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公子既然来了,总算赏光,坐,请坐。”马空群笑着说。
公孙断霍然回首,目光炯炯瞪着马空群:“他的刀?”
“我只看见他的人,看不见他的刀。”马空群淡淡他说。
话中含意之深,也不知是说他人的光芒已掩盖过他的刀?还是在说真正危险的是他的
人,并不是他的刀。
公孙断牙关紧咬,全身肌肉一块块跳动不歇,突然跺了跺脚,“呛”的一声,刀已入
鞘,人已坐到了椅子上。
一直伏在桌上,似己沉醉不醒的乐乐山,此刻突然一拍桌子,豪声大笑他说:“好!说
得好。”
他的人还是伏在桌上,也不知已醉?或是醒?只见他的双手在桌上摸索着,口中又喃喃
说着:“酒呢?这地方为什么总是只能找得着刀剑,从来也找不着酒呢?”
马空群终于又大笑了:“今日相请各位,本就是为了要和各位同谋一醉的。”
“是不是不醉不归?”乐乐山抬起头,醉眼惺松地看着马空群。
“正是。”
“若是醉了,能不能归去?”
“当然。”
“这样子我就放心了。”乐乐山叹了口气,头又伏在桌上,但口中仍喃喃他说:“酒
呢?万马堂难道只听得见酒字,而看不见酒,也喝不到酒?”
一直沉默的叶开,忽然也笑了起来,笑着说:“万马堂有窖藏的美酒三千石,阁下若是
一个人喝,岂非要被醉死。”
“这点叶兄只管放心,万马堂里也不乏酒中的豪客。”花满天笑着说:“就连在下也能
陪着喝几杯。”
“真的?”叶开故意睁大了眼睛,道:“万马堂果真是高手如云,看来我今夜非死不可
了。”
“酒鬼是有的,哪有什么高手?”花满天的笑容仿佛有些僵硬。
“他说的本是酒中的高手。”乐乐山又忽然开口说:“那么多人若是轮流来敬我的酒,
我不醉死才怪?”
“三老板此番相请,为的只不过是想一睹各位的风采。”云在天总算开口了:“纵然令
人劝酒,也只不过是意思意思而已,哪有灌醉各位之理。”
“但我还是有点怕。”
“怕什么?”
“怕你们不来灌醉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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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古龙《边城刀声》第一部 边城
第三章 叶开有妹妹
一
金樽,巨觥,酒色翠绿。
酒已上桌,菜更是名贵。
第一个动筷子的是慕容明珠,第一个喝酒的却不是乐乐山,而是公孙断。
酒一上桌,公孙断就猛灌了十一二杯,刚才的怒气无处发,只好找酒来发泄,一口一
杯,越喝脸色越难看,看他现在这个样子,最好是谁都别惹他,否则就跟火药库爆炸一样。
傅红雪一口酒也没有喝,筷子动也没动过,他的左手依然紧握着刀,一双仿佛远山里的
深潭般的眸子,冷冷地注视着马空群。
叶开的嘴和手可都没有停过,一口菜,一杯酒,吃喝得不亦乐乎。就连眼睛都荡漾着愉
快的神情,就仿佛在参加一个至亲好友的喜宴般。
他边吃边喝边看着,视线从乐乐山,移向花满天,再转向慕容明珠,一个一个地观察下
去,最后停留在马空群脸上。
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这时马空群的目光也正好望向叶开,两人目光突然相遇,
就宛如流星相击,两个人的眼睛里都似已迸出了火花。
马空群忽然笑了笑,他的笑容,叶开觉得仿佛笑得很勉强,又仿佛有千言万语要诉说一
样。
但马空群只笑了一笑而已,立即借故喝酒而将目光移开,就仿佛深怕让叶开看出什么秘
密来。
他在怕什么呢?
叶开觉得有趣了,照理讲,怕的应该是叶开,看见一群明明应该已死了十年的人,居然
还能吃喝,活蹦乱跳的,就算不吓死,也差不多了。
可是现在怕的人居然是马空群,这种事叶开当然觉得有趣极了。
十年前,在同样的夜晚,在同样的地方,同样的人聚在一起,马空群为的是找出白天羽
的儿子。
今夜呢?
事件在重演,难道也是为了找出白天羽的儿子?
如果事情真的如十年前一般的话,接下来应该是慕容明珠唱出那首“……刀断刃,人断
肠……”的歌。
可是看现在慕容明珠的样子,一点唱歌的迹象都没有。
事情要重演,情节又为什么并不全一样呢?
叶开将目光又望向乐乐山,这位“三无先生”居然喝了两杯后,又已倒在桌上,又已鼾
声大作。
再看花满天、云在天和飞天蜘蛛这三个人脸上虽然都有笑容,但这种笑容比不笑时还更
难看。
叶开苦笑了一下,看来今夜这场酒,一定是闷得很,就在这个念头刚从叶开脑海升起
时,马空群忽然说话了。
“关东刀马,天下无双,这句话不知各位可曾听说过?”
来了,来了,总算点到了主题,叶开调整了坐姿,准备迎接再来的话题。
“神刀门,万马堂纵横边城,有哪个不知,哪个不晓。”飞天蜘蛛笑着说:“老板您说
笑了。”
“那已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马空群长长叹了口气:“自从神刀门门主白天羽仙逝后,
二十年来,神刀门已成了历史的名词了。”
“白老前辈是怎么死的?”
这句话是慕容明珠问的,本来叶开也想问,因为他想听听马空群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马空群忽然沉默了,沉默了很久,才又长长叹了口气:“人类最无奈的事,莫过于生老
病死。”
他喝了杯酒,让酒缓缓地顺喉流入肚子里,又说:“我这位白兄弟一生从未做过亏心
事,虽然算是‘英年早逝’,但也死得安乐,一点痛苦都没有。”
不对,江湖中的人都知道白天羽是死在马空群的阴谋下,如今他为什么又有如此说法
呢?
所以叶开当然要问:“听说白老前辈好像是死在别人的阴谋下。”
“江湖传言,就如风中落叶,谁也捉摸不定。”马空群淡淡他说:“若真死在阴谋下,
这二十年来,我会无动于衷?我会默默不理?”
他既然要这么说,叶开只有再听下去了,看看他还会说出什么样的一朵花来?
“幸好白兄弟英雄有后,总算留下了一个女儿。”马空群微笑着说。
“留下了一个女儿?”这下连傅红雪都吓了一跳,他睁大了眼睛问。
“是的。”
“不知白老前辈的这个女儿,如今多大了?”叶开问。
“不大不小,正好二十。”他叹了口气,又喝了杯酒,才说:“自古以来,有嫁鸡随
鸡、嫁狗随狗的说法在,子女冠夫姓,本是天经地义的事,可是这么一来……”
“白老前辈就断后了。”慕容明珠说。
“是的。”马空群说:“我这个做兄弟的,又怎么忍心让这种事发生呢?所以才……
才……”
“三老板的意思是,要替白老前辈的这个女儿找个女婿?”慕容明珠说。
“兄弟能做的,也只有如此了。”马空群说:“可是经年的住在边城,很少外出,再说
一个女人家,又不便抛头露面的……幸好……幸好今日——”
“幸善今日刚好有我们这几位来到了边城。”叶开笑着说:“所以三老板就函请我们今
夜来此一聚,为的就是替老前辈找个赘婿?”
“是的。”
——白天羽有女儿?
十年前,是为了要找出白天羽的独子,而将他们聚集在万马堂。
十年后,却是为了要替白天羽的独女找个丈夫,再次将他们找来。
叶开不禁在心里头发笑,据他了解,自己并没有什么同胞姊妹,这个妹妹是从哪里跑出
来呢?她又叫什么名字呢?
“她的芳名?”叶开问。
“白依伶。”
慕容明珠将杯中酒干掉,然后才抬头看着马空群:“入赘,大多数的男人都不太愿意被
招赘。”
“所以她的陪嫁东西也比较不一样点。”马空群笑着说。
“怎么个比较不一样点?”慕容明珠仿佛很有兴趣。
“万马堂的一半事业。”马空群淡淡他说:“还有白天羽的神刀秘笈。”
万马堂的一半事业已经够令人垂涎三尺了,再加上白天羽的神刀秘发,大概没有一个男
人会拒绝的,叶开不禁叉暗自地笑着,他已经看见慕容明珠的眼里发出了贪婪的光芒。
就连那已入土一半的乐乐山,都不禁地酒已醒了大半,嘴角也漾出了渴望之意。
飞天蜘蛛的反应,虽然没有他们两人那么明显,但目光中也发出了异样的神情。
——这么好的陪嫁,人如果再长得美如天仙的话,那实在是一件很“棒”的事!
这几个人大概都已想到这个问题,但头一个发问的,却是叶开。
“条件这么好,不知人长得怎么样?”叶开看着马空群说。
“虽不是人间绝色,但也会令你们目瞪口呆的。”马空群笑着说。
“不知三老板这次招赘,是以何为标准?”慕容明珠说。
“终生大事,并非儿戏。”马空群说:“决定权当然在于她本人了。”
“她人呢?”叶开说:“我们什么时候能见到这位行情很俏的小姐呢?”
马空群笑了笑,将目光移向窗外的夜色里,苍穹的远方有一颗星在眨眼,有一朵浮云在
流动,马空群的眼睛也如星辰般闪烁,他的声音也如浮云般从口中流出:“夜深了,各位今
夜早点休息。”马空群说:“我相信明天一早,白依伶将会赶回来。”
一阵凤吹过,吹走了遮住半轮冷月的浮云。
夜更深,月色膝陇,万马无声。
在这边城外的荒漠中,凄凉的月夜里,又有几人能入眠?
叶开睁大了眼睛,看着窗外的夜色,他没有笑。
他那永远挂在嘴角的微笑,只要在无人时,就会消失不见。
他没有睡,万马堂虽无声,但他的思潮,却似千军万马般奔腾起伏,只可惜谁也不知道
他在想什么?
他轻抚着自己的手,右手的拇指和食指间,就像是砂石般粗糙坚硬,掌心也已磨出硬
块,这是多年握刀留下的痕迹。
——“小李飞刀”本就是要用食指和拇指,以及心中那一股“正气”发出的。
他的刀呢?
他从不带刀。
——是不是因为他的刀已藏在心中了?
傅红雪的人就躺在床上。
他没有睡,他的手里还是紧紧地握着那把漆黑的刀。
凄凉的月色,照着他苍白冷硬的脸,将他脸的轮廓更明显地刻划出来。
他那双明亮、却又带着无尽寂寞的眼睛,正在看着天花板。
天花板上有一只不知名的小虫在爬着,傅红雪的目光就随着这只小虫来回地移动着。
门突然“吱哑”一声的打开了,叶开笑眯眯地走入。
“你没睡?”叶开笑着说。
“你进入别人的房间,难道从来不敲门?”傅红雪冷冷他说。
“我知道你没睡。”叶开找了个椅子坐下:“而且你也不是那种有秘密怕别人知道的
人,所以我当然就很大方地进来了。”
叶开并不是空手来的,他还带了酒和杯子来,他倒了一杯酒,轻轻地闻了一下,轻轻地
啜了一口,然后才看着傅红雪,说:“对这件事,你有什么看法?”
“哪件事?”傅红雪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小虫身上,就仿佛小虫比叶开好看多了。
“马空群、花满天,万马堂的一切事。”叶开说:“你对于今夜所碰到的事,有何意
见?”
“恭喜你。”傅红雪忽然说了这句话。
他说的很轻松,叶开却差一点给酒呛死了,他抹了抹溅在嘴边的酒,张大了眼睛看着傅
红雪。
“你说什么?”叶开说:“能不能再说一遍?”
“恭喜你。”
“恭喜我?”叶开微怔:“我有什么喜事值得你祝贺?”
“你多了个妹妹。”傅红雪总算将目光移向叶开了:“这难道不是喜事吗?”
叶开怔了半天,最后才苦笑着将半杯酒喝下。
“这么说,你认为今夜所发生的事是理所当然的。”叶开苦笑:“就好像十年前我们并
没有来到万马堂,马空群这些人也没有死?”
傅红雪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将目光重新落在小虫的身上。
“那么你还是和十年前一样,带着刀带着恨,来复仇的?”叶开说:“我当然还是多管
闲事的浪子。”
听见这话,傅红雪的眼角仿佛抽搐了一下,但他的嘴还是动也不动的。
“如果十年前的事要再重新来过的话,那么这个妹妹应该是你的了,”叶开笑着说:
“那么应该是我恭喜你才对。”
傅红雪的嘴角也仿佛抽搐了一下,但叶开却没有看见,因为这时他己听见了一声凄厉的
惨叫声。
惨叫声还未消失,叶开的人已如箭般的从窗子掠出,窗子一开,立即飘进了一阵令人作
呕的血腥气。
傅红雪皱了皱眉头,然后才慢慢地坐起,慢慢地下床,慢慢地从门走出。
他一走出门口,就见到慕容明珠和乐乐山也走出房门,没有飞天蜘蛛,他的房门还是关
着的。
“刚才是不是有人在惨叫?”慕容明珠看着傅红雪。
傅红雪不语,他只是看着发出惨叫声的方向。
“发生了什么事?”乐乐山的酒仿佛还未退。
“去看看就知道了。”
慕容明珠边说边朝傅红雪看的方向奔去,乐乐山也跟着。
等他们走远了以后,傅红雪才用他那笨拙、奇特的步法慢慢跟上去。
他到现在还没有改掉那不喜欢走在别人前头的脾气,他永远都是默默地走在后面。
这是不是他怕别人从后面一刀砍向他的脖子?
虽然在听到惨叫声,就立即赶了过来,但是叶开却不是第一个到现场的人。
他到的时候,已经有四个人在了,一个死人,三个活人。
花满天、公孙断、云在天,六只眼睛直勾勾地注视着地上的尸体,三个人的脸上都充满
了疑惑、恐怖的表情。
他们三个人并不是没有经过大风大浪的人,不要说一具尸体,死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