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玄禅师忽在这时挺身而出,大声道:“朋友,你说的‘大黄’是那只猴子吧?你弄错了!那是我打死的,不关他的事,你都找我好了!”
这等宁愿舍死代人受过的话,只听得宗钟周身血液沸腾,大叫道:“你莫信他的话,‘大黄’是我一指戳死的!”
大猿人恨恨道:“你两人别争,我都知道。打不打死‘大黄’,都逃不了变猴子这一关,打死‘大黄’的人,我要教他在变猴子之前,多受点折磨!老和尚,你打算乖乖跟我回洞,还是硬要我动手!?”
尘玄禅师自知绝对不是对手,但与其被活生生剥皮,反不如一死来得痛快。意念一决,霍地一矮身子,一头往石壁上用力撞去!
说时迟,那时快!大猿人左手扣住宗钟,身子猛一转,右爪直朝尘玄禅师“麻穴”点去。尘玄禅师内力已失,焉能逃避得了,爪指到处,老和尚立即应爪而倒!
宗钟见大猿人出手之快,认穴之准,为平生仅见,不禁万念俱灰,单等大猿人任意摆布,再也不作逃亡的打算了。
大猿人叫道:“二黄,把老和尚抱回去!”接着又“哼”了一声,冷笑道:“早不寻死,在我面前焉能死得了!”
小猴子似乎懂得人言,抱起那大它一倍的老和尚一路行来,并无半点吃力的感觉。
走了一程,眼看洞口已然在望——
前面走着的小猴子忽然快步跑回,同时口中吱吱乱叫不休。
宗钟麻穴被制,挟在大猿人腋下,目能看,耳能听,口也能言,就只动弹不得。听小猴子叫声甚是惊惶,情知必定出了什么岔事,忙仰头向前看时,只见两盏灯笼迎面缓缓行来。心中奇道:“这等荒山静夜,如何还有人提着灯笼走路?”
斜眼看大猿人时,大猿人业已停下脚步,两眼向前紧紧瞅着,仿佛取决不定,非常踌躇的样子。
宗钟心想道:“大概这提灯笼来的人厉害得紧,而且和大猿人有些过节,这倒是个绝好的逃走时机,可是我麻穴被点,伤势未愈,自己冲穴未必可能,而且也不是短时间可以办到的事,看来我……”
这时忽然听到一阵“荷荷荷”的声音,从前面继续传来。
宗钟再仰头看时,不禁把他吓得呆了!
这时正好一阵夜风吹散天际浮云,现出刚升起的下弦月亮,微弱的月光之下,只见那两盏灯笼,乃是一条巨大蟒蛇的一对大眼,此际正向这面游来。
宗钟忽然联想起昨天所见的一幕——巨蟒和大猿人双双死在地下。不觉问道:“嗨,你们昨天打过架来的吧?”
大猿人闻言,蓦地记起前情,也道:“你也在它身上睡过一觉吧?”
两人一对言,心中都恍然。宗钟道:“当时我从上面崖上跌下来,什么也不知道,若知道时,怎敢……” 大猿人截住笑道:“你总有克制它的法子,不然以你的内力,岂能对抗它的剧毒!你说,你是用什么东西克制它的?”
宗钟着急道:“我实在没有克制它的东西啊!”
大猿人冷笑道:“谁信你来?”
说这话的时候,那条巨蟒已慢慢游近两人,彼此间相距两三丈远了。大猿人冷笑一声,忽然退了一大步,抓起宗钟往巨蟒身前一掷,同时拇指扣住食指,向宗钟背心上弹出一指。
宗钟麻穴被制,这一惊当真是亡魂失魄!
脚未沾地,本能地四肢猛蜷,身子急躬,说也奇怪,居然稳住去势,落在巨蟒红信前面五七尺之处。原来大猿人已用指力凌空活开他的穴道!
巨蟒见宗钟落在面前,凶性大发,两只闪闪有光的大眼瞪得更大,一伸一缩的红舌,也吐出更远,几乎就要触到宗钟的面前了!
宗钟知道巨蟒吐出的气极是剧毒,这时鼻端正嗅到一股颇为腥臭的气味,感到微微有些头晕欲吐,吃了一惊,便待退了回来。
脚才挪动,陡然一个意念生起:“我若逃了命,也要被那猿人剥皮,不如死在蟒蛇的毒气下面好了!”就立意寻死,心中反倒泰然!当下舌绽春雷,大喝一声,反向蟒口扑去!
这简直是飞蛾投火,替巨蟒送上门的美味!
但天下事常常出人意外——
宗钟的这声大喝,却使那昂起一人来高的蟒头,霍地往旁边急让。宗钟跟着扑去的势子至为急促,等发现蟒头偏躲,巳收势不住,一下扑去达三丈远近。
刚刚稳住身子,猛觉眼前一片漆黑。正惊愕间,又听一声轰然巨响,接着再一阵“克嚓” “克嚓”之声响个不歇,眼前陡又现出光明,原来是一株大树被蟒尾扫倒了!
这只是一瞬间的事。宗钟惊魂甫定,猛觉一团劲风迎面扑来,慌忙纵身暴退,耳际忽听那大猿人的声音急叫道:“它的尾巴不好对付,快转到正面对付它!”
脚才着地,还没弄清方位,突然又见一团巨大无朋的黑影当胸撞来,撞势之疾,无可比拟!
宗钟惊出一身冷汗,不敢迟疑,猛又纵身电退!这时耳边又传来大猿人的声音:“快去抱它的头,莫让它掉头跑了!快!快!”
宗钟这刻忽又泛起一种求生欲念,不遑思忖大猿人指点的用意,只抱同仇敌忾的心理,真的急向巨蟒头扑去!
巨蟒体形过于庞大,转动有欠灵活,宗钟一下便纵到它的颈子上面,双臂用力往它脖子上面一围,同时两腿也用力绞住不放!
大猿人大急道:“你弄错了!要翻过来,跟他面对面!”
宗钟犹豫没有转动,尘玄禅师忽然提高嗓子,幽幽说道:“幸膏蟒吻,犹胜剥皮!”显然他是在指点宗钟索性死在蟒口里还比较好。
宗钟听了,心念大动,霍地腾身而下,翻过身子,正迎着巨蟒吞吞吐吐的红信,不禁怯意又生,只是屏息凝神,眈眈注望,不敢动手。
“快朝它吆喝呀!”又是大猿人急叫的声音。
“喝就喝罢!”尘玄禅师寺跟着叹息着说。
宗钟只觉周身血脉偾张,立时使出内力,冲它长长大喝了一声! 巨蟒似乎十分畏怯宗钟的喝声,宗钟才一张口,它那颗头颅立刻掉往别处!
“快继续朝它吆喝,就这样吆喝下去!”
尘玄禅师见状大奇,巨蟒会畏怯宗钟的喝声,便问:“朋友,你这是什么意思?”
大猿人没理睬他,而宗钟的喝声已不断叱出——
宗钟每喝叫一声,巨蟒便萎顿一些,二十声一过,巨蟒便盘绕在地,状似晕厥过去;宗钟呢?也因耗用内力过多,已精疲力尽地坐在当地,闭目养神起来。
大猿人望着尘玄禅师得意地笑道:“我这时该告诉你了。这娃儿不知服食过什么可以克制蟒蛇的药物,不然他早被这巨蟒的毒气喷昏了。我要他它吆喝,不过是利用他嘴里的气,喷进巨蟒的嘴里,让他昏倒罢了。你这该懂了吧!”说完,大步走到巨蟒身前,暗运真力,猛向蛇头劈下!
当听一声巨响,蟒头已被击得粉碎!
尘玄禅师暗暗心惊,望他说道:“朋友,你把我一个人变成跟你一样也就算了;他对你有救命之恩,你就高抬贵手,放过他吧!”
大猿人嘿嘿笑道:“就算他今天救了我一命吧!他昨天杀了我‘大黄’,算是恩怨两消,我不在他变猿人之前教他吃苦头就是了。要免掉剥皮变猿人么,嘿嘿嘿……”
尘玄禅师已知事情无可挽回,大骂道:“早知你这般寡情负义,我便制止他不让弄昏它,大家落个同归于尽好了!”
大猿人突然一把扣住宗钟,怒声道:“当年暗害老子的人,何尝不也是寡情负义,岂止老子一人?我劝你两人认命了吧!一旦变得跟我一样之后,天南地北都可随意行动了!”说完,与小猴子各抱一人,飞步向洞中跑去。
进入洞中石室,大猿人先把宗钟衣服剥得精光,然后将他绑在室中一根石柱之上;那尘玄禅师也被小猴如法炮制,绑在另一根石柱上面,宛似一双待宰羔羊。
两人不觉英雄气短,互相对望了一眼,老和尚眼中淌下几滴泪水来。
这时小猴子已托进两大桶水来,大猴子吩咐:“先把他两人洗干净!”他自己则在石室一角,升起火来。
小猴子手里持着满勺的水,忽向宗钟兜头泼下,再用手在宗钟脸上胡乱抹拭起来。宗钟只觉毛茸茸的,痒酥酥的,却无法拒抗,情不自禁地“咯咯”笑了一声。
尘玄禅师见了,想起自己昨天也是这般笑的时候的难过情形,不知宗钟此刻心里怎样?
斜眼望时,但见宗钟满面怒意,大声喝道:“怪物,你快一刀杀了我吧!你若尽这般折磨我,莫怪我要骂你!”
大猿人笑道:“你骂我是‘怪物’都骂过,就再骂几声也不在乎了。我没有别的心愿,这四十多年来,好不容易等到你两人走下这片死沼,我也不伤你两人的命,只要把你们变成跟我一样的模样也就心满意足了!可惜这四十多年中,被我试验剥皮的八个人,一个也没活下去,不是在剥皮的时候死了,便是在合上猴皮之后不久死了,不过一次比一次强,也许这一次能够一举成功也说不定,我不妨给你两人碰运气,要是谁运气好,就能免去剥皮之灾。”
他说得轻轻松松,两人听了,心中可直打哆嗦,但见他顺手在身上拔下几根毫毛,双手在背后弄了几下,然后伸出握着的左拳,望两人笑道:“你们谁若猜中我掌中猴毛的单双数,便或者可以幸免剥皮之灾,须得多考虑一番,如今谁愿先猜?” 话刚出唇,尘玄禅师立即说道:“朋友,不必猜了,就算是他猜中了!”
宗钟也接口道:“算他猜中好了!”
大猿人沉声道:“老夫既然教你们猜,你们就得猜,哪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老和尚,你先猜吧!”说时走到尘玄禅师前喝令他猜。
尘玄禅师低声道:“我说就算是他猜中了,何尝是讨价还价?你的意思,无非是一个一个地作剥皮试验罢了,何必一定……”
话未说完,大猿人怒道:“老夫说过怎样便怎样,哪来许多罗嗦!快猜!我掌中是单是双?”
尘玄禅师忽地把头一扭,沉声道:“老衲不猜!”
只听“啪啪”两声,大猿人掴了尘玄禅师两记耳光,叱道:“你敢倔强,我就活活打死你!”
宗钟双目圆睁,正待痛斥大猿人,只见尘玄禅师转过面来,一脸凛然不屈之色,朗声道:“士可杀,不可辱,老衲纵然活活被你打死,也落得个不屈之名,又有何憾?”这等正义磅礴之气,只看得宗钟大为敬仰不已。
大猿人也为他这种视死如归的豪气而暗自感动,但又不愿就这么让步,略一寻思,立即冷笑道:“不猜就不猜吧!我知道你们之间必有深厚的渊源,你只想先承受剥皮之灾,万一你幸能……”
宗钟大叫道:“我和他有深仇大恨,乃是生死对头!”
大猿人理也没理,依然继续对尘玄禅师道:“变成猿人不死,便可免他剥皮之灾,是也不是?嘿嘿,我偏不教你如愿!”回头喝叫小猴子:“二黄,把房里的用具拿出来,准备先剥那小娃儿的皮!”
这下可真击中老和尚的弱点,心中大急,嘴里却淡淡说道:“朋友,你猜中了。他说得对,我和他正是冤家对头,这番双双落崖,便是因为决斗而起。你若不等我们猜过之后而径行决定他先我后,他口里便不说,心里也准骂我以退为进。有意激怒你,让他试在先头。你若说话算活,也算了公平,就教他先猜好了!”
大猿人嘿嘿笑道:“这还像话,娃娃,你先猜是单是双吧!”
宗钟早已想出先要剥皮的法子,板起脸孔说道:“你先说过教他猜,他不肯猜了,再教我先猜,我不猜!”
大猿人话没出口,尘玄禅师已向宗钟叫道:“我让你先猜。”
“我也让你先猜!”宗钟立刻说。
大猿人火了,怒道:“老和尚,你猜是不猜,你若不猜,就不讲我说话不算话,我高兴怎办就怎办了!”
尘玄禅师用恼怒的眼光瞅了宗钟一眼,忽然闭目低眉,幽幽说道:“好好好,我猜,我猜!…我佛保佑,我猜是单。”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楚。
大猿人嘿嘿笑了两,猛听宗钟大叫道:“我也要猜单!”
尘玄禅师一愕,陡地睁开双眼,厉闻道:“那我就猜双吧!”
“我也猜双!”宗钟也立即跟着喊叫,他是硬不让老和尚先受剥皮之灾。
尘玄禅师暴怒如雷,叱道:“娃娃,你……你……”他万般无奈,只好求之于运气,希望自己能够成为猿人,让宗钟安然离去,不道宗钟却一味胡缠,只恨得他牙痒痒的偏又无法说明。 话没说完,大猿人忽然大声喝止道:“好了好了,难得难得,老和尚,我成全你,先剥你的皮就是。”
尘玄禅师面现欣容,说道:“朋友,你这么做才是对的。”
宗钟急了,大叫道:“怪……猴……朋友,你上他的当了!”
大猿人一怔,宗钟又道:“他年纪大了,也无法再提神练气了,纵然再等个十年八年,他也奈何你不得;若留下我呀,我喝过三目螭蛙血,我爹爹又传了我‘天罡指’和‘霹雳八掌’,而且……而且……”他急于要大猿人收回成议,和盘说出自己的能耐来。
大猿人又愤又惊,冷笑道:“你是说你要替他报仇?老夫生平只遇过一个对手,他也就是老夫的仇人,你爹是谁?他能算什么东西!”
宗钟一向就只饮佩他爹宗如仪的武功,见大猿人这般相侮,顿时脸涨得通红,大声喝道:“我爹的武功当世无二,—生之中,从没人能在他手下走过八招的,你便两个打一个,也禁不起他一根指头!”
大猿人怒道:“他如今在哪里?我放你出去,把他找来我们好好打一场!”这大人猿,好胜争强之心,丝毫不输少年。
尘玄禅师抢着说道:“他爹叫宗如仪,此刻……”
下面要说的“正漫游天下,若假时日,一定能够找到”的话还不及话出,宗钟已垂头说道:“可惜他已经死了!”
大猿人纵声大笑道:“死了,大话自然由你去讲了!”
宗钟怒道:“你问他,我讲了大话没有?”
尘玄禅师向宗钟低声说道:“你爹生前的武功,果然无敌天下,可是以你的资质,要跟这位朋友为敌的话,你也未免太不自量了!”
宗钟不知老和尚是在尽量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