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郡“达图活佛”刚一走出殿门,那一群肃立在石鼎周围的黄衣喇嘛,立即一齐扬手,发出一点火星,射入石鼎之中。
只听“洪”然一声,石鼎中立时火焰熊熊!
“达图活佛”走至距石鼎四丈之处,便自悠然停步,从大袖内取出一封金黄色的表章,合在双掌当中,遥对石鼎微一躬身,掌中的金色表章,便冉冉飞出,矗立空中,四平八稳地缓缓飞投入石鼎以内!
这一封表章,见火立燃,“达图活佛”待整封表章着火,而尚未化为灰尽之际,又复合什一拜,那一封火焰熊熊的表章,便自石鼎中冉冉飞起,笔直上升人空中!
芦棚中群豪的目光,这时已尽为“达图活佛”这一手罕绝的奇功所吸,不自禁都随着那一封尚在燃烧的表章,朝空际望去。
这时,那一封表章上升约十余丈,“达图活佛”口中喃喃祝告了几句,待得火焰倏地熄灭,又复遥空合什一拜!
一阵罡风卷处,那一封表章的余尽倏又“呼”地腾空而上,直飞入低空的彤云之中,方始化灰烟而逝!
“达图活佛”神态庄肃,举手一挥,登时,鼓乐之声又复大作!
鼓乐声中,只见两个黄衣喇嘛离队而出,双双对“达图活佛”合什躬身一礼,便并肩朝大雄宝殿的殿檐下飞去!
那殿檐下面的当中殿门以上,原张挂着一幅三尺宽的数丈红绸,那两个黄衣喇嘛并肩飞抵距红绸约有一丈之遥,便双双扬手作势,同时,二人的足尖互相一点,身形更快地左右一分!
那一幅红绸立为两股无形潜力抓住,随着两个黄衣喇嘛左右一分之势,倏告揭开,现出一块上刻“顺天禅寺”四个金色大字的朱漆巨匾!
鼓乐之声也同时停止!
至此,“顺天禅寺”的开光大典,似乎已经完毕,芦棚上群豪的紧张心情,总算暂时一松,但那座十三宝塔的塔门,仍然紧闭如故!
那么,这十三层塔门,将在何种方式之下开启?塔当真陈列着“丹心峡主”朱润波以及一班反清志士的头颅?
群豪刚刚松驰的心情,马上便随着“达图活佛”的举动而又告紧张起来!
只见又有一队黄衣喇嘛,扛抬着一张巨大的金黄色本椅,放置在石鼎前面,两个手执黄绫华盖的小喇嘛,并肩肃立椅后。
第三次鼓乐之声又起,“达图活佛”便在鼓乐声中,昂然在金交椅上落座!
原先在寺门迎宾的胖大喇嘛,此时又告出现,朝“达图活佛”合什敬礼过后,便转身面对芦棚,洪声说道:“敕建‘顺天禅寺’开光典礼巳毕,镇寺塔的塔门,亦将开启,但在进门之时,须按敝寺仪式,用一活人头颅祭门……”
此言一出,棚中群豪不禁愕然相顾,“嗡嗡”耳语之声又复大作……
胖大喇嘛语音微顿,打了肃静的手势,沉声续道:“适才开光典礼进行之际,有一位贵宾故违禁例,口出不敬之言,冒渎佛祖,按律应头颅献祭塔门,以求我佛慧……”
话尚未完,棚中已有人破骂道:“放你妈的臭屁,老子的头就长在脖子上,瞧你们这班秃驴有何本事来取!”
说话之人,正是来自伏牛山,号称“无敌金刚”的方天!
胖大喇嘛听得双眉一竖,厉声喝道;“执法弟子何在!”
话声一落,立有两名黄衣喇嘛大步走了过来,双双躬道:“敬候法谕!”
胖大喇嘛沉声道:“速将那位贵宾请来,命他献上头颅!”
两名执法的黄衣喇嘛方自躬身领命,那“无敌金刚”方天已敞声大笑,恍似一团乌云,众芦棚中飞掠而至!
此人虽然个性鲁莽,说话粗豪,但轻身功夫却颇为不弱,他笑声未歇,人已纵落丹墀下面,狂笑连声道:“不用你们来请,老子人在这里,秃驴有什手段,尽管划下道来!”
两名执法黄衣喇嘛齐声怒喝:“施主在佛爷面前,竟敢这般放肆,还不快将头颅献上!”
方天狂笑道:“你两个大概吃了灯草灰,放的尽是轻巧屁,老子可没有闲工夫和你们穷扯蛋!”说完,掉头便走!
胖大嘛喇沉声道:“施主请留步!
方天闻言回身喝道:“秃驴还有什么屁放?”
胖大喇嘛冷冷一笑,也不开口,双目中却暴射出两道以胁人心魄的光芒,凝住在方天的脸上!
方天被瞧得一怔,道:“你……”但仅仅说了一个字,便嗫嚅着开口不得,两道眼神,如磁引针一般,再也离不开对方的目光!
半响,方天的一双眼皮,仿佛甚为疲卷地缓缓一垂!
胖大喇嘛适时用一种深沉的声音,缓缓说道:“你已知罪了吗?”
说也奇怪,那么鲁莽而且桀骜不驯的方天,闻言以下,竟然顺服地把头一点!
胖大喇嘛沉声又道:“你既然知罪,便应向佛祖忏悔了!”
方天又顺服地点了点头!
胖大喇嘛微一摆手,有一名执法喇嘛便从袖中取出一柄尺许长的戒刀,塞入方天的手中!
胖大喇嘛跟中的光茫骤盛,缓慢而有力地说道:“你快去跪在宝塔门前,自己将头颅献上,求佛祖慈悲于你!”
方天手执戒刀,点了点头,便自默然朝宝塔走去!
当他和胖大喇嘛对话之际,是背向着芦棚,因此群豪没有看见他的神态,此时转过身来,他这种茫然失神的神情,竟使群豪瞧得大吃一惊!
须知“无敌金刚”方天的名字,在江湖中虽然算不上一流人物,且武功亦不尽与他绰号相符,但“伏牛山中四大金刚”在河洛一带,也颇有名望,如今和人家连手都未交,便乖乖地甘愿割下自己的头颅,这般怪事,怎不教群豪为之失惊!
忽听有人低声叹道:“好厉害的密宗‘制心’大法!”
群豪当中,有几个与方天颇有交往的人,闻言立时醒悟,正待提声呼喝,企图喝醒方天被制的神知……
可是,已然慢了一步,他们喝声还未出口,那方天业已走到宝塔门前,“卟”地跪下,右手一挥,刀光闪处,竟将自己的头颅砍了下来!
“砰”然一声,一颗斗大头颅,直飞落第一层塔门之下,接着“呼”的一声,颈腔中喷出一股血泉,将塔门染得一片腥红!
一条绿林好汉,便糊糊涂涂地惨死在黄教喇嘛的“制心大法”之下!
群豪目睹互情,除了伪装清廷鹰犬以外,莫不勃然变色,一股悲愤之情,打从心底翻腾而起!
蓦闻一声怒喝,“好个狠毒的藏狗,大爷倒要瞧你的‘制心大法’,能否制得了千万大汉子民的人心!”
喝声中,一条身材魁伟虬髯大汉,已纵落棚下,话声微顿,霍地转对棚上群豪,激动地大声道:“诸位同是武林一脉,难道眼看方朋友糊涂惨死而无动于衷,不对这藏狗同声讨伐吗?”
此人乃是黄河两岸的水道大侠,复姓呼延名霸,人称“铁爪神蚊”,与“伏牛四大金刚”平素颇为交好,此刻心痛好友惨死,又恐人单势孤,遂打算呼吁群豪,联手对付这一干黄教喇嘛。
在他的意料中,群豪纵不全体响应,但着于平日互通声气的黑道人物,必然会出头相助,可是,天下事毕竟未能尽如人意,当他话说完之后,棚上群豪竟无置罔闻,一个个只将目光凝注在塔门之上,并无一人出声相应!
“铁爪神蚊”呼延霸不禁气为之结,忿忿地掉头也向塔门望去!
原来,就在“无敌金刚”方天的一腔热血,喷洒在第一层塔门上之际,那两扇紧闭的塔门便自缓缓开启!
群豪目光触处,俱不由自主地心头大震,是以再也没有一人去听“铁爪神蚊”呼延霸慷慨激昂的呼吁了。
但见第一层塔内,当门摆着一张供桌,桌上放了一只朱漆圆盘,盘中赫顽是一颗剑眉星目,英挺俊秀的人头!
圆盘前面,并还挂着一块白底红色的牌子,牌上写着“叛逆岳龙飞之首”一行血红大字!
江湖中,认得岳龙飞之人虽然不少,故此经过了一阵沉默之后,芦棚中立时响起了一片嗟唤,悲痛,愤慨之声!
但其中居然也夹着几声轻微的冷笑!
嗟叹,悲痛,愤慨之人,自然是一班尚有故国之思,平素心仪岳龙飞为人的武林豪客!
可是,那发冷笑的,又是些什么人物?
同时,这几声冷笑,也深深地刺伤了一班方自嗟叹,悲痛,愤慨之人的心!
于是,所有的声音顿告静寂,无数的忿怒的目光,随之四人搜索!
最先被发现一声冷笑之人,乃是一个面色苍白,神情生冷,高髻乌譬,身穿青袍的中年汉子!
于是,素以火爆脾气著称江湖的泰山“朝阳庄”庄主,“霹雳掌”秦明,首先发火,大喝一声:“你这厮为什么冷笑?”
中年汉子又是一声冷笑,似乎对这无数忿怒的目光,都漠然无睹,甚至连眼皮不抬一下,口中冷冷说道:“我笑你们未免哭得太早,太快了!”
“霹雳掌”秦明怒喝道:“眼看一位英年有为的志士,惨遭杀戳,头颅陈列塔内,难道不应悲痛慨叹?难道你的心不是肉做的?”
中年汉子冷然道:“我的心恐怕比你们还热,但我的眼光,却比你们冷静得多,是以比你们看得更为清楚!”
“霹雳掌”秦明厉声道:“那你就应比我们更悲慨才是,为什么反要冷笑?”
中年汉子不慌不忙,慢条斯理地说道:“因为我觉得塔中的人头,非但不是割自岳龙飞的项上,甚且还是个伪造之物,是以有点好笑!”
此言一出,群豪俱为之一愕,所有的目光,又复聚向塔内,但看来看去,都看不出一点可疑之处,的的确确是岳龙飞的头颅!
忽听一声“无量寿佛!”只见武当派的席位上,站起一位貌相清癯,长髯垂胸的青袍老道,对那中年汉子道:“贫道青松,敢问施主有何根据,认为这个并非是岳龙飞的头颅,事关重大,请勿戏言!”
“青松道长”乃武当护法四大名剑手之一,在武林中声望颇高,他这一出言相问之下,立将群豪的目光,重又凝注中年汉子身上!
中年汉子神色依然冷漠如故,但语气却显得极为严肃地答道:“据我所知,岳龙飞的武功,较之昔年清廷的一班鹰犬,仅逊于‘鬼杖仙翁’屠远志以及号称‘满洲第一勇士’的铁三胜,至于其他黑衣铁卫根本无法匹敌,如今屠远志、铁三胜以及一干黑衣铁卫,俱已自相残杀,死亡殆尽,试问清廷中,又有何人能轻易地将他的头颅,陈列在塔内?故此我认为必然是假的!”
这一番话儿,虽然颇为合情合理,但群豪听了,却仍未能尽释怀疑之心,尤其那“霹雳掌”秦明更为不信,双眉一竖,方待开口……
蓦听一阵邪笑之声,破空而起,震得整座芦棚,“轧轧”作响!
半晌,胖大喇嘛笑声倏止,目光一扫相中群豪,厉声道:“可笑你们枉称江湖豪杰,却是这般饭桶,塔中是不是岳龙飞小辈的头颅,你们不敢进塔验看,却在罗嗦不清则甚!”
群豪听了,俱觉此言大有道理,当下,便有一人霍地起身,道:“在下与岳龙飞有一面之识,待我进塔去看看!”
说话之人,乃是个身材高大的灰衣老者,生得貌相阴鸷,两眉当中的眉心部位,长着一粒豆大的赤红肉瘤,看去极为惹人注目!
此人正是确与岳龙飞有一面之缘,昔日在太湖之滨的“白云庵”中,被“七指残人”沙勃砍断一条左臂的江南巨盗,“独角苍虬”冯景伯!
当日他惨被“七指残人”沙勃生生砍断一条左臂,幸得岳龙飞及宇文琪适时用师门灵药替他疗伤止血,方才保住一条性命,如今他首先自动要进塔去看岳龙飞的头颅,倒并不是心念旧情,而是另有打算!
他把话说完,便纵下芦棚,举步朝宝塔走去。
那胖大喇嘛忽然又是一声厉喝:“冯施主留步!”
“独角苍虬”冯景伯愕然止步,回顾道:“大和尚有何吩咐?”
胖大喇嘛狞笑道:“这座宝塔,乃佛门圣地,凡夫俗子进入塔内,倘若心存侮慢,便要永沦地狱,除非诚心顺服,承认错误,方能生出塔门,冯施主是聪明人,当能善体我佛慈悲之旨!”
“独角苍虬”冯景伯会意地点头道:“多谢大和尚指点!”说完,飘身掠进第一层塔门!
他的身形刚一跨进塔内,那两扇染满鲜血的塔门便倏然关闭!
群豪虽然听出胖大喇嘛话里有因,但仍然紧张地盼望着冯景伯此行,究竟有何结果。
过了半晌,塔门又复垂启,只见“独角苍虬”冯景伯安然无恙地走了出来,面对群豪,大声道:“塔内果然是岳龙飞小辈的头颅,一点不假!”
群豪闻言,尽皆失色!
独有那中年汉子,冷笑一声,冷然唱道:“呸!你这个缅颜无耻,临难希图苟免的东西,简直把武林人物的脸面都丢完了!”
武当青松道长讶然问道:“听施主之言,莫非冯施主说的乃是谎语不成?”
中年汉子冷冷道:“这种人其行可鄙,其心可诛,说的话连狗屁都不如,怎能令人相信!”
说话之间,棚中业已纵出两个黑衣大汉,口中说道:“待我们进去看看!”
青松道长遂暂时住口,凝目看着这两个黑衣大汉进入塔内,过了半晌,塔门开启,只见两个黑衣大汉也安然走了出来!
群豪当中,已有人忍不住高声问道:“怎么样?人头是真是假?”
两个黑前在汉齐声答道:“塔内果然是岳龙飞的头颅,一点不假!”
群豪虽然不知这两个黑衣大汉的身份来历,但听他们的答应,与冯景伯所说的完全一样,也不由不信,顿时人人面面相觑,作声不得!
但那中年汉子却又是一声冷笑,道:“清廷鹰犬的话,更是放屁!”
青松道长愕然问道:“那两位施主是朝廷派来的人?”
中年汉子冷冷道:“若不相信,不妨叫他们脱开衣服,便可以看见他们的胸前,刺着‘赤胆忠心,永保大清’字样!”
青松道长听得一皱眉头,那“霹雳掌”秦明已有一声大喝:“有这等事,让老夫去看个明白!”
话声出口,人已飞落棚下,大步走到两个黑衣大汉面前,沉声道:“请两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