。”彤云娇笑道:“天星宫中是一家,我们都姓商。堂主叫彩云。”“哦!原来如此,请问彩云姑娘是什么堂主?”“外宫巡察堂堂主。”罗成点点头,又问道:“你们这里好像都是女的,没有男人!”彤云噗哧一笑,道:“要男人干什么?天星宫是男人的地狱,女人的天堂。”罗成微微一笑,打趣道:“假如这里真是地狱,世上的男人恐怕都不想上天堂了。”彤云似笑非笑地说道:“你若是看见我们这里的男人,只怕死也不肯留下来了。”“为什么?”彤云脸色倏然一沉道:“你已问得太多了,最好不要再问。”她似觉已泄露太多秘密,故而心中警惕起来。可是罗成正在兴头上,岂肯如此打住,又问道:“这么说,贵宫并不是没有男人!”“当然有,不过不在这里,你也看不到。”“在什么地方?”彤云正欲说话,房外已传来一阵轻曳的步履声。她探首一望,立刻低声道:“内宫敬事堂堂主来了,你言行注意些。”
话声一落,环佩步履声已近门口,只见她弯腰躬身禀道:“巡察堂弟子彤云迎接堂主大驾!”
罗成也站起来,门口出现一位风度雍容年约四十来岁的美貌中年女子。穿着鹅黄色曳地长袍,神态不但庄重,而且隐有威严。
这位敬事堂堂主身旁跟着巡察堂堂主彩云,后面还有二名穿着同样鹅黄色长袍的年青少女随侍者。
抱拳一揖,罗成道:“罗成见过堂主。”敬事堂堂主一双凤目打量了罗成一眼,道:“本堂奉宫主之命,有话请问阁下!承恩令为本宫第三代先主赠与郝家之物,阁下却是姓罗,请教此物来由?”罗成心念疾转,回答道:“在下是受人转赠。”“哦!阁下千里而来,求取灵药龙涎膏,系作何用?”“为治家母痼疾。”敬事堂堂主颔首道:“倒是一片孝心,请问阁下双亲大名?”罗成道:“家父‘神剑震八荒’罗振南,前年去世,只剩下家母商琼卧病二载,故在下前来求见宫主,以令换药。”敬事堂堂主道:“宫主嘱本宫告诉阁下,灵药照赠,以履先主诺言,但是阁下得留下来!”罗成一怔,急急道:“留下我又怎能把灵药送回去!”敬事堂堂主冷冷道:“本宫自会派人送到府上。”“请问堂主留我在此做什么?”“擅闯本宫,按律发落。”罗成一惊,怒道:“这是什么话,贵官既识‘承恩令’,就不该留下持令来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