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但被人掳走的三少夫人——祝秋云没有一点消息,就是为了爱妻失踪,离家出走,到
天涯海角去找寻的丁季友,同样一去杳如黄鹤,再也没有回来过。
丁家庄似一泓潭水,在一年前,三少夫人被掳失踪和丁季友的离家出走,譬如潭水中投
入了两颗石子,引起过一阵涟漪,但这一年来,已经渐渐平静下来,没有再发生过什么事
故。
除了丁老爷子心里一直惦挂着儿子媳妇,丁家庄可说已经平静如昔!
这是四月初头,傍晚时光,初夏天气,日子渐渐长了,如果是冬天,此刻天早已黑了。
但现在还不到上灯时候!
大少夫人姚淑凤一手携着四岁的女儿小凤,刚下楼来,跨进第二进堂屋,春花、春兰早
已在伺候着,准备开晚饭了,只有丁老爷子还没进来。
一阵轻稳的脚步声,刚到门口,小凤一下挣脱了娘拉着的手,叫道:“爷爷来了,爷
爷!”奔着迎了出去。
丁老爷子呵呵一笑,双手接住了小凤,低着头含笑道:“小凤真乖,但以后不可跑得这
样快。”
小凤眨着一双乌黑的眼睛,说道:“爷爷,我还会跳呢,要不要跳给你看?”
丁老爷子忙道:“快吃饭了,不用跳了。”
姚淑凤道:“小凤,不许在爷爷面前顽皮。”
丁老爷子在上首坐下,姚淑凤母女也跟着在下面落座。
春花就装了三碗饭送上。
就在此时,忽然传来一声婴儿啼哭的声音。
丁家庄已有好几年没有这种婴儿啼哭的声音了,如今忽然听到婴儿的啼声,自然听得大
家不期一怔!
丁老爷子刚拿起牙箸,随即停得一停,只听第二声婴儿的啼声又传了过来,不觉咦了一
声,抬头道:“好像是从楼上传来的!”
姚淑凤也听出来了,叫道:“春花,你快上去看看。”
春花答应一声,转身朝屏后走去。
这时,那婴儿啼哭的声音,连续不断的传来!
只见春花脸色苍白,三脚两步的奔了进来,说道:“回……大少……夫人,那孩子的哭
声是从三少夫人房里传出来的,三……少夫人房里,小婢……每天都……去收拾,明明……
没有人,那……来的小孩……”
姚淑凤问道:“你进去看了没有?”
春花嗫嚅的道:“没……有……,小……小婢一个人不敢……进去……”
婴儿的啼声,越哭越响,还在不断的传来。
姚淑凤很快站起身子,道:“没用的东西,还不跟我一起进去。”
春花、春兰连忙“唔“了一声,跟着就走。
姚淑凤回头道:“小凤,你陪着爷爷,让妈妈和春花、春兰上去就好了。”
小凤走到爷爷身边,问道:“爷爷,是不是妈妈生弟弟了?”
丁老爷子道:“等妈妈下来,就知道了。”
小凤眨眨眼,问道:“爷爷也不知道吗?”
丁老爷子笑道:“爷爷没有上去,怎么会知道呢?”
小凤道:“爷爷在这里等着,我去看了再来告诉爷爷好不好?”
丁老爷子忙道:“小凤,妈妈不是要你在这里陪爷爷的吗?妈妈很快就会下来,你不用
去了。”
正说之间,只见姚淑凤很快从屏后走出,春兰在她身后,手里还抱了一个大红襁褓裹着
的婴儿,边走边抖着双手。
丁老爷子望着大媳妇,问道:“这婴儿……”
姚淑凤道:“是三弟的骨肉……”
她把手中拿着的一个信封,双手递给了丁老爷子,说道:“这是放在婴儿身边的一封
信,公公看了就会明白!”
丁老爷子接过信封,随手抽出一张信纸,上面只有一行字:“丁季友之子,正月十二日
午时生。”
丁老爷子拿着信笺的双手一阵颤抖,含着眼泪,激动的道:“果然是老三的孩子,这是
什么人送来的?”
姚淑凤道:“儿媳上去之时,婴儿就放在弟妹的床上,啼哭的很响,孩子身上,还有一
片金锁,正是弟妹之物。”
小凤抬着头问道:“他是新婶婶生的吗?新婶婶怎么不回来呢?”
姚淑凤从春兰手中抱过孩子,送到公公面就说道:“公公,你瞧,这孩子算起来还只有
三个月,身子挺茁壮的,两颗小眼睛乌黑有光,真逗人喜欢!”
丁老爷子看着才三个月的孙儿,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欣喜,点着头含笑道:“不知是什么
人把他送来的,方才啼哭得很响,大概是肚子饿了,你得赶快着人去找个健壮的奶妈,喂他
奶才行。”
姚淑凤道:“公公不用操心,儿媳记得半个月前,咱们庄上管理谷仓的王长林,曾来预
支了半个月薪工,说是他媳妇儿生产了,王长林的媳妇平日身体甚是壮健,奶水一定很多,
儿媳方才已打发春花去叫她了,先让她喂小孩吃一顿奶再说。”
丁老爷子连连点头道:“如此甚好。”
姚淑凤道:“公公请用饭吧,饭后还得替小孙子取个名字呢!”
正说之间,春花已经领着王长林的媳妇走了进来。
姚淑凤站起身,朝春兰道:“你抱着小少爷,咱们到里面去。”
春兰答应一声,抱着婴儿,春花领着王长林的媳妇,一起往屏后而去。
小凤道:“爷爷,你给小弟弟取好名字了吗?我叫小凤,他叫什么呢?”
丁老爷子灵机一动,忖道:“小凤的妈,叫做淑凤,才取了小凤之名,老三叫丁季友,
如果取少季、少友都不好听……唔,他娘叫秋云,就叫少秋好了!”想到这里,不觉掀须笑
道:“唔,少秋,这名字不错!”
只见姚淑凤巳从屏后退了出来,说道:“儿媳看王大嫂奶水很多,已和她说好了,孩子
就由她来带。”
丁老爷子道:“很好,这孩子以后要你多费点心。”
姚淑凤道:“这还用说,弟妹不在,就是儿媳的事,公公不用操心。”
小凤叫道:“妈妈,妈妈,爷爷已经给小弟弟取了一个名字,叫做少秋。”
丁老爷子含笑道:“少秋。”
小凤抬起头问道:“为什么不叫小秋呢?”
姚淑凤道:“少秋这名字很好,唉,三弟不知到那里去了?一年了,还不回来。”
“哦!”丁老爷子问道:“这送小孩来的人,不知是谁?”
姚淑凤道:“他是从后窗进来的,儿媳上去的时候,看到后窗只是虚掩着,而这人对咱
们这里的习惯,也都调查得极为熟悉,只有吃晚饭的时间,楼上才没有人。”
丁老爷子点点头,站起身道:“老夫已经吃饭了,你还没有吃,快些吃吧!”
说完,举步往外走去,但走了几步,又回头道:“明天你还要叫他们给小孩子做几套洗
换的衣衫。”
姚淑凤答道:“这些儿媳都会要他们做的。”
丁老爷子才含笑往外行去。
丁老爷子有三个儿子,老大伯超,只生了一个女儿小凤,如今已经四岁,媳妇姚淑凤的
肚子就一直没有消息。
老二仲谋,十四岁那年就无故失踪,下落不明。
老三季友,是丁老爷子最钟爱的小儿子,偏偏一年前又因娇妻被人掳去,悄悄离家出
走,一年多没有消息了。
老爷子老伴去世多年,他多么希望含饴弄孙,有个孙子抱抱?本来这是极稀松平常的
事,三个儿子,讨了三房媳妇,三个儿媳不互相比赛谁生得多才怪!
偏偏丁老爷子的三个儿子,走失了两个,连普通人家极平常的含饴弄孙,在他身上却变
成了奢望,这是丁老爷子心里最难过的一件事,却又有说不出来的苦衷。
如今忽然有人把老三的骨肉送回家来,这对老爷子来说,比凭空从天上掉下宝贝来还要
使他开心,就是连做梦也想不到居然一下就有了孙子,对方居然会把孙子送还给丁家庄来!
“少秋”,自己给孩子取这个名字,也含有要孩子纪念他母亲的意义!
丁老爷子满怀高兴的回转书房,这和二十五年前老妻生下老三时差不多,自己给老三取
了名字之后,在回转书房的路上,就盘算着将来如何教导孩子练武,要使孩子成为丁家最杰
出的人……所不同的,是自己现在盘算的,已是孙子了!
姚淑凤生性娴淑,对三弟、弟妹的遭遇,深表同情,是以对少秋也就特别疼爱,不但视
如已出,而且还胜过疼爱小凤。
那是因为小凤已经四岁,比较懂事了,少秋才三个月,还在襁褓之中,更需要照顾,自
然而然的把爱心多分了一点给少秋。
连奶妈也说:“大少夫人,少秋好像是你亲生的儿子,比小凤还要疼爱得多。”
妈妈疼小弟弟,小凤只好去找爷爷,整天缠着爷爷教她拳法。
天色已经全黑,望高山下,海神庙大殿前面的石级上,坐着一个一身天蓝长衫,神情落
寞的汉子,看他年龄最多也不过二十六七岁,但脸颊上长满了胡须,也不加修饰,敢情是个
不修边幅的人。
这时独坐空庭,仰首向天,似在想着心事!
海神庙一年只有一次庙会,平常没有香客上门,就因为没有香火,连庙祝也待不下去。
这蓝衫青年当然不是庙祝,他只是路过此地,暂宿一宵的。
现在大半轮明月,已经缓缓升起,阶前石板上,就像铺了一层淡淡的清光,那青年双手
托着下巴,这个姿势,已有大半天没有动过。
突然一声冷冷的轻“嘿”,从他身后传来!
蓝衫青年蓦地一惊,左手一下抓起长剑,迅速站起,转身往后看去,只见大殿廊下,负
手站着一个身穿青纱长衫的汉子,脸情冷峭,双目神光炯炯看着自己!
蓝衫青年骤睹此人,身躯不由得一阵颤动,目中神光凝聚,愈缩愈小,冷然道:“是
你!很好!我正在到处找你,你倒自己送上来了!”
这几句话,说得咬牙切齿,斩钉截铁,从他口气中可以听得出对方是他长久以来,欲得
之而甘心的仇家无疑。
青衫人目光冷峭,面情更冷,嘿然道:“但今晚不是你找到我,而是我来找你的。”
蓝衫青年锵的一声长剑出鞘,朝前一指,喝道:“谁找谁都是一样,咱们不用多说,你
亮兵刃。”
青衫人道:“不一样,我找你是有一句话……”
“我不要听。”蓝衫青年双目快要喷出火来,切齿道:“你再不亮兵刃,我一样要出手
了。”
青衫人微晒道:“就算你不要听,我也非说不可……”
“看剑!”蓝衫青年暴喝一声,长剑随手一抖,就像毒蛇般刺出,出手辛辣,恨不得把
对方一剑穿胸,才泄胸头之恨!
青衫人毫不把这一剑放在眼里,只是身躯一个飞旋,从右手衣袖中飞出一柄两尺长的铁
骨摺扇,也不打开,只是随手朝前一压就“嗒”的一声,压在蓝衫青年刺去的长剑之上,冷
然道:“丁季友,你父年事已高,你离家出走,一年没有回去,而且音讯全无,你对得起你
的老父吗?”
原来这蓝衫青年正是天涯海角找寻爱妻的丁季友,这青衫人,就是去年掳走祝秋云的那
人。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丁季友在心头积压了一年之久的仇怒之火,此刻再也按捺不住,
闻言不觉厉笑一声道:“丁某要找的就是你,杀了你,我就回去了。”
话声中,长剑倏地一抽,紧接着手腕连摇,洒出一片密集的流芒,像狂风骤雨般急袭过
去。
青衫人身形一侧,铁扇一翻,再次斜压而下,又是“嗒”的一声,把丁季友的长剑压了
下去,冷声道:“丁季友,凭你这点能耐,在我扇下,未必走得出三招,我来找你,就是要
你赶快回去,不用再找祝秋云了,何况身为人父,该当尽你做父亲的责任,好了,良言尽
此,听不听由你!”
压着长剑的摺扇一下收了回去,回身往外就走。
丁季友听他说出“身为人父”这句话,心头蓦然一动,急急问道:“你说什么?”
青衫人连头也不回,口中冷冷的道:“你已经听清楚了,何用再问?不信回家去看看就
知道了。”
丁季友急忙追了出去,大声喝道:“你……站住……”
青衫人理也不理,只是飘然行去,他没有施展轻功,但去势之快,有如行云流水,眨眼
就走出二三十丈?
丁季友追出庙门,所能看到的只是模糊的黑影了!
收剑入匣,他又回到石阶上坐了下来,思索着青衫人说过的每句话,心中感到十分疑
惑,忖道:“这人会是谁呢?唉,他说得不错,以自己这点武功,在他扇下,确实很难走得
出三招!”
自己经过一年时间的探听,虽然仍未查出这帮人的底细,但总算给自己探听到“铄金掌
“只有北海玄溟上人的“玄冰掌”可破,自己不远千里来至北海,正是想找玄溟上人恳求收
录学艺,如今快到地头,岂能凭他一句真假难分的话,就放弃初衷?
心念这一想,顿觉疑虑尽去,决定明天一早,继续上路。
…
绿晨 扫校
东方玉《护花剑》
第 三 章
丁少秋今年十二岁了!
丁季友一直没回来过。
丁老爷子真把这个小孙子视作丁家的宝贝,从丁少秋五岁起,就教他拳架子,先打好基
础,随着逐年教他练习拳掌剑法。
丁少秋真是天生练武的材料,只要教过一遍,他就记住,最复杂的手法,他都一学就
会。如今虽然还只有十二岁,你别看他年纪小,武功门的拳掌剑法,他都练会了。
丁老爷子有他的想法,本门三百年前,原叫“武功派”,后来分为道俗两个门户。俗家
仍叫武功门,道家的开山宗祖白鹤道长,因观看白鹤和蛇相斗,领悟了许多招式,因名白鹤
门。
这两个门户,拳剑武功,实出同源,因此招式也大同小异,但白鹤门的变化,就比武功
门多。
丁老爷子和白鹤观主松阳子素称莫逆,他有意把丁少秋拜在松阳子门下学艺。
白鹤门下都是玄门弟子,但历代相传,并没有不准收俗家弟子的明文规定。
松阳子一则碍于丁老爷子的面子,二来他看着丁少秋长大的,觉得此子资质过人,将来
定可光大门户,自然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