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刀及颈的瞬间,安平的喝声传到:“停刑!”
千手魔君已吓软了,哀叫道:“师……师兄,救……救我……”
千手神猿在十丈外止步,面对十余张待发的强弩,他不敢再接近。四十余名高手脚下迟疑站住。
安平在双魔的护卫下,徐徐举步迎出,相距五丈止步。首先向目眦欲裂,须发皆张的千手神猿笑问:“呵呵!阁下定然是千手神猿万庄主,久仰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幸会,小可三生有幸。区区夏安平、来意彼此心照不宣。不必多费唇舌了,是么?”
他谈笑自若,言词锋利,令对方的武林群豪暗暗心惊,千手神猿强抑心头怒火,厉声问。“在未正式谈判之前,你为何不按江湖规矩先杀人质?”
“呵呵,你阁下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不肯对面商量,在下难道要在下大红贴请阁下出面谈判么?”
“你到底想怎样?”
“不想怎样,在下认为,已用不着谈判了。”
“你……为甚么?”
“其一,你阁下没有谈判的诚意。”
“在下如无诚意,便不会与你多说了。”
“其二,阁下已失去谈判的地位了。夏某认为,谈判必需以互惠为首要,请教,阁下何利于我?”
“你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千手神猿抽着冷气硬着头皮问。
“你阁下早已知道夏某是为敝友牛郎星而来。而阁下却任令瘦灵官将牛郎星押解至槐荫庄,你等于是有意置亲戚朋友于死地,为了成全瘦灵官,你根本不在乎二十八个人质的死活,既然牛郎星已不在你手中,还有甚可谈的?我知道你为争一口气,便可以不顾亲友的死活,那么,在下只好成全你,先杀人质了。当然啦!兄弟如手足,夫妻如衣服,你的手足和衣服都在夏某手中,在下替你砍掉手足,撕破衣服,看你还能在江湖上称雄道霸否?行刑官,候令行刑。”
“得令!”神笔客怪声怪调地叫。
“且慢,你讲不讲江湖规矩?”千手神猿厉叫。
“哈哈哈……”安平仰天在笑,声震九霄,笑完说:“阁下,你问问你左右那些曾一再迫害夏某的人,问问他们何时曾和夏某讲过江湖规矩?再问问他们,夏某在何处得罪了他们,为何要不远千里追踪,一定要置夏某于死地?为甚么?为甚么?叫五湖浪子出来问问,在庐山,夏某将他认作古道热肠的好朋友,他却口密腹剑,暗杀群殴无所不用其极,不惜出卖消息给三厂的鹰犬,纠合那些所谓侠义英雄,数千里追杀不休,从九江南迄赣州府,数千里旅程,因此而枉死了多少人,多少人做了他的替死鬼,叫他出来说个明白!”
他声色俱厉,杀机怒涌,完全变了一个人,脸上的安详和蔼的神情一扫而光,像一头怒豹。
五湖浪子不敢出来,站在瘦灵官身后叫道:“你这厮是个淫贼,身为侠义道门人,理该为世除害。”
“你如何证明夏某是淫贼?”安平冷冷地问。
“在庐山竹楼,你奸杀两个女人。”五湖浪子不假思索地大叫。
安平扭头向织女星示意叫道:“牛大嫂,告诉他竹楼中杀两侍女的凶手是谁,再请悻逃大难的韩含英与这罪魁对证。”
织女星身后的八侍女中,就有韩含英在内。她急掠而出,柳眉倒竖,右眼圆睁,将那天的经过—一说了,最后切齿叫:“妙手飞花本就是为江湖所不齿的淫贼,你和他称兄弟,居然还敢自称侠义门人,世间最无耻的畜生,也比你姓杜的高贵得多,你这披着人皮的畜生,你还配做人么?”
千手神猿倏然转身,眼中凶光暴射,死瞪着五湖浪子,一字一吐地问:“杜贤侄这女人的话你听清了?”
“小侄听清了。”五湖浪子硬着头皮答。
“是真的?”
“她们串通了的……”
“串通?织女星的侍女被奸杀。双星怎会成为夏安平的好友?夏安平会到我万松庄来讨人?”
“小侄的话并无虚假,那天根本就没有这个女人在场。”
安平重重地哼了上声,怒叫道:“万庄主,这畜生既然不承认,在下立即派人将三厂的人请来。和这畜生对证。”
千手神猿不是笨蛋,察言观色便知谁是谁非了,岂敢招来三厂的人对证?三厂的人正准备攻入万松庄哩!他仰天吸入一口气,转身道:“不必了,万某已知道谁是谁非了。”
庄门口人影倏现,蟠龙堡的人终于返庄了。
来人总数不下五十人之多。大部份是狄如柏请来的朋友,其余的是蟠龙堡的精锐。
走在前面的是蟠龙堡老堡主,青云居士狄如柏,年约五十余,剑眉虎目,留着三络长髯,脸如满月,肤色红润,看上去像是四十岁的壮年人,人才一表,相貌堂堂,穿紫劲装,外罩玄狐袄。梳道士髻,头发丝毫未现灰白,佩剑,挂囊,雄壮如狮,威风凛凛。游龙剑客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左侧,有四个白发如银的老者,梳道髻,穿一袭很像道袍的宽大夹袍,大袖飘飘,点着寿星杖。高瘦的身材,衬上瘦骨嶙岣的脸部,大有仙风道骨的味道。四人脸貌相似,身材相等年岁相若,像兄弟。其实,老年人脸貌,如果穿章打扮相同,大多相貌相差不远,不一定是兄弟。
这四个人,江湖朋友对他们的名号并不陌生,但见过他们庐山真面目的人,却是少之又少。尤其是年轻的一代,更不知他们是三十年前名震江湖的名宿雪峰山四灵。他们的姓和名绰号是五爪龙虞仁、火凤夏义、铁背龟房礼、祥麟柯信。四个都是湘南人,隐居在雪山,出身门派无人得悉,却是白道英雄中的侠义人物,在江湖行道二十年便隐入雪峰修仙学道,不再在江湖游荡了。青云居士能将他们请来,显然神通广大。
五十名高手中,有游龙剑客的师父流虹剑豪温统,和温统的师兄黄石大师。师兄弟俩都是秘密采花的淫贼,目前他们的恶迹并未被江湖人揭发。黄石大师看安平这一面没有辉老在内,胆气一壮。在黄仙寺瓦面,他被辉老莫名其妙地打落屋下,可说是望影心惊,辉老不在,他胆子就大啦!
蟠龙堡的人,与千手神猿会合了。安平目力超人,突然虎目放光,抢出两步正待张口大叫,却又止住了,喜悦地退回原地,扭头向观艺台上的皓姑娘看去,皓姑娘神色雍容,安坐不动,正不住地向人群打量。
右厅的窗户内,突然传出一声娇呼,随即沉寂。
竹箫老人突然老泪纵横,颊肉抽动。
紫髯翁和爱子欧阳春激动地抢出,却被竹箫老人拉住了。
这一切,完全落在安平眼中,他呼出一口长气,遥向皓姑娘喃喃低语道:“她不认识了,十六年啦!十六年,多漫长的岁月哪!”
双方列阵。四灵的老大五爪龙“咦”了一声,用杖向紫髯翁和破扇竹箫遥指,用洪钟似的嗓音叫:“咦!怎么?果然是你们?”
破扇翁哈哈大笑,说:“五爪龙,二十年不见,你倒认得我们,难得难得。你以为咱们是谁?是假冒的破扇竹箫不成?”
“你们这……这不是窝里反么?侠义道相残,成何体统?是你们招引三厂鹰犬和绿林大盗前来生事的?”五爪龙微愠地叫。
“别慌别慌,且听听我老不死将前因后果……”
青云居士心虚,大吼道:“官兵将至,绿林狠贼亦将光临,迟延不得。四位老前辈,请不必和他们浪费唇舌了。杰哥,下令进攻。”不等他冲出,千手神猿万杰大喝道:“且慢!我的好妹夫,你看清咱们亲友的处境了么?”
“生死存亡在即,自身尚且难保,亲友何足道哉?杀!”
千手神猿勃然大怒,拔剑吼道:“狄如柏:你竟然是这种人,万某瞎了眼,你给我乖乖地安静些。”
青云居士一惊,讶然问:“咦!杰哥,你怎么啦?”
“怎么啦?哼!你不要残废的发妻,我却要可怜的四妹,今天的事,由我这个主人处理,不许妄动。”
安平冷笑一声,接口问:“请教万庄主如何处理法?最好请游龙剑客和五湖浪子出来还我公道。”
“万某敢作敢当,希望你我能面对面解决。”千手神猿说。
“那么,先还夏某的人质,再面对面解决。”
“人质……”
“万庄主,在下是认真的,要不要先看看令师弟的人头落地?如果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那就等着瞧好了。”
“人质不在我手……”
“那么叫瘦灵官出来答话。”
“万某是主人……”
“行刑官,行刑!”安平大喝。
“且慢!”五爪龙大喝,又问:“是怎么回事?”
安平不认识四灵,不知不惧,他朗声说:“双方都扣有人质,万庄主坚拒交换,在下只好处置人质了。”
“老夫不许你胡来。”
“你要阻小可么?”
“正是此意。”
“好吧,你来阻阻看。”安平心中有气。态度自然不友好。
五爪龙大吼一声,一纵四丈抡杖飞扑而上。
竹萧老人正待抢出,却被紫髯翁含笑挽住了。
安子冷然矗立,挥手示意双魔后退,直待五爪龙扑近,方拔剑出招。
五爪龙盛怒之下,一面扑上一面怒吼:“小子无礼……”
礼字未落,杖已扫到,直取安平双足,风雷乍起,他小看了安平,毫无顾忌地出招攻上。
安平不退反进,抢出拔剑、出招、缩腿撞人、左手拔匕点出,一气呵成,快逾电光石火。寒影剑一挥之下,寿星杖立折。
五爪龙吃了一惊,抽手便待劈出。一时大意轻敌,一世英名尽付东流。
不等他出掌,光华四射的屠龙断犀匕,已点在他的胸腹之间,安平的身形倏止,冷叱震耳:“屠龙断犀匕可屠龙断犀,老伯最好安静些。”
五爪龙急得老脸通红,倒抽一口凉气。
蓦地,右面的松林中,出现了两个灰袍老者,相距太远,看不清面貌,叫声到先一步传到:“夏安平,不可对敝友无礼。老夫商山二圣。”
安平飞退八尺,行礼道:“对不起,请恕晚辈无状。”
五爪龙长叹一声,沮丧地说:“罢了!老夫是自取其辱。你叫夏安平?”
“晚辈夏安平,前庐州府敬业钱庄的三东主。晚辈是生意人,被这些侠义门人迫害,从山西追杀至江西,生死须臾,有冤无处投诉,老前辈请在旁细听,晚辈将前因后果—一详述。假使老前辈能主持公道,晚辈感激不尽。”
商山二圣走近,安平趋前行礼请安,请两位老人家先与雪峰四灵寒喧。
万松庄的人开始不安了。大名鼎鼎的五爪龙,被安平出其不意所制,尽够吓得住胆小朋友的胆子了。
安平不管对方的骚动,将从山西道直至目前的事朗朗道来。
雪峰四灵狠狠地盯了青云居士一眼,冷冷地说:“狄如柏,夏小哥的话,以乎与你所说的完全不同呢。如果不是夏小哥请求内行厂的鹰犬和绿林巨寇放手,万松庄今天恐怕不是这种局面了,对么?”
“老前辈,事实是官兵即将到来。绿林巨寇也将到达。姓夏的显然与三厂的人暗地勾结……”青云居士仍在强辩。
安平示意神笔客将千手魔君带出,朗声说:“这位千手魔君凌如飞,是万松庄主的师弟,是西厂的第一位挡头。游龙剑客在玉笥山火焚群雄,激怒了三厂,内行厂召来兵攻打蟠龙堡,若不是千手魔君及时通风报信,蟠龙堡能逃出多少人?阁下名令智昏,不思图报,反而无视于千手魔君的死活,挑唆万庄主下令进击,于心何忍?你说夏某与三厂勾结可以问问千手魔君,赣州道上死了多少两厂的人。他千手魔君是唯一的生还者,叫他说好了。”
他替魔君解了绑,向前一推。
千手魔君软弱地向前走,向千手神猿痛苦地说:“师兄,你……你是天下间最……最愚蠢的人。叫……叫那位姓……姓狄的滚……滚到天涯海角,不然你……你会死……死在他的手中的。”
青云居士脸色大变。向后退。
五爪龙大喝一声,怒叫道:“站住!狄如柏。老夫念在令师长眉佛的交情,被你的血口喷人谎言所惑,几乎身败名裂。你这厮陷长辈于不义,罪该万死。派人去请你的师父来,看那老和尚会不会用门规处治你这畜生!”
“家……家师现在岳州府静安寺入关,让晚辈前往请来,请宽限六日,沿请恩准。”青云居士哭丧着脸说。
厅门口,辉老一家老少开始抢出。
人群开始骚动,三庄请来的朋友开始溜到一旁,他们不齿三位庄主的为人,已有一半人离开了原地,袖手作壁上观。
“好,把你的家人留下,你去请,六日后此地见。”五爪龙怒声叫。
竹箫老人举步走出,但已有人占了先。青云居士身后转出一个村夫打扮,留了三络短须的中年人,看衣着,显得老气横秋。看脸容,却是慈眉善目,天圆地方的中年长者,腰带上悬了一把长剑,徐徐举步走出叫:“狄庄主,你想不顾家小,独自逃至海角天涯藏身么?不可能了!”
青云居士吃了一惊,讶然叫:“叹!华回春兄,你怎么胡言乱语?”
华回春淡淡一笑,和蔼地说:“狄庄主,长眉佛云深大师,已于八年前西返灵山,涅盘在岳州府巴陵县东的圆通寺,断气前片刻,少林的高僧昙慧长老恰在其时到达圆通寺挂单,认出云深大师,正准备央求主持大师依礼超度,尸体却神秘的失了踪,原来是你阁下将尸体丢入寺中的圣井罗汉井。”
“胡说!你……”狄如柏变色厉叫。
华回春淡淡一笑,依然从容和蔼地说:“你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你盗尸灭迹之际,宝刹婆罗树下正有一个沙弥远远地注视着一切,他认得你是蟠龙堡的堡主,害怕得不敢声张。直至昙慧大师走后,方禀知主持宏法,捞出尸体偷埋在寺后了事。你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却不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欺师灭祖的人必定会受到报应的。”
“你……你胡说八道。呸!你一个江湖小混混前来投靠狄某,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