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一沉声道:“目下他不但已逃入黑暗中,而且前面地势起伏,咱们已无法纵马围杀,就算追得上他,也不能发挥铁骑大阵威力。何况……”
“何况什么?”
“何况他刚才与咱们搏杀时,未尽全力,似乎对咱们手下留情。”
吴一叹口气道:“老二,假如咱们没看错的话,他的武功修为,比咱们的局主只高不低,这是个厉害的人物。”
吴三哼了一声,道:“老大,你们没事吧?我可挨了一下,伤势不轻。”
他的声音中果然透出衰弱乏力之感,胯下的坐骑亦显得没有先前那么生气蓬勃。
吴一垂下头,长叹一声,道:“咱们今日不但损兵折将,还被敌人逃脱。从今以后,世间已有人得知咱们绝域十三煞神的秘密了。”
吴七突然历声大笑,使目下挫败沮丧的气氛,平添一股惨烈的味道。众人都向他注视,露出诧异之色。
等到笑声一歇,吴一首先问道:“七弟,你为何发笑?”
吴七道:“大哥,咱们今日被敌人逃走,致使十三煞神的秘密外泄,这种过失,岂是自怨自艾就可以抵消的?”
众人都陷入一种深深的沉默中,过了一阵,吴一又问道:“七弟这样说来,莫非已有补偿大错之法?”
吴七道:“小弟认为,绝域十三煞神之秘外泄,还算不得是顶重要的事。”
吴一讶然道:“七弟这话怎说?”
“大哥应该知道,咱们钟局主以绝世的才华,无双的手段,在短短数载之中,开辟了庞大的财源,建立了宇内最大的镖局。而他的心血,几乎完全灌注在这一座可供数千人居住的避尘庄。经过三年的秘密建造,同时又以种种方法掩护,总算替咱们找到了一个安身立命之地。”吴七摇头叹息:“可是咱们却让沈陵逃出重围,唉!十三煞神之秘外泄事小,避尘庄之秘不能保全,这才是最要命的事。咱们如何对得起众苦难兄弟姐妹,更如何对得起恩重如山的钟子豪老爷子?”这一番话,只听得人人面色如土,作声不得。
为什么避尘庄中有一众苦难的兄弟姐妹,这就是避尘庄之秘。
过了一会,吴二道:“依七弟之言,咱们该当如何才好?”
吴七缓缓道:“小弟也不知道,但如果没有解决之法,咱们只好自杀偿罪了。”
这本是一个疯狂的主意,然而自吴一算起,所有的人,无不露出欣然之色,大家都有一种放下心头大石的宽慰神色。
吴一高声道:“诸位兄弟,有没有更好的解决之法?”
人人都用心寻思,过了一会,一名大汉说道:“小弟瞧不出还有什么更好的方法。”
此人说话时,微微带有南方口音。
吴一摇头道;“老八,我对你真是没有法子,为何到现在,你还会有南方口音?”
吴二道:“现在已经没有关系啦!咱们今后永远不必开口,谁也发现不了咱们皆是南方人了。”
吴三道:“看来咱们除了以死赎罪之外,别无他法了。”
“我最舍不得的,是这个朋友。”吴一伸手拍拍坐骑,口气中流露出强烈的爱怜之意。
不独是他,别人也无不伸手抚拍胯下坐骑的颈子,而那些马匹也像懂得人意似的,回过头来,鼻中喷出嘶嘶的声音。
突然有一个人大叫一声,声音甚是惨厉。然而别的人都没有转眼去看,好像每个人都晓得发生了什么事。
这一声惨叫过后,接着传来人体坠地之声,以及马匹希聿聿长声悲鸣。这一连串的声响已显示一件事,那就是有一个自杀了。
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号角声,众人无不惧然,向避尘庄方向望去。
吴一高声道:“快走,庄里发生事故啦!”
蹄声像急鼓般骤响,剩下的十骑,宛如疾风似的向庄堡驰去。
晃眼间已驰入堡中,只见广场上灯炬高悬,照得通明。
几个人站在碉楼上,其中一个束发的白衣人,挥手发出号令,那群铁骑马上就排列在碉楼下面。
这位白衣人,正是第二号头子石奇峰,他倚着栏杆,俯身望着距他只有丈许的一群骑土。
吴一在马上欠身,问道:“二爷传令召唤,不知发生了何事?”
石奇峰双眉紧紧皱起,道:“你们伤折了三人么?”
吴一点点头道:“是,属下等未能截下敌人,以致本庄秘密外泄,虽百死也不足以赎罪。”
石奇峰道:“旁的话不必多说,你先把经过情形说出来听听。”
吴一抬起头,扼要而清晰地将经过情形说了一遍。
石奇峰沉思了一下,道:“吴一,你身为十三煞神的首领,居然就轻易答应了全体自尽之举,这才是最大失策之处。”
吴一抗声道:“属下等皆感罪孽深重,对不起局主和全体兄弟姐妹,所以才决心以死谢罪,哪里有错?”
石奇峰面色一沉,道:“现在不是个人的荣辱问题,你们想想看,局主费了多少心血才组成了绝域十三煞神。你们人人都是千中选一的好手,对本局何等重要,岂可为了个人的屈辱,就轻易舍弃了生命!”
吴一等人,都不作声,显然他们已开始感到石奇峰的话,有点道理。
石奇峰继续道:“咱们没有一个人会贪生怕死,这已是不争的事实。因此你们自杀的行为,只是一种逃避的行为而已,我希望你们振奋起勇气,等到应当死的时候才死,那时数以万计的兄弟姐妹们,都沐受你们的好处,也莫不感激万分。”
吴一垂头道:“二爷训诲得是,属下的确是错了。”
石奇峰道:“我一看你们迟迟不回来报告,便知道敌人一定逃掉了,而你们正在商议愚蠢的行动,才以号角把你们召回。”
吴一又应道:“是,是,属下等所为实是愚蠢万分。”
石奇峰吁了一口气,道:“好,这一件事暂且不提,刚才你的报告中,提到这个敌人有超凡绝俗之能。第一是他能够偷越狼犬巡地,直到边界才被发现。第二是此人学术渊博,似是看出你们阵势的变化。第三点是此人武功卓绝,能够赤手抓住锋利的长刀,捱得起长刀的劈击,并且还有宝刃在手。”
吴一颔首道:“正是如此。”
石奇峰道:“他还有些本事你们不知道,他居然能使钟局主传令下来,要我释放他。”
吴一等人都惊讶相视。
吴七问道:“那么二爷为何不释放他?”
石奇峰道:“我推测局主此令,可能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发出的,所以暂时压住。后来果然局主又有密令,叫我杀死此人。因此我正在布置杀他之法。”
吴一等人都露出惶恐之色,吴七有气无力地道:“二爷莫非将属下等这道防线,列为杀他方法之一?”
石奇峰道:“不错,但你们亦不必过于惶恐,这个沈陵既有如此神通,又能在京师施展压力,使局主不得不下释放命令,可见得他对本局之事,多少知道一点。”
吴一颔首道:“二爷说得甚是,至少有人知道沈陵到此查探,也知道他已经被困,才会向局主施以压力的。”
石奇峰道:“我已经查出不少内情,因此知道情况并不如你们所猜测的那么悲观。首先是在京师向局主施以压力的人,乃是东厂四大高手之一,你们自然也知道这四大高手是哪几个。”
吴七惊道:“沈陵原来竟是东厂中的高手。”
“他不是。”石奇峰道:“咱们一件件的分析,先说那个施压力的,乃是无双飞仙邵安波。”
吴一道:“据说邵安波武功才智以及容貌,都称绝宇内。如果传说不假,则她手下有沈陵这种出类拔萃之士,便不算是奇事了。”
石奇峰点点头道:“我曾见过她几次,除了武功未曾见识过外,她果然是绝世美女,同时一望而知才智过人。”
吴七皱眉道:“咱们与东厂干上,似乎不大妥当吧?”
石奇峰道:“那是另一个问题,先说无双飞仙邵安波,她如何得知沈陵在此,而且还知道他已被囚禁之事呢?”
吴一道:“他们一定已约好时间,等到沈陵超过了约定的时刻,还未返回京师,她便知道出了问题。”
石奇峰道:“就算约定了时间,但沈陵可能已死,假如邵安波不能确知沈陵仍然活着,她怎肯向局主施压力?因为她此举徒然使局主知道了她与沈陵的关系,而人死不能复活,局主又没有办法赔一个人给她呀!这意思就是说,邵安波如果不确知沈陵活着,她不会向局主要人的。”
他的分析明白中肯,人人都深信必是如此。
石奇峰停歇一下,又道:“因此,我想起了最早的情报,其中有一个女子,虽然他们说是附近的村女,可是如今已可确定,此女就是无双飞仙邵安波。”
吴一骇然道:“照二爷这样说法,沈陵应是第二个从本庄逃出之人了?”
第十六回 敌踪频现
石奇峰道:“不错,邵安波是第一个。我用心推想之下,才发现邵安波是利用咱们的车辆离开时,或附在车底,或利用其他方法藏在车队中逃走的。你们定然记得,沈陵被囚禁之后,那些车辆才离庄的,唯有如此猜测,才可能解释邵安波何以得知沈陵被囚之故。最重要的是也解释了沈陵为何自愿接受囚禁,又提出种种条件,以便他得以暂时不被咱们全力攻杀之原因。”
众人无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但显然又十分震骇。
因为这么一来避尘庄的秘密,等于公诸世上。
尤其邵安波乃是东厂四大高手之一,莫说要杀她灭口之举谈不上,甚至还得庆幸她没有再度前来生事才是。
以无双飞仙邵安波的势力,她随时可以调动大军,包围此地,把全庄之人一网打尽,再予审讯。
她如果这样做,谁能阻得住她?所以众人无不大骇。
石奇峰又道:“这件事内情相当复杂,诸位弟兄绝对想不到沈陵与邵安波乃是一个怎样的关系。”
他住口不言,意思让大家猜猜看。
当下有人猜他们是上司部属,有人猜是主仆,有的猜他们是一对情侣,也有人猜他们是夫妻,甚至有人猜是姐弟等等。
石奇峰最后才道:“你们都猜错了,邵安波和沈陵,他们本是对头。咱们都知道有不少人组成一个秘密团体,与东厂锦衣卫等激烈暗斗。咱们也知道这个秘密组织之人,全部都是忠贞热血的志士,东厂与锦衣卫,皆被权阉把持,胡作非为,无法无天,甚至危及国家与百姓。”
吴一等人静静地聆听着,面上都没有什么表情。
石奇峰略略停歇一下。又接着道:“咱们虽然不问国事,亦不关心这种明争暗斗。可是有一点弟兄们不可不知,那就是咱们都必须居住在气候寒冷的北方,而北方这几省,莫不是在鞑靼各族的窥视下。世局一旦变易,被异族入侵占领的话,咱们就无法像现在这样安居了。”
众人对这番话想了一下,才纷纷动容。
石奇峰又道:“你们这些年来往北方各省,除了盗匪流寇之外,还没有碰上鞑靼人,所以不甚注意。但我告诉你们,鞑靼各部向来是咱们大明朝至为可怕的边患,目下边境烽烟四起,鞑靼随时都可能入侵中原。”
吴一审慎地问道:“二爷的意思,倒是像很同情那个秘密组织,只不知咱们能够做些什么?”
石奇峰道:“现在还谈不到做什么,但我希望你们还是要留心世局国事,须知咱们今日能安居此地,全赖国家时局的平静。一旦发生了战乱,咱们哪里还找得到这么一处可安居的地方。”
吴七信服地道:“二爷说得极是,咱们弟兄真没有想到今日得以安居,竟是与朝廷大有关系。”
石奇峰道:“据我所知,最近厂卫派出大批高手密探,积极侦缉某一特定人物。此事虽与本局无关,但由于本局地处暴风圈边缘,难免不遭波及,因此咱们必须要有应变的心理准备。”
吴二道:“那特定对象究竟是什么人?”
石奇峰道:“不知道,连厂卫的中级人员也皆讳莫如深,大概只有几个高级人员才知晓。”
吴二愤然道:“厂卫的行动,势将波及本局,咱们何不将梁芳这奸贼杀了,以消除祸苗。”
石奇峰笑道:“想杀他的人,算起来你已经是第一百万个了。如果那么容易,纵有再多的奸恶太监,也不够杀的。”
吴二想起东厂和锦衣卫,顿时默然。他当然晓得厂卫所豢养的高手的厉害。
吴一问道;“既然邵安波与沈陵乃是对头,她为什么还帮他的忙?莫非未明真相么?”
石奇峰道:“这一点仍有疑问,虽然沈陵应讯之时,曾亲口告诉我说,他是邵安波的俘虏。”
他笑一笑,又道:“这便是我何以深信你们猜不出他们之间的关系之故了。试想想看,这种关系,怎有可能呢?”
吴一道:“那沈陵长得很帅,武功高明,又富才智,想必已令邵安波芳心倾倒。”
石奇峰作出恍然大悟状,道:“你说得对,他们如发生了男女之情,则不管是什么关系,邵安波也会帮他忙的。”他只停了一下,又道:“今晚让沈陵走了,是祸是福,还难说得很。
你们不用多想了,吴一兄你负责将人数补足,恢复原来十三煞神的队形。我这就前赴京师,与局主商议大计。”
众人至此果然抛下寻死之心,遵命离去。
石奇峰回到房中,胡蝶衣已取下面罩,奉上香茗。
“二老爷,您当真认为沈先生逃走之举,对本庄较为有利么?”胡蝶衣轻声问。
石奇峰举目注视这个侍候他的少女,第一次发现她的美丽,竟达到了令人眩目的地步。
“奇怪,你突然变得更漂亮啦!”他答非所问地道。
“漂亮又有什么用呢?”胡蝶衣美眸中露出黯然之色。
“现在你知道我下令所有女人都要遮面之故了没有?像你们这些小女孩,一转眼就长大,而且无法估计变得多漂亮,所以干脆一律把面孔蒙起来,免得有些男人看了,发生乱子。”
“我明白啦!”胡蝶衣垂首道。
“沈陵逃走成功,对本庄是否有利,还是未知之数,可是我敢担保一点,他绝不会对本庄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