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可是现在它已经有了一个名字。”王老先生得意地微笑:“因为就在刚刚我已经替它
取了一个名字。”
“什么名字。”
“我本来准备叫它千里眼镜。”王老先生说:“可是这个名字太俗,而且听起来好像是
神话中的法宝。”
他指着金鱼手中的圆筒,又说:“这不是神话,这是真真实实的东西,它唯一的用处,
就是能望得很远,所以我决定正式为它命名为‘望远镜’。”
“望远镜?”金鱼说:“这是个好名子。”
“这样东西也是个好东西。”王老先生笑着说:“好东西和好名字都一定可以流传千
古。”
小楼和六角亭的距离很远,可是金鱼可以从“望远镜”中看得清清楚楚,他们的动作她
也可以看得很清楚。
“这‘望远镜,里所看到两个人,老的我当然知道是追风叟,可是另外一个人是谁
呢?”金鱼虽然在说话,眼睛却看着“望远镜”。
“傅红雪。”王老先生说:“另外一个人就是傅红雪。”
“傅红雪?”
金鱼虽然没有见过傅红雪,可是她却从叶开和苏明明的口中听过的。
她也知道傅红雪是个什么样的人,却想不通他怎么忽然来到了“猴园”呢?“他怎么会
来这里?”
“为了叶开。”
“他怎么会知道叶开已失踪了?”
“当然是你的好朋友苏明明去通知的。”
“可是她顶多也只知道叶开失踪,怎么会知道叶开在‘猴园’呢?”
“她不知道。”王老先生说:“可是傅红雪一定想得到。”
金鱼还在继续用圆筒看着傅红雪和追风叟。
“他们在六角亭里干什么?”
“在决斗。”
“决斗?”金鱼问:“我看不出,他们好像是一个在点烟,一个在抽烟而已。”
“在你看来他们只不过在点烟而已。”王老先生笑了笑:“但实际上他们却在做一场惊
心动魂的决斗。”
“哦?”
“你看那根旱烟管只有两尺长,现在追风叟的手距离傅红雪已不及两尺,只要傅红雪点
烟的手稍有不稳,神智稍有松懈,追风叟立刻就会出手。”王老先生说:“只要他一出手,
他随时就都可以袭击傅红雪身上的任何一处穴道。”
“那么他为什么还不出手呢?”
“他现在还没有出手,只不过在等待机会而已。”王老先生说:“只不过傅红雪好像不
会给他这个机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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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古龙《边城刀声》第五部 刀里的情仇
第二章 小楼里的金鱼
一
追风叟还在抽烟。
也不知是因为烟叶太湿?还是因为塞得太紧?烟斗许久都没有燃着。
纸媒却已经燃尽了。
追风叟抽烟的姿势很奇特,他用左手的拇指、食指和中指托着烟斗,无名指和小指微微
地翘起。
傅红雪是用拇指和食指拈着纸媒,其余的三根手指微微弯曲。
追风叟的无名指和小指距离傅红雪的腕脉还不到七寸。
两个人的身子都没有动,头也没有抬起,只有那燃烧着的纸媒在一闪一闪地发着光。
火焰已将烧到傅红雪的手了,他却似连一点感觉都没有。
就在这时,“呼”的一声,烟斗中的烟叶终于被燃着了。
追风叟的无名指和小指似乎动了动,傅红雪弯曲的三根手指也动了动,他们的动作都很
快,却很轻微,而且一动之后就停止。
于是傅红雪逼了一步,追风叟开始抽烟,两人从头到尾都低着头,谁也没有去看对方一
眼。
“他们好像已结束了决斗?”金鱼问王老先生:“他们这一场决斗好像没有分胜负,可
是我相信一定有一方胜了。”
“是的。”
“谁胜了?”
“追风叟一直在等待机会,可是傅红雪却一点机会也不给他,到了最后他实在忍不住
了,无名指和小指已跃跃欲试,他每根手指的每一个动作中都藏着精致的变化。”王老先生
说:“怎奈傅红雪弯曲的三根手指却立刻将他每一个变化都封死。”
金鱼听得很仔细。
“两人虽只不过将手指动了动,但却已是千变万化,生死一发。”王老先生说:“其间
的危机绝不会比别人用长刀利剑大杀大砍少分毫。”
“这么说胜的是傅红雪了。”
“是的。”
二
烟一燃着,傅红雪就退回原来站立的地方。
追风叟慢慢地吸口烟,才缓缓抬起头来,他仿佛直到此时才看见傅红雪。
“你来了?”追风叟微笑他说。
“是。”
“你来迟了。”
“来迟了总比不来好。”
“我只盼你莫要来。”
“我已来了。”
“既然来了,就请。”追风叟说:“请到大厅。”
金鱼仍在看着“望远镜”,看得很仔细,而且嘴巴仿佛在微微动着。
看着她这动作,王老先生忽然笑了,忽然问:“我知道你还会一样很少有人能学得会的
事。”
“什么事?”
“读唇语。”
“读唇语?”
“是的。”王老先生说:“只要你能看见一个人在说话时的嘴形,你就能知道他在说什
么。”
“你对我的事好像知道得很多。”说这句话的时候,金鱼并没有表现出一点不愉快的样
子,而且还笑了笑:“你当然应该知道得很多,否则你怎么会留我在她身边呢?”
王老先生笑了笑,然后才问:“现在是谁在说话?”
“是傅红雪。”金鱼说:“他说来迟了总比不来好。”
王老先生微笑。
追风叟马上说:“我只盼你莫要来。”金鱼边看着“望远镜”边说:“傅红雪回答,
‘我己来了’。”
王老先生微笑地点着头。
金鱼的嘴唇在动,然后她又接着说:“既然来了,就请,请到大厅。”
说到这里,她才缓缓放下“望远镜”,脸上却露出疑惑之色。
“怎么了?”王老先生问。
“大厅?”金鱼看着他:“为什么要将傅红雪请到大厅?”
“客人来了,当然是在大厅招待。”王老先生笑了:“难道要在你的房间招待他吗?”
对于这句玩笑话,金鱼不但没有笑,反而叹了口气:“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你又何必哄
我呢?”
她注视着他,又说:“傅红雪能从万马堂找到这里,一定是对‘猴园’起了很大的疑
心,说不定还掌握了很多线索,在这种情形之下,你还能谈笑自如,不急不惊,想必一定有
对付他之道。”
王老先生满意地点点头。
“我只是想不通你为什么不将他引到你那布满杀人陷阱的秘室去,反而将他带到大厅
呢?”金鱼问王老先生:“为什么?”
王老先生没有马上说出原因,他先笑了笑,然后走到桌旁,倒了杯酒,慢慢地啜了一
口,等那口酒顺喉流入肚后,他才开口。
“有三件事你一定要知道。”王老先生笑着说:“第一,傅红雪能找到这里,是我安排
给他的线索,否则他一辈子也怀疑不到‘猴园’。第二,我那间杀人秘密陷阱,用来对付别
人,通常都很有效的,可是对傅红雪,我保证一点用处都没有。”
“为什么?”
“因为他是魔教白凤公主阴白凤调教出来的人。”王老先生说:“杀人机关、下毒、暗
器这些下五门的东西,我保证江湖上没有一个人能胜过魔教。”
“在客厅招待他的,是你。”王老先生指着金鱼。
“我?”金鱼微怔:“我招待他?”
“是的。”
踏人大厅,傅红雪第一眼看见的是一幅画,一幅四丈七尺长的横卷,悬挂在对面的墙壁
上。
画虽然很大,画中的景物却很单纯,只有一个女人坐在一张椅子上,手上抱着一个婴儿
在喂奶。
婴儿是男的,女人却是风铃。
画中的风铃美丽如本人,她怀里抱着的孩子着花衣、戴红帽,看来只两三个月大,却已
经长得白白胖胖的,可爱极了。
但是一双大大的眼睛,居然有着冷漠、孤独的眼神在。
——难道画中的风铃怀里抱着的孩子,就是他的亲生骨肉,是他血中的血?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和风铃一夜缠绵,到今天也只不过十天左右而已,怎么可能就会生下了小孩?
那么这画中的意思,就是在提醒傅红雪,风铃在“他”的手中,将来的小孩也会在
“他”的手中。
看着这幅画,傅红雪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但在他的心中,却多么希望过去抱抱画中这
个小孩。
可是他必须忍着,而且要冷静。
因为画这幅画的主人是谁?是个什么样的人?这里有什么样的危险?
这些都必须要他冷静,绝对冷静地去对付。
这大厅当然还不止四丈七尺高,除了这幅画外,雪白的墙壁上还挂着各式各样的武器。
其中有远在上古铜铁还未发现时,人们用来猎兽的巨大石斧,有战国将士沙场交锋时用
的长矛和方槊,有传说中武圣关羽惯使的青龙偃月刀,也有江湖中极罕见的外门兵刃跨虎篮
和弧形剑。
但其中最多的却是刀。
单刀、双刀、雁翎刀、鬼头刀、金背砍刀、戒刀、九环刀、无紫鳞金刀……甚至还有一
柄丈余长的天王斩鬼刀。
可是最令傅红雪触目惊心的,却还是一柄漆黑的刀。
漆黑如死亡的刀,就跟他手里的刀完全一模一样。
四
成千上万件的兵刃,居然还没有将墙壁挂满,这大厅的宽阔,也就可想而知了。
大厅上挂满了这么多的兵器,但是地上却铺着张很完整的波斯地毯,使得大厅里显得说
不出来的温暖舒服。
厅里摆着的每一件东西都是精心选择的,傅红雪这一生中从来也没有到过如此华丽高贵
的地方。
整个大厅除了兵刃和家具外,没有半个人,静静的,而且还有一点点冷冷的。
傅红雪看完了四周后,就动也不动地站立在那里,一双眼睛仿佛在看着壁画,又仿佛已
透过壁画而落在遥远的地方。
也不知站了多久,本来完全死寂的大厅,忽然响起了一种很奇怪的声音。
声音是来自大厅外,单调、短促、尖锐、可怖,一声接着一声,响个不停。
墙上的兵刃在灯下闪动着寒光,那幅四丈七尺长的横卷无疑也是画中的精品,傅红雪连
看都不再去看一眼,在此情况未明的时刻,他绝不能被任何事分心。
可是现在他却己无法集中精神,那短促尖锐的声音一直在不停地响着,就像是一柄柄钢
锥在不停地敲打着他的神经。
但是从外表看来,傅红雪依然还是动也不动地站着,丝毫没有受到这突来的响声干扰。
就这样的又不知过了多久,在那尖锐短促的响声中,又有一种新的声音发出。
那是有人在开门的声音,门环响动,傅红雪的眼光立刻捕捉到大厅的左边有一扇门开
了,一个美丽的黄衣女人,正站在门口凝视着他。
这个黄衣女人看来竟仿佛是风铃,但她却不是风铃,她远比风铃年轻。
她的美和风铃是不同的,凤铃美得成熟有韵味,她美得清新纯洁,一条长长的黄色裙子
随风摇曳,看来就仿佛水中摆动尾巴的金鱼般。
她走进来,轻轻地掩上门.从傅红雪身旁走过去,走到大厅中央,才转身面对着他。
“我知道你就是傅红雪。”她的声音也如她的人一样清纯:“你却一定不会知道我是
谁?”
傅红雪当然不知道她是谁,可是他却不想间,所以这个金鱼般的女人只好又开口。
“我姓金,可以算是这里的女主人,所以你可以叫我金夫人。”她说话很直率,显然不
是那种矫揉造作的女人:“假如你觉得这称呼太俗,也可以叫我金鱼。”
这个穿黄色衣裙的女人,当然就是在小楼上用“望远镜”看傅红雪的金鱼。
“金鱼是我的外号。”金鱼微笑他说:“我的朋友都喜欢叫我这个名字。”
“金夫人。”傅红雪冷冷他说。
他不是她的朋友,他也没有朋友。
金鱼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却还是笑得很愉快。
“难怪别人都说你是个怪人,你果然是的。”金鱼笑着说:“所有到这里来过的人,都
对。这些武器很有兴趣,你却好像连看都没有看一眼。”
这些武器的确都是精品,要收集到这么多武器的确不容易,能看得见已经很不容易,这
种机会,练武的人很少愿意错过的。
傅红雪却仿佛不屑一顾。
金鱼忽然转身走到墙下,摘下了一柄形状古朴、黝黑沉重的铁剑:“你认不认得出这是
谁用的剑?”
傅红雪只看一眼:“这是郭嵩阳用的剑。”
“果然好眼力。”金鱼扬着铁剑:“这虽然只不过是仿造的膺品,可是它的形状、份
量、长短,甚至连炼剑用的铁,都绝对和昔年那柄嵩阳铁剑完全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兵器可以仿造得一模一样,人呢?
“就连这条剑穗,也是郭家的老奶奶亲手结成的。”金鱼说:“除了他们家传的铁剑之
外,普天之下,只怕已很难再找出第二条来。”
她挂起这柄剑,又摘下一条长鞭,乌光闪闪,宛如灵蛇。
“这是西门柔用的。”傅红雪说,“这神蛇鞭,兵器谱上排名第七。”
“你既然认得这条蛇鞭,当然也认得诸葛刚用的金刚铁拐。”
她放好长鞭,却从金刚铁拐旁摘下了一对流星锤。
“风雨双流垦。”傅红雪说:“兵器谱上排名第三十四。”
“好眼力。”
她的口气中充满了赞赏之意,挂起流星锤,摘下一对铁环:“昔年金钱帮称霸武林,帮
主上官金虹威震天下,用的就是这对龙凤双环。”
“这不是。”
“不是?”
“这是多情环。”傅红雪说:“是西北铁环门下弟子的独门武器。”
“杀人的武器,怎么会叫多情?”
“因为它只要一搭上对方兵刃,就纠缠不放,就好像多情的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