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陵判断得一点不错,无双飞仙邵安波在六七个人簇拥下,正好踏入密室上面的书房。
邵安波除了秋云、冷月两婢随侍外,还有四名高手在书房外院庭中,陪她们进入书房的是钟子豪两位副总镖师楚戈、许元山二人。楚、许二人在京师极有名气,曾与邵安波见过面。
主人钟子豪笑一笑,作个手势让座。他一举一动,都流露出中年人沉稳而又潇洒的风度。
邵安波仍然那么冰冷的,四下打量一阵,才道:“钟局主忽然让座,不知有何深意?”
钟子豪道:“这间书房乃是区区私用的地方,重要的贵客多半在此会晤,所以故习难除,循例请邵仙子小憩了。”
“哦!原来这是你的私用书房。”
她沉吟了一下道:“那就不妨小坐片刻。”
她在紫檀木的书桌旁边坐下,纵目浏览架上的藏书,徐徐道:“看了钟局主的藏书,不得不相信外间推许文武全才之语确实不假。”
钟子豪微笑道:“邵仙子这话,区区实在不敢当,这些典籍卷册,不过是摆摆样子罢了。”
他暗示一下,楚、许二人连忙多搬了二只锦垫过来,请秋云、冷月两婢落坐。
邵安波看在眼中,心头一动。
楚、许二人都是精干过人的角色,为何直到钟子豪发出暗示之后,才急忙搬来锦垫?
她寻思时,目光停在书架上。她本无心,钟子豪却有意,心中一震,忖道:“莫非她发现了破绽?”
在书架后面,便是通往密室的暗门。
钟子豪当日建造这一道暗门时,曾作精密规划,深信纵是土木之学的专家,也无法看出一丝破绽。
因此,他在震惊中,又大感迷惑,不知不觉也定睛打量那座书架。
邵安波收回目光,在钟子豪面上一转,淡淡地道:“钟局主,你看什么呀?”
钟子豪道:“钟某正设法试行找出邵仙子刚才注目的是那一部书,可惜瞧不出来。”
邵安波本来就没有瞧看任何一部书,心想:你瞧得出来才怪呢?
秋云弯下柳腰,嘴巴凑到邵安波耳边,低声道:“二夫人,那家伙说谎的本领很大。”
邵安波哦一声。
秋云又道:“婢子刚才见他目光流转,但很少落在书本上。”
邵安波晤了一声,抬目向钟子豪道:“钟局主,我有一个不情之求,只不知局主可肯答允?”
钟子豪心中一阵惶恐,道:“邵仙子有什么事,只管吩咐,钟某岂敢不遵。”
他一边说,一边暗暗运集功力,还发出暗号。
许元山立即走到门口,他们表面上若无其事,可是书房内,甚至于整座镖局,都突然呈现出一种紧张的气氛。
邵安波是何等人物,立即就感觉到这种气氛,诧异地皱起眉头,目光一掠,已发现那许元山堵在房门口,似是阻截任何人出入之意。
她虽然看出情势起了变化,但心中并不慌,反而更为冷静,脑筋转动得飞快。
钟子豪等她说话,见她一味沉吟思索,心中惊疑更甚,假如他不是够老谋深算的话,很可能已发动全局人手,抢先攻击这一批东厂高手了。
过了一阵子,邵安波才道:“我想请局主回避一下。”
接着她指指秋云,又道:“我们有话商量。”
钟子豪疑惧难消,但口中却道:“邵仙子的吩咐,自当遵行。他站了起来,又微笑道:
“钟某在门外等候可好?”
他这话含有极大深意,假如邵安波拒绝,显然是要勘查书架,则他便不得不立即发动全面攻击了。
邵安波毫不迟疑地点点头,道:“好,我们大概不会谈很久。”
钟子豪拱拱手,大步行出室外,楚戈、许元山都跟了出去。”
邵安波望着院中钟子豪等人,口中道:“奇怪,刚才一度情势非常紧张。”
冷月道:“是啊!这种现象十分可怪!”
秋云道:“我倒是没有感觉到……”
邵安波道:“现在且不谈它,刚才你说他并没有查看书本,这话怎说?”
秋云道:“如果他当真想知道您看的那一本书,势必细查书架上的书目,从其中挑出可能引起你注意的才是,岂能漫无头绪地目光乱转?”
邵安波道:“你说得不错,那么他目光在书架上下左右乱转,必有其他用意了,但那是什么用意呢?”
三个人六道目光,都望向书架,看了一阵,都看不出有什么问题来。
邵安波道:“或许我们太多疑了,他们可能与沈陵毫无关连!”
她于是略略提高声音,道:“钟局主,请进来。”
钟子豪应声入室,欠欠身子,道:“邵仙子谈完了?”
邵安波道:“是的,我们要走啦!”
钟子豪巴不得她快些离开这个地方,可是口中却道:“邵仙子今日光临,令敝局蓬荜生辉。如果邵仙子不急着走的话,敝局已准备了薄筵……”
“不必啦!”
邵安波站起来向门外走去:“我向来不在外面应酬的。”
她率婢出去,在几名带来的高手簇拥之下,出了京华镖局。
回到府中,更衣之后,便一直在暖阁中走来走去。她的举动和神情,一望而知正在思索一件难题。
※※ ※※ ※※
钟子豪送走了东厂四巨头之一的无双飞仙邵安波之后,不禁透了一口大气,眨起了如释重负之感。
他回到私用书房,石奇峰向他报告道:“本局的精干能手已经完全出动,并且出动了几年来在厂卫以及各衙门内布置的眼线,全力执行局主交付的任务。”
他发现钟子豪的神色,与平日的深沉冷静有异,心知出了某些意外之事。
“局主有什么心事?可否说来听听。”石奇峰殷切地问。
“我不但有心事,而且有两个之多。”钟子豪苦笑道:“一是有关全力去办的两大任务。
我看成功的机会不大。二是这个无双飞仙邵安波,比我一向所估计的要高明很多,是一个十分棘手的人物。”
石奇峰微微—笑道:“咱们一样样讨论,说到你交下的两件任务,其中一件的确十分棘手,不易完成使命。在下是说想查出那个秘密集团的主持人是谁这一宗,委实难办。至于另一件‘天堂鸟’的内情,在下却不以为无法达成使命。”
钟子豪摇摇头,道:“以咱们见闻之广,耳目之众,居然从来未听过‘天堂鸟’这个名词,我告诉你,这一定是一个莫大的秘密。”
石奇峰道:“话虽如此,但有时咱们对于与己无关的事,不甚注意,因此疏忽了。在下只对那个秘密集团的主持人是谁这一宗,既感莫大兴趣,又认为极难查得出来。”
钟子豪道:“当然,这个秘密集团固然令人引起兴趣,但你别轻估了天堂鸟的秘密,你只要瞧瞧这两三天来,东厂和锦衣卫都为追缉沈陵而闹得翻了天,就可以知道这个秘密多么重要了。这就是我们何以决定不惜任何代价,也要查明这个秘密的理由了。”
石奇峰了解地点点头,他当然早就知道钟子豪的决心,所以他才全力帮助他,不惜以胡蝶衣的身体,诱沈陵入彀,谁知当时胡蝶衣却在无意中,使他们计划全部落空。
“局主目下不必过于烦心,咱们的人很快就会继续回报。假如完全无功的话,咱们再想办法。”石奇峰以安慰的语气道。
钟子豪沉吟道:“但那邵安波似乎已获得某些线索,至少她是四巨头中,唯一得知本局与沈陵有过纠葛的人,而她的武功才智,亦是当世罕有的人,因此我对她感到十分顾忌。”
石奇峰的神情突然变得十分狞恶,道:“既然如此,咱们何不先下手为强,把她杀死?”
“你的话有理。”钟子豪颔首道:“我刚才亦考虑到这一点,咱们若不斩草除根,将必有后患。”
石奇峰寻思一下,狞恶的神色渐渐消失,代之而起的是迷惘焦忧的表情。半晌,他才道:
“咱们如果以全力暗算她,当然可以办得到,但问题是如何不被涉及到咱们身上,这点最为重要,亦最困难。”
钟子豪道:“最好能诱她远离京师,方始下手,否则的话,咱们很难脱卸嫌疑。”
石奇峰愁眉不展地筹思计策,有时和钟子豪讨论一下,有时听取手下的火急密报。
一直到日暮黄昏掌灯时分。
他们所接到的报告,全都令人失望。
他们在用餐时,胡蝶衣进出了好几次,最后一次是送饭给沈陵。
石奇峰叫住她,道:“小蝶,沈陵吃过饭之后,你收拾好了便知通我,局主和我要和他面谈。”
胡蝶衣应了一声,袅袅去了。
钟子豪道:“沈陵的嘴巴比石头还紧密,咱们休想探出一点口风。”
石奇峰苦笑一下,道:“除了向他下手之外,咱们已别无选择了。”
钟子豪道:“这话也对!”
石奇峰道:“对付沈陵的办法有两个,一个是探问他集团主持人身份姓名的方法;另一个便是探查天堂鸟秘密之法,咱们恐怕只能选择一个方法施展。”
“这是必然的,鱼与熊掌不可兼得。”钟子豪用沉静的嗓音说:“待我想想看,唔!还是先查明天堂鸟之秘重要些,因为东厂和锦衣卫这么紧张,可见得必有莫大内幕。”
石奇峰点点头,道:“好,本来在下只有好奇之心,然而听了所有的报告之后,可就觉得天堂鸟之秘似乎不简单。因为在东厂方面,只有狂狮荆若天、阴风客冷青云、无双飞仙邵安波以及神鞭南云这四大巨头知晓内容;在锦衣卫方面,就只有提督大人魏涛二爷一个人得知,可见得这是非常机密的大事。何况厂卫全力追搜沈陵,别的事情一概搁下,更见重要。”
他沉吟了一下,又道:“不过这天堂鸟三个字,最先却由一个卑微不足道的人物口中提起,然后才牵涉到沈陵身上,这一点倒是十分奇怪的现象。”
钟子豪同意地点点头,道:“这一点果然大值怀疑,或者这种像迷雾般的情势,只有沈陵一个人知情。”
事实上,天堂鸟这三个字并非由架车的那个小八子先提起的,而是出诸无双飞仙邵安波之口,从此她在极乐寺国花堂截住沈陵时,就曾表示过东厂几位巨头,已出动追缉天堂鸟等语。
这段事故,石奇峰和钟子豪二人当然并不知情。
他们谈到此处,胡蝶衣已通知一切都已收拾好了。
钟子豪、石奇峰很快就进入密室内。
他们并未叫胡蝶衣回避,所以密室内一共是四个人。
密室内灯火明亮,而且暖和得很。钟子豪把帽巾外衣都脱了下来,胡蝶衣接过放在一旁。
沈陵见情,知道对方一定打算与自己作“长”谈了。
沈陵已暗中恢复了功力,所以坦然不惧。
并且很有兴趣和钟石二人见面,因为他们使用春药,使他险些强暴了胡蝶衣之举,用心曲折离奇,使人无从猜测其目的,所以他想套取一点口风,以便推测。
大家坐下来,气氛好像相当融洽。
钟子豪首先道:“外面东厂锦衣卫,正以全力搜捕沈兄。据我所知,厂卫方面所有人手都派上用场,以致有好几个大案子,都暂时搁下。这种情形不但向来没有见过,同时又延续了两三天之久。”
沈陵耸耸双肩,道:“他们爱搞什么鬼,别人也不能干涉,对不对?”
石奇峰徐徐道:“那也不一定,假如敝局把沈兄你交出,京师马上恢复平静,你信不信?”
沈陵表示很潇洒的风度,点头道:“当然啦!两位的意思是晚辈与天常鸟之秘有关,他们正为此事而大举搜捕我。晚辈不必否认,但两位不必追问,大家省点气力。”
钟子豪沉声道:“不,沈兄说错了,我等正因此故,不但坚决不把你交出,还要向你问个水落石出。”
沈陵冷冷地道:“如果我不说,钟局主打算怎么办?杀我?抑或把我交出去?”
他目光冷锐如剑,坚定地注视着钟子豪。
因此没有发现胡蝶衣那种忧焚惶急的神情。
石奇峰平静地道:“敝局局主的话,沈兄不可误会,我们虽有决心查明天堂鸟之秘,却并不打算用不友善的手段。”
沈陵冷然一笑,道:“哦!原来如此,相信石前辈底下要说的,便是如果在下说出这件秘密之后,就会释放我了,在下有没有猜错呢?”
钟子豪肃然道:“不错,正是如此,沈兄敢不敢相信本人这话?”
沈陵摇头道:“钟局主说来不像是开玩笑,可是在下仍然感到难以置信。”
石奇峰道:“沈兄请勿多疑,我石奇峰用人头担保,绝不骗你。”
沈陵见他说得非常认真,于是摄神定虑,寻思了一阵,才道:“关于天堂鸟的秘密,与贵局全无关连,只怕两位听了之后,感到值不得纵放在下。”
钟子豪慨然道:“值不值得,那是我们的事,沈兄只要说出来,便可安然离去。”
沈陵目光转到石奇峰面上,石奇峰微微一笑,走过去背转身子。他泰然地道:“目下我是人质,假如敝局局主反悔的话,沈兄手起掌落,随时均可将我击毙。”
沈陵讶然忖道:“奇怪!他们这儿的人,个个都好像不知‘死’字为何物。钟子豪究竟有什么本事,能够使他们无畏惧呢?”
他实在想不通这个道理,当下伸手推开了石奇峰,道:“咱们一言为定,何须石前辈作为人质。”
钟子豪大喜道:“沈兄竟然信得过钟某人么?”
沈陵道:“在下信得过。”
石奇峰回身问道:“敢问其故安在?”
沈陵郑重地道:“在下只想到了一点,那就是如果钟局主乃是不仁不义之辈,焉能罗致得到这许多死士。”
胡蝶衣突然轻轻喝彩,道:“沈先生说得不错,钟局主实是当世第一大仁大义的人。”
密室的气氛,陡然间变得十分融洽和谐,大家坐了下来。
沈陵正色道:“贵局许许多多神秘莫测的事情和行动,在下虽是不解,但想来想去,总感到似是与世无害。如果在下这一点没有看错,也就够了,用不着查探贵局的隐密。”
钟子豪欠欠身,郑重地道:“幸蒙沈先生谅解,敝局上下不胜感激。”
沈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