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时候,我家的老头子也播种了小麦,有一亩的光景。 他讲你简直辨别不出这小麦和稞麦有什么不同呢。“
“你们播种小麦有许久了吗?”
“啊,老爷,是您前年教给我们的啦。 您给了我一蒲式耳种子。 我们卖了四分之一,其余的就自己都种上了。”
“哦,留心捏碎泥块,”列文说,向马跟前走去,“看着点米什卡。 要是收成好的话,每亩给你半个卢布。”
“谢谢,老爷。 我们本来就十分感谢您呢。 您向来是很大方的”
列文跨上马,向去年种的苜蓿地,和已耕过准备播种春麦的田地驰去。在残梗中发出芽来的苜蓿长势良好。 它又复苏了,不断地从去年小麦的残茎中绿油油地成长起新苗来。 马在泥里一直陷到了踝骨,从冰雪半溶解了的泥泞里一拔起蹄子来,便发出噗哧噗哧的声音。在耕地上面,骑马是完全不可能的;马只在结上一层薄冰的地方可以立足,在冰雪溶解了的畦沟里,它便深陷进去。 耕地情况良好;两天之内他就可以耙地和播种了。 一切都很美满,一切都很愉快。 列文顺着涉过溪流的路回去,希望水已退去。 他果然轻松地涉过了溪流,惊起了两只野鸭。“一定还有水鹬呢,”他想,正当他走到回家的转弯路上的时候,他遇到了管林人,证实了他猜想有水鹬是猜对了。列文纵马往家驰去,为的是赶上吃饭,准备好猎枪在傍晚去打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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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当列文兴致勃勃地驰近家门的时候,他听见大门门铃在响。“哦,一定是从车站来的人吧,”他想,“莫斯科的火车正是这时候到达的……能会是谁呢?万一是尼古拉哥哥呢?他不是说了:‘我或许到温泉去,或者也许到你那里来。’”来吗?
最初一瞬间他感到惊慌和困惑,恐怕尼古拉哥哥的到来会扰乱他春天的快乐心境。 可是他马上感到怀着这样的心情而羞愧,于是立刻开了心灵的怀抱,怀着柔和的喜悦真诚的期待,现在他从心里希望这是他哥哥。 他策马向前,从洋槐树后面飞驰出来,于是他看到了一辆从车站驶来的租用的三匹马拉的雪橇,一位穿皮大衣的绅士坐在里面。 这不是他的哥哥。“哦,但愿是个谈得来的有趣味的人就好啦!”他暗自希望。“噢,”列文快活地叫起来,把两只手高高地举了起来。“来了一位贵客!噢,我看到你多么高兴呀!”他叫,认出了斯捷潘。 阿尔卡季奇。“我可以打听确实她结了婚没有,或者她将在什么时候结婚,”他想。 当然,她是基蒂。在这美好的春日里,他感觉到想到她居然一点儿不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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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你想不到我来吧,呃?”斯捷潘。 阿尔卡季奇说,下了雪橇,他的鼻梁上、面颊上面、眉毛上都溅上泥,但是却健康和快活得红光满面。“第一我是来看你,”他说,拥抱他,同他亲吻,“第二是来打猎的,第三是来买叶尔古绍沃的树林。”
“好极了!
一个那么美好的春天呀!
你怎么坐雪橇来呢?“
“坐马车恐怕还要糟呢,康斯坦丁。 德米特里奇,”与他相识的马车夫代斯捷潘回答。“哦,我看见你真是非常,非常高兴呀,”列文说,脸上浮上纯真的孩子似的欢喜的微笑。列文引他的朋友到一间客房里去,斯捷潘。 阿尔卡季奇的行李也搬进了那房间——一只手提皮包,一支套上枪套的猎枪,一只盛着雪茄烟的小口袋。 趁他一个人在那里洗脸换衣的时候,列文走到账房去吩咐关于耕地和苜蓿的事。 一向很顾到家庭体面的阿加菲娅。 米哈伊罗夫娜,在前厅遇到他,对他请示如何设宴招待。“随你的意思去做吧,只是要快一点。”他说了,就走到管家那儿去了。当他返回来的时候,斯捷潘。 阿尔卡季奇,已经洗了脸,梳好头发,笑逐颜开的,正从他房里走出来,他们便一道上楼去。“哦,我终于到你这儿来了,真是高兴得很!
现在我才明白你在这里埋头干的那种神秘事业是什么。 谈起来我真羡慕你呢。 多好的房子,一切都多么好啊!真令人羡慕!这么明朗,这么愉快,“斯捷潘。 阿尔卡季奇说,忘记了并非一年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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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都是春天,都像今天这样天清气朗。“你的乳母几乎可爱极了!系着围裙的美丽的使女或许会更合意些;但是以你的严肃的修道院式的生活,这样子最好了。”
斯捷潘。 阿尔卡季奇讲了很多有趣的消息,列文特别感到兴味的是他哥哥谢尔盖。 伊万诺维奇打算在夏日到乡间来看他。然而斯捷潘。 阿尔卡季奇一句也没有提到基蒂同谢尔巴茨基家;他只转达了他妻子的问候。列文感谢他的体贴周到,十分高兴他的来访。 在他独居的时间内,他总是有许多不能向他周围的人表达的思想感情累积在心中,现在他把春天那种富有诗意的欢喜、他农事上的失败和计划、他对他读过的书的意见和批评、以及他自己的著作的大意——那著作,虽他自己没有觉察到,实际上是以批评一切有关农业的旧著作为基础的——一一对斯捷潘。 阿尔卡季奇倾吐。 斯捷潘。 阿尔卡季奇原本是很有风趣,什么事情只要稍一暗示就能领悟,在这次访问中格外妙趣横生了,列文在他身上觉察出好像有一种特别和蔼可亲和新的又尊敬又体贴他的态度,这使得他格外高兴。阿加菲娅。 米哈伊罗夫娜和厨师尽力想把晚餐弄得分外丰盛,结果两位饿慌了的朋友不待正菜上桌就大吃起来,吃了不少黄油面包、咸鹅和腌菌,列文末了还吩咐盛汤来,不要等到馅饼,厨师原来特别想以馅饼来使客人惊叹的。 虽然斯捷潘。 阿尔卡季奇吃惯的饭菜与这完全不同,他依旧觉得一切都十分鲜美;草浸酒、面包、黄油,特别是咸鹅、菌、荨麻汤、白酱油子鸡、克里米亚葡萄酒——一切全都精美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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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极了,妙极了!”他说道,在吃过烧肉之后点燃了一支粗雪茄烟。“我到你这里来感觉得好像是由一艘喧闹颠簸的汽船上登上了平静的海岸一样。 那么你以为工人本身就是一个应当研究的因素,农事方法的选择全都是由这个因素来决定的吗?自然我完全是个门外汉;不过我想理论和它的应用对于工人是也会有影响的。”
“是的,但是等一等;我并不是在谈政治经济学,而是在谈农业科学。 它应当像自然科学一样来观察现存的现象,对于工人应该从经济学的、人种学的观点来观察……”
正好在这个时候,阿加菲娅。 米哈伊罗夫娜端着果酱走进来。“啊,阿加菲娅。 米哈伊罗夫娜,”斯捷潘。 阿尔卡季奇说,吻了吻自己肥胖的指尖,“那么鲜美的咸鹅,多么鲜美的草浸酒啊!多么美妙的一切!……是出发的时候了吧,你看怎样,科斯佳?”他补充说道。列文看着窗外正从树林光秃秃的梢头后面落下去的太阳。“是的,是时候了哩,”他说。“库兹马,套马车吧,”说着他跑下了楼去。斯捷潘。 阿尔卡季奇走下去,小心地取下他那猎枪漆匣的帆布套,开开匣子,动手把那贵重的新式猎枪装配起来。库兹马已猜测到会得到一大笔酒钱,寸步不离斯捷潘。 阿尔卡季奇,帮他穿上了长统袜和靴子,而斯捷潘。 阿尔卡季奇也乐于把这些事交给他办。“科斯佳,请吩咐一声,要是商人里亚比宁来了……我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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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他今天来的,便领他进来,叫他等我……“
“哦,你原本打算把树林卖给里亚比宁吗?”
“是的。 你也认识他吗?”
“我当然认得。 我同他有过交易,是‘一言为定’的。”
斯捷潘。 阿尔卡季奇大笑起来。“一言为定”是商人最爱说的话。“是的,他说话的那副神气好笑极了。 瞧这马,它知道它的主人要到什么地方去啊!”他补充说,轻轻拍了拍拉斯卡,它正在列文身边跳来跳去,低吠着,一会儿舐舐他的手,一会儿又舐舐他的靴子与他的枪。当他们出来的时候,马车已经停在门口了。“虽然不远,但我还是叫他们套了马车;不过你要愿意我们就走着去!”
“不,我们还是乘车去的好,”斯捷潘。 阿尔卡季奇说,跨进了马车。 他坐下来,把虎皮毯盖在膝上,点燃了一支雪茄烟。“你怎么不抽烟呢?
雪茄是这么美好的一种东西,并不完全是享乐,而是享乐的顶峰与标志。 哦,这才算得是生活啊!
多么好呀!我真想永远过这样的生活呢!“
“但是谁阻挠你呢?”列文微笑着说。“不,你才是个幸运儿哩!
你随心所欲。 你喜欢马——就有马;狗——就有狗;打猎——就打猎;耕作——便耕作。喜欢什么,就有什么。“
“或许是因为我喜爱我所有的东西,却不为我所没有的东西苦恼的缘故,”列文说,想起了基蒂。斯捷潘。 阿尔卡季奇理会了他的意思,看着他却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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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话。奥布隆斯基凭着素常的机敏注意到列文怕提起谢尔巴茨基家,因而一句话也没有说到他们,为此列文非常感激他;可是现在列文很想探听一下那桩使他那么痛苦的事情而又没有勇气开口。“哦,你的事儿怎样?”列文说,觉得只想自己的事情是不应当的。斯捷潘。 阿尔卡季奇的眼睛快乐地闪耀着。“我知道你不承认一个人有了一份口粮的时候还会奢望新的面包卷——按你看来,这是一种罪恶;可是我认为没有爱情简直就无法生活,”他说,照自己的意思理解了列文的问话。“我有什么办法呢?我本性如此。 实在说,恋爱对别人并没有什么害处,却能给予自己那么大的乐趣……”
“呀!那么又有什么新鲜事儿吗?”列文问。“是的,老弟,有呀!
你知道奥西安型的女人……就像在梦里见到过的那样的女人……哦,在现实中也有这类女人……这种女人是可怕的然而又是迷人的。 你知道女人这个东西不论你怎样研究她,她始终还是一个崭新的话题。“
“那就不如不研究的好吧。”
“不。有位数学家说过快乐是在寻求真理,而不在于发现真理。”
列文默不作声地听着,不管他怎样费尽心力,他还是一点儿也体会不了他朋友的感情,理解不了他的情绪与他研究那种女人的乐趣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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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打猎的地点并不远,就在小白杨树林中小溪旁边。 到了小树林的时候,列文便下了马车,把奥布隆斯基引到一块冰雪完全融化了的、长满青苔的、潮湿的、空旷草地的角落上去。 他自己回到对角一棵双杈的白桦树那里,把枪斜靠在枯萎了的低垂杈枝上,脱下了大衣,再把腰带束紧,活动了一下手臂,试一试胳臂是否灵活。紧跟在他们后面的灰色老狗拉斯卡在他的对面小心翼翼地蹲下,竖起耳朵。 太阳正好在繁密的森林后面落下去,点缀在白杨树林里的白桦树披挂着一枝枝缀满饱实而丰满、即将怒放的嫩芽的低垂细枝,在落日的余晖里,轮廓分明地显现出来。从还积着残雪的密林里,传出来蜿蜒细流的低微的潺潺声。 小鸟啭鸣着,并且不时地在树间飞来飞去。在万籁俱寂中似乎还可以听见由于泥土融解和青草生长而触动了去年落叶的沙沙声。“想一想看吧!
人简直可以听见而且看见草在生长哩!“
列文喃喃自语,看到了一片潮湿的、石板色的白杨树叶在嫩草的叶片旁边闪动。 他站着倾听,时而俯视着潮湿的、布满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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苔的地面,时而注视着竖耳静听的拉斯卡,时而眺望着伸展在他下面的斜坡上的茫茫无际的光秃的树梢,时而仰视着布满了片片白云的正在暗下来的天空。 一只鹰悠然地搏动着双翼在远处的树林上面高高飞过;还有一只也用同样的动作向同一个方向飞去,接着就消失了。 小鸟越来越大声而又忙碌地在丛林里啁啾啭鸣着。 一只猫头鹰在不远的地方号叫,拉斯卡惊起,小心地往前跨了几步,便把头歪在一边,开始凝神静听着。 溪流那边可以听到杜鹃在叫。 它发出了两声它素常的啼声,接着就粗厉地、快速地乱叫了一阵。“想想看!
已经有杜鹃了呢!“斯捷潘。 阿尔卡季奇说,从灌木后头走出来。”是的,我听到了,“列文回答,不愿意用他那自己听来都不愉悦的声音打破树林中的寂静。”快来了呢!“
斯捷潘。 阿尔卡季奇又隐身在灌木后面了,列文只看见火柴的闪光,接着是纸烟的红焰现青烟。咔!咔!——传来了斯捷潘。 阿尔卡季奇扳上枪机的声响。“那是什么叫?”奥布隆斯基问,令列文注意听了一下,发现那好像一匹小马在嬉戏中尖声嘶叫那样拖长的声音。“啊,你不知道吗?是公兔叫哩。 快不要再讲话了!听,飞来了!”列文几乎尖叫起来,扳上了枪机。他们听见远处尖锐的鸟鸣,正好在猎人非常熟悉的时间,两秒钟以后——第二声,第三声,紧接着第三声可听到粗嗄的叫声。列文环顾左右,他看到在那里,正在他对面,衬托着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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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色的天空,在纵横交错的白杨树的柔嫩枝芽上面有一只飞鸟。 现在它一直向他飞来;越来越近的像撕裂绷紧的布片一样的嗄声在他耳旁响着;可以看见鸟的长喙和脖颈,正在列文瞄准的那一瞬间,从奥布隆斯基站着的灌木后头,有红光一闪;鸟好似箭一般落下,随后又飞上去。 又发出红色闪光和一发枪声,鸟拍击着翅膀好如竭力想要留在空中一样,停留了一刹那,就泼剌一声落在泥地上。“难道我没有射中吗?”斯捷潘。 阿尔卡季奇叫着,他给烟遮住了,看不到前面。“在这儿呢!”列文说,指着拉斯卡,它正竖起一只耳朵,摇着它那翘得老高的毛茸茸的尾巴尖,慢吞吞地走回来,好似故意要延长这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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