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永定不敢不听他的话,目光从妻子的背影移开,口中说道:“咱们该谈些什么呢?”
沈陵道:“如果想不出什么话可说,就装出谈话的样子也可以,好在你穿的是工匠的衣服,不易惹起对方注意。”
陈永定听了此话,态度立时显得自然了很多。
沈陵又道:“以我看来,跟踪的小贩和胖子,皆是官方的密探。只不知你妻子做了什么事,致惹来公门中人跟踪监视?”
陈永定道:“这个在下一点都不知道。”
沈陵却听出他的口气,并非真的不知道。
“这还可以告诉你,跟踪的人,不是锦衣卫就是东厂的密探,所以你最好想法子通知你妻子,可叫她随便买些东西,便马上回家,以免连累别人。”
陈永定久住京师,自然知道厂卫中人的霸道权势,对于他们任意捕人之事,也听得很多,因此明白沈陵的意思。
“大爷这话甚是,凡是与她交谈的人,都将会受到株连。”
沈陵道:“那么你走快几步,我走我的。”
正在说时,忽见陈永定的妻子折入一条胡同。
“糟糕透顶,她这一转入胡同,我便不好追上去啦!”陈永定叫苦道。
陈氏折入胡同之后,挑着担子的小贩首先跟入,接着那个托鸟笼的胖子,也走入这条胡同。
此时已百分之百证明沈陵的话不假,这两个被指出的跟踪者,果然跟着陈氏折入胡同,当然不可能是巧合。
沈陵道:“咱们一直走,经过胡同口之时,你千万不可向里面张望。因为咱们后面还有人在监视着。”
他借说话时侧头的姿势,向巷内迅速瞥了一眼。
“你的妻子好像没有停步之意,这条胡同有没有别的出口?”两人匆匆经过巷口后,沈陵问道。
陈永定忙道:“有,有,但不是直通后面的街道,而是转弯折到右面另一条街,咱们在前面左转就对了。”
沈陵道:“咱们不能再用刚才的办法了,你自个儿直走,我则左转。”
陈永定心中已失主宰,漠然地点头。
沈陵又问道:“她姓什么?叫什么名字?”
“她姓许,名叫小凤。”
沈陵道:“是何处人氏?快说,万一我被盘查,也可冒充她的亲人或其他关系。”
陈永定呐呐地道:“我……我不知道……”
“你连自己妻子的籍贯都不知道么?”
“她……她没有告诉我……”
“你真是糊涂得可以,好吧!她家中还有些什么人?这一点你总不致于不知道吧?”
“也不知道。”陈永定尴尬地道。
沈陵苦笑道:“你这位妻子难道是在路上捡回来的?”
“跟捡来的差不多。”
沈陵无暇深究其情节,道:“咱们且不谈这些,我问你,她平日的行动,你管不管?”
“她嫁给我之时已讲明,我不许管她的闲事。她也绝不会做出对不起我的事,这是她亲口答应过我的。”
沈陵耸耸双肩,道:“你竟相信她的诺言么?”
“这不信也不行呀!像我这种人,她肯嫁给我,我哪里还敢问东问西。”陈永定苦笑道。
“好啦!你一直走,然后转回银铺等我。”
陈永定不敢左顾右盼,依言前行。沈陵一转弯,折入另一条街,并且暗暗加快了脚步。
但他马上发现自己已经迟了一步,只见前面巷口有一堆人,个个都是劲装疾服的大汉,身带兵刃。
陈姓少妇在这堆人包围中,看来态度虽然镇定,但却使人泛起了有如羔羊落在猛虎群中之感。
沈陵心中一阵波动,向那堆人群走去。忽然其中一个锦袍大汉,气派不凡,正是早先统率着一队官兵的李队长。
此人的千变万化,使沈陵大为警惕。
他知道这个李队长一定是厂卫中的高手,除了武功必有过人之处外,他的心计才智也必高人一等。这种对手,绝非易与之辈,尤其是身在京师,正是对方势力最强大的范围中,绝不可轻举妄动。
他绕道而走,避开这些凶神恶煞,却发现丈许远的街边,停着两辆马车,都是帘帷深垂,看不见车内情景。
他心内大震,判断马车内必定隐有高手,心想如果自己逞匹夫之勇过去营救,定会被车内的高手所困。
这时他已从对面街上走过,许多行人皆是匆匆而行,不敢停留观看。
沈陵亦不停留,但他仍然装出好奇地不时向那边瞧上一眼,走出数丈,这才感到一些盯住他的目光移开,当下松一口气,放慢脚步。
原来在那堆人对面的店铺门口,散立着三四个汉子,虽是作一般市民装束,毫不起眼,但沈陵却知道是对方的密探,任务是暗中查看往来之人。
他知道自己亦在被盯视之列,所以他不能视若无睹地径自而过,必须装出一般人又怕事又好奇的样子,不时偷看对街的情形。
这么一来,那些密探们反而认为他很正常,因此没有对他特别注意,直到他走开了,也就收回监视的目光。
沈陵直到现在,还希望能找出营救这个美丽的同事的方法。
他必须在有屏障的地方,静思片刻。正转念间,已走到一条胡同口,当下毫不犹豫地折了进去。
当他一转入巷堂之时,便看见人影闪动,隐没在一道门户中。
他假作没有看见仍然前行,经过这道门户时,目光扫过,只见门扉掩闭,并无人迹。再经过两三户人家,到了胡同尽头,却另有一条巷子横亘,可向左右折转。
他为了错开街上那些厂卫密探,便向右转。
只见两边都是人家的围墙,没有门户,而前面不远,也就是这条巷子的尽头处,有一堵高高的砖墙,墙上有一扇狭窄的木门,一望而知这是人家的后园门,因此这儿也可以说是死巷。
沈陵停下脚步,忖道:“这条巷子,好像有某种特别的地方。”
正在想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回头一望,只见在巷子转弯处,出现了两个人。
这两个人一高一矮,年纪都在四旬左右。
高的一个身材瘦削,虽然比常人略高一些,可是由于他的同伴不满五尺,身形横壮,相形之下,高的更高,而矮的也就显得更矮了。
那瘦高汉子手中纂着一根粗如儿臂的青竹杖,矮个子则夹着一个两尺长的木盒,可能里面藏放着短兵刃。
沈陵打量了对方几眼,却猜不出这两人的来路,如果在早些日子,他的敌人只有东厂或锦衣卫,所以不难判断。
现在情况不同,因为他曾经卷入了镖行中的恩怨漩涡,尤其是京华镖局,一片神秘,直到现在,他虽然已接触过很多人,却仍然不知道这个镖局的秘密内情。
这两个人可能是厂卫爪牙,也可能是自己同道中人。除了这两者之外,既可能是京华镖局的人,又说不定是正与该局激烈暗斗的其他两大镖局的高手。
再从另一个角度看,京师乃是藏龙卧虎之地,这两个身份不明的人,很可能是一般武林人物,亦可能是江洋大盗,或是某些帮派中人。他既看不出对方来历,干脆不作声,冷冷地望着对方。
“朋友你贵姓大名?”那高瘦汉子问道。他的声音铿锵有力,内劲充沛,显示出他的武功造诣相当深厚。
“尊驾何故询问在下姓名?”沈陵不答反问。
高瘦汉子面上的一丝微笑顿时消失,道:“你莫非不敢说出姓名?”
那个矮壮的人始终绷起面孔,自然而然流露出骠悍的神态。
“不是不敢,而是不愿。”沈陵沉静地道:“江湖上有许多忌讳,贸然向陌生人询问姓名,就是忌讳之一。”
高瘦汉子“哦”了一声,道:“原来尊驾是道上人物,难怪有一身傲骨……”
沈陵摇摇头,道“你只猜中了一半。”
高瘦汉子道:“此话怎说?”
沈陵道:“在下昔日确是道上之人,但目前却不是。”
高瘦汉子锐利地注视着他,道:“莫非阁下目前任职于公门中?”
“你说呢?”沈陵不置可否地反问。
“我想尊驾定在东厂或锦衣卫中当差。”那矮胖汉子自以为是地接口道。
“何以见得?”
“凭我的经验与眼力。”矮胖个子的神色已没有先前那么冷峻:“近来厂卫积极招募江湖人士充任密探,以阁下这等人才,岂有不被网罗之理?”
“你猜对了。”沈陵笑道:“兄弟姓沈,叫沈七郎,目前在东厂中混口食,两位尊姓大名呀?”
高瘦汉子深深打量了沈陵一眼,道:“我姓周,他是我的二弟,姓谭。沈老兄来此有何贵干?”
沈陵道:“兄弟是奉命办案来的,日前厂中接获密报,指称此处经常有不明身份的人出入前面那座大院,因此前来侦查。”
高瘦汉子奸笑道:“你可知那座大院是何人所有?”
沈陵道:“兄弟不知道,周兄可愿赐告?”
矮胖汉子接口道:“周老大,你怎可泄露主人的秘密?”
周老大道:“谭老二别紧张,我自有分寸。”
谭老二大声道:“小弟认为还是小心一点好,这家伙来路不明,他说他是东厂的人,谁知是真是假?”
“你以为我是白痴么?我只是逗逗他罢了。”周老大冷然一笑道:“咱们的任务是杀死他,至于他是否是东厂中人,对咱们来说,已毫无意义。”
沈陵心中一动,道:“莫非你们奉到命令,凡是进入此巷的人,皆须格杀勿沦?”
“不错。”谭老二点头道:“纵使是安分良民无意进入,也绝不放过。”
“我能理解,这是厂卫的行为规则。”沈陵皱一皱眉头道:“不过在下有一点不明,不知两位能否为在下解惑?”
周老大道:“你说来听听。”
沈陵道:“依在下观察所得,尊驾二人并非锦衣卫的校尉,为何却担任该秘窟的警哨?”
谭老二抢着道:“你胡说什么?谁说这里是锦衣卫的秘窟?”
“你纵使否认也没有用。”沈陵冷然一笑道:“你们关外双凶在当地无恶不作,暗中与异族勾结,袭扰边关,而今竟敢潜来京师,居心叵测……”
周老大面色大变,厉声道:“你知道我兄弟的底细,并不表示你就能逃脱杀身之祸!”
“现在我知道了你们的底细,你们纵使用八人大轿来抬我,我也不会走啦!”
“你以为能走得了?”
谭老二话声未落,人已无声无息地飞上空中,并已扑到他颈顶,手中的青竹杖像毒蛇般戳下来。
周老大身法之快,杖法之毒,已够惊人了。那个个谭老二更厉害,在周老大升空扑击的同时,滚到沈陵脚下,双手击出两把不满两尺的短刀,急削他下盘双足。
这两人均是动作如电,而且分作上下两路夹攻,招式时间配合的极妙,仿佛是一个人同时攻击对方上下盘似的。
沈陵的身躯,就在刀杖聚合的一刹那间,幻化为一抹流光逸出丈外。
眨眼之间突然失去攻击目标,周老大立即在空中打个筋斗,缓住前冲之势,接着以青竹杖一点地面,身形便呼的一声飞回来,落在沈陵的面前。谭老二在地上一滚一弹,也到了周老大身边,并肩而立。
两人面上都泛起惊悸之色,难以置信地瞪视着眼前的年轻人。
沈陵站得稳稳的,缓缓抽出长衫内的缅刀,凌厉地注视着周、谭两人。
“你是三十年来,惟一能逃出我兄弟这招‘天地交泰’的人,你到底是什么人?”周老大惧然道。
“我不是告诉你,我是二夫人手下的密探么?”沈陵冷然地道。
“阁下别骗人了。”周老大道:“纵使是东厂的四大高手,在我兄弟这招天地交泰之下,亦不可毫无损伤地全身而退。何况东厂中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我兄弟大多知悉,但其中并没有你这一号人物……”
沈陵接口道:“周老大,你有没有搞错?咱们现在是生死搏斗,并非是闲话家常。怎么?
你是否害怕啦?”
“呸!”谭老二怒道:“你以为刚才无意中全身而退,就认为可以吃定我们了?我偏不信邪,周老大,咱们做了他!”
话声方落,突然屈身挥刀,向沈陵下盘进攻。他人矮身胖,这一屈伏,宛如一个大肉团似的。
沈陵不慌不忙沉刀封招,谭老二不待招式用老,大喝一声,整个人弹起六七尺高,双刀急划,双脚齐飞,简直像不要命似的向沈陵扑到。
他这一伏一起之间,变化甚大,使人感到他的武功奇诡莫测,甚难应付。
沈陵身形微微侧退,险之又险地避过谭老二的双刀和双脚攻击,缅刀顺势划出一道美丽的光弧,扫向自侧方攻来的周老大。
这一刀他以五成内力注入,不但刀势猛烈,而且快捷异常。周老大已来不及闪避,挥杖一架。
刀杖相触,竟然发出“铿”的一声。周老大的竹杖被震荡开,同时杖端有一道两分深的刀痕切口。
沈陵大感意外,对方手中之杖,竟然是五金精英所铸,连注入五成内力的缅刀也无法砍断它。
谭老二已卷滚回来,双刀削向他双足。
周老大的钢杖又戮到,杖尖直指他心口要害大穴,来势凶猛恶毒之极。
地上的谭老二似是晓得周老大用的什么招式,算准敌人非退不可,因此立即向前弹滚。
谁知沈陵不但不退,甚至不理睬周老大的钢杖,左手一伸,攫住他划来的一把短刀,接着右腿扫中他的小腹。
在一声闷叫声中,谭老二的身躯被踢飞出丈外,落地后即寂然不动。
他踢中谭老二之时,胸口要穴已挨了周老大一记急戳。噗的一声,周老大这一杖如戳在败革之上,沈陵被冲劲撞退了三步,似未受伤。
周老大大吃一惊,如见鬼魅。
他骇然地注视着这个年轻的敌人,心想自己刚才那一杖已注了十成内力,就是一块铁板也会被戳个大洞,而对方则仅仅被撞退了三步而已。同时他刚才曾目睹年轻人赤手攫住谭老二的刀刃,丝毫未被割伤。
他实在测不透这个敌人,究竟有多少神通能为?目下谭老二已死,自己一人那能对付得了对方?登时一阵心寒胆战,手足麻木,心中失去了斗志。
沈陵冷冷瞪视着这位关外双凶的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