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生迟疑了一下,又回头看看身边的客人,摇摇头、微鞠了个躬、转身走了。
方致远扭头看着我的脸色,嘟囔道:“你把人家吓跑了!”
我夹起一个虾饺扔嘴里,鼓着腮帮子使劲咬。
“嗯?”他扭身看到我本来给他揉腰的手已经垂下来了,不乐意地哼哼着、拉着我的手往自己背上送。
“你不是超人吗?”我斜了他一眼。
“小笛……”小白菜!
“你说!我哪儿没准备好了?”我抽回手横在桌上。他不把话解释清楚我是决不会动手的!
方致远看看我的手、又看看我的脸,小声问:“你准备怎么让我见你的朋友?招呼都不打一声,直接拎出去给他们参观?”
嗯?我还真没想过诶!
“谁知道我是你的男朋友?呃……除了老爷爷、老奶奶之外!”这混蛋,非要把人家叫得这么老才舒坦!
“我和你才碰到没多久好不好?!”我低声吼他,吼完之后看到他脸上赞同的神色。
他侧着头想了想,耸耸肩,问:“就是啊!十天前你想过我们今天会这样吗?”
“没、没有!那又怎么样?”我气呼呼地反问:“所以我现在要把你介绍给我的朋友嘛!之前我和你连面都没见过,还介绍个屁啊?”
“是……嘛?!”他又做出那副高深莫测的神情来,再次耸肩,“没怎么样!”然后,按住我的手、撑着桌沿俯身直视着我,“我很高兴你把我当男朋友了,小笛!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可是和陌生人介绍我跟和好朋友介绍我是不同的两件事,之间是需要时间来积累勇气的!”
我怔怔地回望着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我明白他的两次停顿是为了什么,可是即便是一年前我就遇到他了,但那只是个疯狂的、缺乏理性的夜晚而已;即便是上次他把自己送到我家门口来,那也只是……只是……我以为也只是暂时的嘛!
他浅浅一笑,用手抓了个虾饺递到我嘴边,“啊!”
我张嘴咬住了、用两只手指捻着、慢慢咬、细细品。嗯,这样一小口一小口地吃还真比刚才囫囵吞枣要来得有滋有味!
结账离开的时候,刚才的那个小男生一直跟在我们身后,一脸有话要说、却不知如何开口的表情。我忙着左挡右支地推轮椅、没注意,是方致远一直仰着头朝我使眼色才让我觉悟到的。
“有什么事你就问吧!”我回头看着小男生。
小男生回头看了看收银台后面站着的那个年纪稍长的女孩子,又看看方致远,随后才支支吾吾地问:“可以和你们到门口说两句吗?”
“嗯!”方致远点头。
我们三个出了餐厅大门,挑了个背风的角落站定了。
小男生扯了半天头发都没理出个思路来。
“什么时候的事?”还是方致远先开口了。
“呃,去年六月份。”小男生立刻回答,声音里有松了口气的感觉,“是我同学,玩滑板的时候摔伤的,伤在这儿。”说着他扭身用右手按在自己的背脊上。
“医生怎么说?”方致远问。
男孩的表情瞬间灰暗了下来,扭着腰间围着的黑色围裙、低声道:“说他……伤得很重,要瘫了。”话一出口,他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口不择言、紧张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没关系,”方致远摆摆手,“我已经瘫了十年了,早就习惯了。”
他的语气很平淡,可是我听了却觉得心酸。脑子里尽是前天晚上我要他多锻炼的时候,他扭头厌恶地看自己的身体的样子。
有很多难以接受的事实因为时间久了的关系,我们都以为是自己已经习惯了、适应了,其实并不是,我们只是学会了忽略和回避而已。一旦丑陋的事实再次□裸地呈现在自己眼前的时候,我们还是会感到痛和难以接受!
小男生受到了一点鼓励,不再那么局促不安了,目光也大胆地停留在方致远裹在藏青色羊毛毯下面的双腿上。“嗯……”他飞快地指了指问:“我同学的腿还有一些知觉,肌肉弹性也很好、还有膝跳反应,可是就是动不了。是不是只要坚持锻炼,他的伤就会好起来?”
方致远没有回答,而是仰起头、怪模怪样地盯着我道:“这个你要问她,她是我的复健师!”
我瞪了他一眼,知道他肯定是在变相地声讨我前天晚上给他做的诊断。“会有改善的,”我点点头,看着满脸热切期望的小男生,淡淡地道:“不过要完全好起来基本上不太可能。脊椎伤是不可逆转的外伤,除非发生奇迹,否则你的同学会一辈子是残疾人。”
小男生可能是不太接受得了“残疾人”和“一辈子”这几个字,微张着嘴看着我、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喉结在他细细的脖子上上下翻滚着。
“他身边的人首先要认清事实才能更加准确地帮到他,”我看着小男生越来越灰暗的表情,继续道:“受伤的人已经很辛苦了,还要来应付身边的人给他的压力和不切实际的期望,你说这样是不是很不公平?”
小男生被动地点了点头。
眼角的余光瞄到方致远也在点头,我偷偷拎了一下他的衣服领子、制止了他。“你同学年纪还很轻,受伤到现在也没有过去太久,现在正是他抓紧机会复键和锻炼的紧要关头。你要多帮他,鼓励他。像你刚才说的那些情况,听起来他完全可以靠助立器站立、靠助步器行走,坚持下去的话就可以靠拐杖行走了,懂吗?”我盯着他。
“嗯!”小男生再次点头,眼里闪过一丝激动的光芒,急急地道:“他现在可以撑着桌子站起来,就是容易发抖和痉挛,而且这里……”他又指了指自己的背脊、还在胸口画了一个圈道:“他说老是觉得很胀,有时候会吸不过气来。”
“嗯,正常反应。不要拔苗助长、贪功心切,要劳逸结合。”我点点头,伸手揉了揉方致远的脑袋道:“这个人是个懒惰胚!受伤的位置比你同学的还要低一点呢,就是不肯好好锻炼、错失了康复的黄金时段,弄成现在这样。回去告诉你同学,感到呼吸不过来的时候要尽快躺平,不要增加肺和心脏的负担。”
“哦!”小男生用力点头,随后看了看被我揉乱了头发的方致远、眼珠转了转,俯下身凑到他耳边耳语了一句什么。
我翻了翻白眼。白痴都知道他在问什么。
方致远也用手拢着自己的嘴、套在他耳边叽叽咕咕了好一会儿。
小男生的眼睛变得弯弯的、像两个小月亮,哼哼哈哈地连连点头。
方致远又把小男生胸前口袋里别着的圆珠笔抽出来,在他手上写了个电话号码,然后很郑重其事地把他的手合上、小声道:“找黄医生就可以了!”
小男生紧紧地握着拳头、好像生怕手心里的字会被风吹走一样,用满是感激和崇敬的眼神看着方致远。
“走了。”我拍拍方致远的肩膀,朝小男生点了点头。
“慢走!”小男生对我们鞠躬。
方致远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把圆珠笔递还给他道:“我们以后还会来的。”
“我是在这儿打工的,”小男生面露难色,抓抓脑袋道:“不知道还能在这儿呆多久,听老板说这儿可能也会撑不下去了。”
“啊?生意不是挺好的吗?”方致远诧异不已。
“老板说这里的租金贵得要死,像我们今天这样的生意、顶多只能付个租金和食品成本!”
方致远仰头看看我、又看看小男生,随后冲他招招手。
小男生立刻过来了。
“另一只手。”方致远又把那支圆珠笔抽出来了。
小男生乖乖地把右手伸到他面前。
我看到这次方致远抄的是147的电话号码。我笑了,这个小混蛋真是个可爱的要命的小混蛋呢!
“你晚上打过去,找一个叫Summer的男孩子,告诉他你的名字……咦,你叫什么名字啊?”方致远这才想起来要问这件事。
“我叫夏振宇。”
“哦,就告诉他你的名字就可以了,然后等他安排时间给你去面试。”
“谢谢!太谢谢了!”小男生……夏振宇激动不已地握住方致远还笔的手连连摇晃着,如果我没看错的话、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呢!
“Bye…bye!”方致远抽回手、朝他摆了摆,笑着道:“别把号码弄丢了!”
夏振宇连忙把双手握紧,又是连连鞠躬。
我和方致远呵呵笑着离开了。
回去找车的时候我问方致远:“Summer知道你才是他老板吗?我怎么觉得他根本搞不清状况啊?”
“他不知道,酒吧里没人知道。”他摇摇头,“他们都以为致新是那儿的老板。”
“他是吗?不是你的合伙人吗?”
“147是我一个人的好不好?”方致远不乐意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尖,“他的球打得那么烂,还好意思做147的老板?!”
我听得笑了出来,“人家只有一个眼睛看得见好不好?”
“我用一个眼睛也打得比他好一百倍!”方致远扭过头、用一只手按住右眼道:“真的,我试过的!”
我哈哈大笑起来。
上了车,他把暖风开到最大,扒着出风口哆嗦了两下。
我摸了摸他的手,是很凉。
现在才十二月头里,虽然有冷空气,但是上海的天气远没有冷到要开这么大的暖气的份儿上。可是他的体温偏低,格外怕冷。
“下次出门自己记得带好手套!”我拉过他的两只手焐在衣服里、按着他的手背用力搓着。
“要是能抱抱就好了。”他很惋惜的口气。
“等一下回去再抱!”
“要是你能一辈子都抱着我就好了!”
“那我不累死了?”
“这倒也是的!”
我笑着白了他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要出差,三天,可能更不了,请各位见谅。顺便提请各位回头看看,能补上点分的啥……就去办了吧~~鞠躬!
4…5
星期一早上上班的时候,我乘客梯下楼。因为客梯不停六、七两个员工层,所以我到八楼、再往下走了一层。
酒店的六楼分布着员工食堂、男女更衣室以及员工活动室等。七楼则是办公层,云集了财务、前厅、客房、销售等部门;当然,现在又割出半个楼面给了E&S。餐饮部办公室在二楼、毗邻西餐厅;总经理及董事办公室在十一楼的酒店会议室楼层。其他的部门,如维修、安保、采购等都在地下一层和底楼员工通道附近。
一推开七楼的消防门,迎面就碰到了我的部友Jack,就是上次我要他陪我打球、可他不肯来的那个。结果他也没有追到他心仪的那个女孩——人家很早就辞职了!
他用很诡异的眼神看了我一眼,然后四下看了看,朝身后一指、压低了声音道:“老大一大早就来了,脸色不对!”
老大就是张总。每个星期一早上十点有酒店各部门的例会,一般情况下,不到九点五十分他是不会露面的;无例会的日子,他来得更晚!今儿有点反常,因为现在才八点四十……七分——九点才是我们的上班时间!
“来就来呗!说不定要挨批了,早点来端正一下工作态度。”我也压低了声音。话虽这么说,可我的心里已经知道事情并非如此、绝对是和我有关,否则Jack也不会用这么奇怪的眼神看我了。
果然。“是因为你!”Jack瞪着单眼皮的眼睛看着我,但说了这一句之后就马上又压低了声音、凑近了一点问我:“你是不是哪儿得罪他了?”
“呃?”这句话倒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不是因为我和小混蛋在酒店里招摇过市?“不会吧!”我抓了抓脑袋,“礼拜五晚上我还送他回家呢!”
Jack的眼睛又鼓出来了,“疯了你?!”声音更低,可语气很强烈。张某人的生活作风在所有人之间不是什么秘密!
“没办法!”我摊了摊双手。
“不会是……”Jack揉着下巴、用审视的眼神上下扫着我。
“哦!”我想起来了,可马上又觉得不可能。
“干嘛?”某人立刻露出三八本色来了,脑袋凑得更近。
“他说要给我介绍男朋友,我跟他说我有男朋友了。”我相当没自信地告诉了他。
他歪着脑袋想了想,又狐疑地看看我,再想了想,摇摇头道:“好像不是这件事!”
我刚才的那个猜测又鲜明起来,同时还有种石头落地的感觉。“无所谓,”我耸肩,“管他什么事呢!真把老娘惹急了,老娘就不干了!”唉呀,这句话说得……底气那叫一个足啊!一想到如果真辞职了,就可以天天窝在楼上的房间里当座上宾、还能时时搂着我的小混蛋,我就开心得想乐。
Jack倒好像很震惊的样子,“真的假的?”
“当然真的咯!”我白了他一眼,“你姐姐我什么时候拿这种事开过玩笑?”
“我是问你真的有男朋友了?”他竟然……怀疑这件事?!
我气得照着他锃亮的皮鞋就是一脚,“TMD,你姐姐我哪儿条件差了?有个十七八个男朋友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儿?!”
Jack抱着脚跳了一下,急急忙忙地低叫:“我不是这个意思!”一边说,一边掏了张餐巾纸出来擦鞋,“我是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恢复过来了!早知道你想通了,我自己就上了呀!”
唉,这话说得……我听了挺高兴的!“得了吧你!”我拍拍他的肩膀道:“等你嘴上的胎毛褪了再来跟姐姐我调情。”这家伙才二十三岁,大学一毕业就来我们这儿奉献青春了……咦,怎么又是个少男呀?!
Jack很不高兴地瞥了我一眼,直起身走了。
十点以前,我严阵以待地等着张某人召见我。怎么应对他的腹稿我都打好了,就等着一泻千里的机会呢!
可是他没召见我。
例会为时一个半钟头。十一点三刻不到点,张某人回到了办公室。于是我又开始等,可是没多大会儿功夫,他出去吃午饭了。
我郁闷不已地坐在座位上,琢磨着到底是怎么回事。刚才我已经又抓住Jack问了些细节,他说张某人早上很严肃地问他,我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这算什么问题呀?我哪儿有什么不对劲的……好像是魂不守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