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中年妇人咧开血红的嘴唇,咯咯笑道:“小伙子,你反应之快,可真大出老娘意料。
好在老娘刺穴之术天下无双,你就算上身能动,双腿却已不听使唤了,不信你就试试看?”
沈陵皱眉望着她,一面猜测她的来历,一面暗暗运功提气。
中年妇人见他不言不动,面上闪过迷惑的神色。
“你怎么啦?难道连话也不能讲么?”中年妇人满脸疑色道。
沈陵仍然闷声不哼,口瞪目呆看着对方。
他从这个中年妇人的衣着打扮上,看出她纵然不是本地人氏,但亦必定久居京师。
此外,从这个妇人的诡诈多谋推想,她绝非无名之辈。
可是以他的江湖见闻,竟然想不出对方是何方神圣。
那中年妇人把灯笼放低一点,将沈陵的面孔照得更清楚。
她锐利地察看这个青年,过了好一阵,才释然地透一口气,泛起宽慰的笑容。
“假如你会开口说话,那就不是穴道受制了。虽然你曾经使一个猛力翻落地上,使我银针落空,但看来那只是你年轻力壮,劲道过人而已,并不是能够抗拒我银针的威力。老实告诉你,别说是你这么一个年轻人,纵使是当今天下绝顶高手,亦难逃我银针的暗算。”她十分得意地道。
沈陵这时才明白她早先为何与他说话,原来是试探他受制的程度,这个妇人的诡诈,可想而知。
那妇人手中的灯,移照地上的男人,突然双眉一皱。
“想不到一向骄狂自大的毒手殃神符成介,一见真章,竟是如此脓包。”她恨恨地啐了一口道:“老娘还以为终身有托,白白陪你这死鬼睡了几个月,想起来呕死了。”
沈陵看得真切,只见她俯下身子,抖手一针,扎在那个高大汉子左眼中,登时冒出了鲜血,她似是大感得意,又是一针,深深刺入毒手殃神符成介的右眼中,并发出咯咯的笑声。
这妇人心肠之恶毒,性情之残忍,以及过人的狡诈,使沈陵背上沁出了冷汗,但觉平生所见所闻的恶人当中,似乎还没有一个比得上她。
早先当那妇人拿灯笼瞧着他的面孔时,他也将对方看得一清二楚,他印象最深刻的是这个妇人高耸的颧骨和很薄的嘴唇,已给他以“冷酷无情”的感觉。不过,她却还有几分姿色,可总是风韵犹在。
除了这个恶毒而漂亮的妇人使他惊心动魄之外,还有一事令他心头震动,就是毒手殃神符成介这个名字。
据他所知,毒手殃神符成介乃是“中条三恶”之一,而这中条三恶,则是武林人物无不畏而远之的凶残之徒。
这三个凶神恶煞不但武功高强,最令人不敢招惹的是他们天性的骠悍凶残,以及记仇之心特重。
谁要是招惹了他们,他们就会像冤鬼似地缠得你永无宁日。
因此,纵使武功强过他们的江湖人士,亦不敢轻易招惹他们。
沈陵没想到自己在无意中,竟然碰上凶名满天下的中条三恶之一,更难以置信的是这个妇人竟然以这种骇人的手段对付毒手殃神。
毒手殃神虽然双目被刺,流出鲜血,但由于穴道受制,因此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妇人转过头来望着沈陵,咯咯笑道:“你叫什么名字?为何闯入此地?是奉了什么人之命?”
沈陵没有作声,仅以双目瞪视对方。
妇人不急不忙地又道:“在你回答我的话之前,我先警告你,不许有一字虚假,亦不许规避不答。不然的话,符成介便是你的榜样!”
她说完之后,提脚向他腿上踢去。
沈陵此刻恰好运功行气完毕,只觉全身遍体完全像平时一样,最初下半身一阵麻木之感,亦已消失,他自知已经恢复如常,见她出脚之势,心念一转,便任她踢中。
妇人面色一沉,冷冷地道:“说呀!”
“在下姓沈,叫沈陵。”沈陵缓缓道:“这一条巷子,以前我已来过一次,但被两个家伙拦住。”
那妇人点点头,道:“说下去。”
“在下至此乃是无心误闯,却遭到那高矮两人阻拦。因而引起在下的好奇,后来便时时留心这条巷子,但那高矮两人日夜看守,苦无机会,直到今夜,方算我是每一次进得此巷。”
妇人手中的银针直晃,含有威胁之意,颔首道:“再说下去。”
沈陵道:“简单的说,我既不知巷内有何秘密,亦不是受人差遣而来。”
妇人道:“这样说来,你闯入此巷的目的,乃是为了探看巷中有什么秘密,是不是?”
“是的”。
“你回答得挺干脆爽快,似乎并不惧怕老娘手中的银针呢?”
“在下据实直说,只求免祸,如果你不相信,在下也没法子!”
妇人道:“好吧!我暂且相信你。”
她忽然沉默下来,好像心里正在斟酌某些事。
沈陵本想出手搏杀对方,经思考后作罢。因为不但这条巷子与那座花园的秘密,使他亟欲侦悉,同时这个恶妇究竟是何方人物?为何刺瞎了曾与她同居数月之久的符成介?这许多疑团,他都想获得答案。
那妇人终于开口,道:“我姓狄,人家都称我为狄三娘,这个名字,你听过没有?”
沈陵摇头道:“没有,请恕在下孤陋寡闻。”
狄三娘笑笑道:“这也难怪,你出世迟了二十年,而且我世居苗疆,我昔日的事迹,现在江湖上知道的人已经不多了。”
沈陵恍然地哦了一声,没有说话。
狄三娘又道:“我们言归正传,你想死抑是想活?”
沈陵道:“我又不是白痴,当然想活啦!”
狄三娘道:“你如想活,那就帮我做一件事。”
沈陵道:“好呀!你先放了在下。”
狄三娘冷笑道:“等事情办妥后,我再放你。”
沈陵惑然道:“目下我动弹不得,如何为你办事?”
狄三娘道:“你只要动动口就行啦!”
沈陵欣然道:“好极了,你要我说什么?”
狄三娘道:“你只要说,有一个跛足的老叫化,用一根像我手中这支银针,刺瞎了毒手殃神符成介双目,你就没事了。”
“我跟谁说呀?”
狄三娘道:“我带你去见一个人,但你记住不可说是在此巷之内,你是在巷口对街的屋檐下,远远看见他们说话,接着又见那跛足老叫化用银针刺瞎符成介双目,然后你赶快溜走,却被我抓回来。”
沈陵道:“听起来好像不是陷阱,你只是想移祸江东而已。”
狄三娘摇头道:“这话另有内幕,你永远猜不出的,事实上那个老叫化尸骨已寒,我并不是要嫁祸于人。”
沈陵感到很迷惑,理不出一个头绪来。
“我明白了。”
沈陵故意拿话套她,道:“老叫化虽然已死,但我去见之人并不知道,听了这话之后,一定信以为真,因此你既可推卸责任,又可从此恢复自由之身,不必跟着这个姓符的。”
“你怎么想都行。”狄三娘竟不中计,只道:“但你记住,如果依我的话去做,我担保还你自由,如果有一点差错,我定要叫你后悔来到这人间。”
沈陵道:“你放心,在下自问不是愚笨之人,这几句假话难不倒我。但只怕我说了之后,那人不会放过我,你虽保我无事,但那人显然比你更有权力地位,他的话你岂能违背?到时候怎么办?”
“你放一万个心。”狄三娘正色地道:“固然我不能违背那人的话,但你只要依我之言一说,他马上就会神魂不安,哪有心情管你的死活。”
“越没心情,我越觉危险。”沈陵苦笑道。
狄三娘耐心地道:“到时我自会安排,或是暂时把你拘禁起来,或是请他允许我把你带走杀死。总之,我会把你弄到我手中,便可暗暗释放你。”
目下正是侦查这座锦衣卫秘窟的好机会,沈陵不管狄三娘说的话是真是假,反正这种机会,绝不可放过。
狄三娘把他夹起,扛在肩上,举步走出巷子,接着迅快奔去。
她有时走大街,有时走小巷,又有时在屋顶纵跃。如果是平常之人,早就被她这种走法弄昏了头。
沈陵乃是受过训练的人,所以仍能把握着方向,加上距离的判断,晓得她没有走远。
狄三娘突然跃入一处人家,沈陵心中既紧张又高兴,紧张的是他马上要会见某一个人,很可能就是锦衣卫提督,届时命运难测,不能不感到紧张。
高兴的是他已判断出此宅正是那座花园前面的屋子。换言之,那座严禁任何人进入的花园,正是此宅的后院。
此外,他又晓得目前是处身于某一深院大宅的侧屋。
狄三娘走入一座偏厅,将沈陵放在地上,并没有折磨他,反倒是轻手轻脚地把他放下。
沈陵变成坐姿,背后是一张椅子,顶住他的身躯。
狄三娘将灯火拨亮,然后走出厅外。
沈陵心知这座宅邸不可能全然无人防守,现在必定有人在暗中监视他的动静。心念一转,便装出满面惊恐的模样,转眼打量四周情形。
过了一阵,外面果然有低语。
他不过是装出穴道受制而已,其实一身功力犹在,于是立即运功查听,乃是两个人在交谈……
“属下一直在外面窥看。”其中一个人正在回答。
“那家伙有何异状没有?”另一人问道。
“这人似是晓得陷入险境,满面掩不住惊恐神色,眼珠乱转,察看厅中陈设。”
“他可曾移动过?”
“没有,除了眼珠之外,全身四肢都瘫软不动。”
他们低语至此结束,狄三娘先进来,后面跟着一个身穿锦袍,留着三绺长须的中年人。
狄三娘指指沈陵,道:“二爷,就是这个小子,属下急怒之下,几乎杀了他。”
被称为二爷的锦袍中年人哼了声,凝目打量地上的沈陵。
沈陵与他的目光一触,心下颇感惊异,深觉此人的目光锐利有力,似乎含有某种威力,可能是练有某种奇功。
只听狄三娘又道:“魏二爷,属下将他带来,不知有没有做错?”
魏二爷摇摇头,道:“此举确是轻率了些,目前还不能认定你是对是错。”
他开始询问沈陵的姓名年籍,最后才问到今夜之事。
沈陵依照狄三娘所教的话,说了一遍。
魏二爷当时面色如土,那对锐利有力的目光,亦失去了神采。
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常态,转眼向狄三娘望去,眼神如箭。
“你可曾听说过有这号人物么?”他沉声道。
狄三娘摇摇头,道:“没有,大概是丐帮的高手吧?”
魏二爷道:“那跛足老叫化不是丐帮中人,你既然不知,那就不必谈了。不过这个刺杀符成介的凶手,我们绝不容他逍遥于世上。”
他说完之后,将目光落在沈陵身上。
狄三娘道:“这家伙的供词是否属实,还须详加查证才是。”
魏二爷道:“应该假不了,他既然未习武功,被你手到擒来,可见得他并非是武林中人,因此他绝对无法杜撰出这么一个凶手来。”
狄三娘向沈陵眨了一下眼睛,才向魏二爷道:“二爷打算如何处置他?”
魏二爷冷峻地笑一笑,不答反问道:“依你之意,应如何发落才妥?”
“老办法较妥。”狄三娘做了个奇怪的手式:“将他交给属下处理好不好?”
魏二爷沉吟了一下,道:“好吧,你手脚要干净点。”
狄三娘道:“属下办事,二爷放心,这家伙永远不会泄漏任何风声。”
魏二爷又问道:“符成介的尸体,你打算如何处理?”
狄三娘道:“不瞒二爷说,属下近来与成介有点不和,这事可能他的兄弟们亦已得到风声,因此关于成介之死,还请二爷到时说一句话。”
魏二爷道:“没有问题,那么他的尸体,我派人验过之后予以火葬好了。”
狄三娘行了一礼,感激地道谢,然后抓起沈陵,再将他背在肩头,从屋顶跃出,到了街上。
沈陵道:“狄三娘,我已遵嘱办理,该放了我吧!”
狄三娘道:“急什么?”
沈陵当然不急,他随时都可出手制住对方,有什么好急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惶然地道。
“我虽然暂时不释放你,但亦不会加害你,你大可放心。”狄三娘笑笑道。
她背着他奔行了一段路,沈陵禁不住问道:“你想把我弄到哪里去?”
狄三娘信口道:“当然是我的住处啦!”
沈陵吃了一惊,忖道:“莫非她旧情人一死,便想另结新欢?这种女人,实在不敢领教。”
想到这一点可能性,沈陵感到有点恶心,虽然事实上狄三娘并不老丑,相反的她仍有徐娘风韵。
然而她的冷酷残忍,却使沈陵大有反感,以致对她根本无法向那旖旎缠绵方面想。
狄三娘又道:“你在我那儿,有吃有喝,除了暂时失去自由之外,绝无任何不适,甚至你想找女人的话,也能叫你满足,你瞧好不好?”
沈陵压住“恶心”之感,道:“我的看法如何,也不能改变你的决定,对不对?”
“对极了。”
狄三娘笑笑道:“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最好记着这句话。”
沈陵道:“你放了我,我一定听你的话。”
狄三娘冷笑道:“凭你能轻易地制住毒手殃神符成介,我岂敢小觑了你,目前别谈释放之事。”
话说完不久,她已纵入一座屋宇内。
在沈陵的推断中,此处不是在那条神秘巷子附近。
狄三娘已进入一个房间内,随手剔亮灯火,最后将他放在榻上。
沈陵道:“你暂时不释放我亦可以,但至少你得让我能够行动,这一点对你无害,你该不会反对吧?”
狄三娘颔首道:“好吧!”
她说到做到,出手改变穴道禁制。
沈陵已有防备,施展挪经移穴的功夫,使她指尖传出的真力落空,狄三狼居然没有察觉。
他装出体力耗弱的样子,吃力地从床上坐起。
“你不肯释放我,究竟有什么打算?”沈陵有气无力地道。
“别急,别急,等一会儿你就知道。”狄三娘笑笑道。
沈陵心中发出冷笑,忖道:“我当然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