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意思较为抽象,所以他比划了好一会。
那蒙面少女恍然点头,道:“原来先生尚未记熟。”
沈陵一怔,道:“咦!你能够说话?”
蒙面少女道:“先生何以认为小女子不能说话?”
沈陵听了这话,不禁又是一怔,脑海中迅速把经过想了一遍,果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足以认定她是哑巴。尤其是石奇峰曾经以拍掌招呼她出来,可见得她并非是聋子,因为哑巴通常都是聋子。
他歉然地道:“在下真是糊涂得很,竟以为姑娘不能说话,只不知姑娘的尊姓芳名,能不能告诉在下?”
蒙面少女摇头叹道:“小女子虽然有姓有名,但先生此去,如能杀出了重围,我们就永无重逢之日,所以小女子的贱名,先生知道了也没有用处。”
沈陵愣了一下,才道:“姑娘说得有理……”
那蒙面少女道:“天色入黑以后,就是先生动身的时候了,如果先生对十三煞神的阵势变化,还不能完全记熟,则迎敌之际,一定十分危险,假如先生不见怪的话,小女子打算请教一下你的心得。”
沈陵道:“在下还有最后的几张图卷未曾记熟。”
蒙面少女道:“那正是最重要的几张,先生不可忽略过。”
“在下不是有意略过,而是来不及!”沈陵分辩道。
“请问是哪几张尚未记熟?”
沈陵把上面的拿开,剩下约摸有六七张,道:“这些还未记熟,因为每一张的变化强弱都不同,必须一一找出来,并另谋应付之法。”
蒙面少女的纤指落在图上,指点着上面的线条,口中论说起来。
她随口而言,便能把其中的变化和强弱所在,指了出来。沈陵不但一听就明白,而且还较易记住。
因此,不久工夫,剩下几张阵图,都解说完毕,使沈陵有了极深的印象。
他这时才知这个蒙面少女,不是一般凡俗女流可比。只听她清晰的言词,明快的思路,就可知道她姿质极高,乃是十分聪慧的女子。
蒙面少女除了解说过这几张图卷之外,还谈论到其余的阵法,那是沈陵自己参研的,幸而其中只有两三点略有错误,还没有出大丑。
沈陵叹服地道:“姑娘讲解之精妙,虽是兵学宗师,谅也不过如此。可见得姑娘胸罗万象,不只精通这阵法之道而已!”
要知世上的任何一种学问,绝不能单独存在,尤其是在讲授之时,而须诸多举例。如想举例适当,自然必须博通其他学问。因此,沈陵就是自她种种适切的譬解中,知道她胸中所学,极是渊博精妙。
蒙面少女道:“沈先生过奖啦!小女子只会纸上谈兵,算不得本事。先生即将在刀光剑影中,以生命作赌注,证实这些理论,才是值得佩服。”
沈陵道:“在下这就动身了么?”
蒙面少女道:“还需稍等一下,马上就要开饭,请先后饱餐一顿。”
她收起那叠阵法图卷,便出室而去。
不一会,她回到室内,手中提着一具食盒。食盒内有汤有菜,还有热腾腾的白米饭。沈陵这两天一直以干粮果腹,所以一瞧这些精美鲜香的饭菜,顿时饥火上升。
蒙面少女替他盛饭,又给舀汤,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殷勤之意,不可言喻。
沈陵笑一笑,道:“这一顿饭,很像是送我出征。可惜的是在下既不知你的姓名,亦不见你的面目,将来回想起来,不免有迷茫之感。”
蒙面少女轻轻道:“先生这话,实是使人感动,那就请先生记住,小女子姓胡,小字蝶衣。”
沈陵道:“胡姑娘说话中,偶尔还有一点南方口音,想必是南国佳丽,只不知在北方住得惯么?”
胡蝶衣道:“住得惯。”
沈腔道:“但你们还是不大习惯面食,对不对?”
胡蝶衣道:“是的,如果每餐吃面,便感到有点积滞了。”
她突然微俯身子,双手按住沈陵的肩头,声音中略带有惊恐之意,道:“你!你好像已知道了很多的事……”
沈陵看不见她的表情,只好暗暗猜想。
“在下倒不是有意打探,而是曾受过这种训练,能够从很细微的地方,看出一些征候。”
他微微一笑道:“例如你的口音,虽然已经相当纯正,但有一些词句用字,都不是北方人习用的,所以在下判断你是南方人。其后你取来饭菜,一去一来,时间甚短,可见得不是单独为在下准备的。也就是说,本堡其他的人,也都吃米饭,由此推测,可以断定你们绝大多数都是南方人无疑了。”
胡蝶衣愣了一阵,才道:“这才可怕呀,只不过一些细微未节,就被你推测出很多的事,怪不得二老爷这般推重先生了。”
“在下这点道行算得什么?若是换了胡姑娘在我这种处境中,一样会处处留心,而推测出事情真相来。”沈陵正色道。
胡蝶衣摇摇头,道:“小女子绝对没有这种本事,因为大凡关系到胆识方面,谁也无法勉强。如果小女子处于先生的处境中,只怕老早就骇昏了头,脑子完全麻木啦!”
她的话声甚是娇脆悦耳,沈陵不由联想到她的容貌方面。根据她的双手、身材、以及动听的语音,几乎可以断定她一定长得十分美貌。
然而由于她密密地蒙起头面,好像很怕被人看见她的面孔。从这一点推想,便又极有可能是长得奇丑。
凡人都有同样的心理,自己的优点大都不愿隐藏起来,反之,都倾向于掩饰自己的缺陷。
所以沈陵最后的研判,胡蝶衣一定长得奇丑无比,不然的话,在这戒备森严的堡内,都是自己人,何须蒙起了面孔。
于是他不敢动瞧瞧她真面目的念头,假如他能杀出重围,恢复了自己,将来胡蝶衣留在他心中的印象,永远具有朦胧之美。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乐声,在这寂静的堡内,听得特别清楚。
沈陵讶疑地问道:“这是什么乐曲,竟然如此悲哀凄凉。”
“这是我们自作的挽歌之一,叫悼魂曲。”胡蝶衣的话音中含蕴着一种奇异的悲伤:
“辞世之人,在他是一了百了,可是在生者的心中,却不能如此达观,所以借挽歌以抒沉哀!”
沈陵道:“胡姑娘这番话,发人深省。只不知死者是什么人?是不是昨天不幸被杀的十三煞神中人?”
“不。”胡蝶衣摇摇头:“如果是阵前殉身,这种死法,只有壮烈而无悲哀。”
沈陵讶然道:“那么怎样的死法,才值得凄凉哀念呢?”
胡蝶衣道:“先生最好不要多问,小女子实在是难以奉告。”
沈陵道;“好,在下不问就是了。”
他口中虽然答允不问,其实心中疑念更多,脑子转个不停。
到目前为止,京华镖局的这一座庄堡,实在处处透着神秘诡异的气氛。在沈陵感觉中,与其说是镖局,不如说是一种古怪的宗教团体。
而他们所信奉的教义,既不堂正,亦不是完全邪恶。举一个例说,以石奇峰那种长于阴谋之士,居然能欣赏他的热血壮志,因而暗中助他脱逃。
但石奇峰却表示过,他对国家对世人都没有好感,这一点极为矛盾,使人无法理解。
当然也许石奇峰不是真心助他逃走,所说的话,也没有一句话是真的。可是沈陵细心观察之下,却深信石奇峰并没有诡计。
沈陵是根据两点判断的:一是石奇峰本来可以在丹药上动手脚,用不着再施其他手段,只要一颗毒药,就足以把他摆平了,何必还转弯抹角的作这么麻烦的布局。二是石奇峰赠他的几件珍贵的东西中,丹药他已服食,目前业已恢复了内力,百分之百可以肯定是极具灵效的药物。而其他诸如碧血刀,玄丝手套及软甲背心等,亦是一望而知不是凡物。根据这一点,沈陵找不出任何可疑之处,反而处处都证明了他的帮助是出于真心的。但正因如此,他才更为迷惑,更觉得这座庄堡和所有的人,都染着神秘诡异的味道。他长身而起,道:“在下想趁这乐声未歇之时开始行动,姑娘认为如何?”
胡蝶衣急忙拉住他,道:“不,不行,先生现在出堡必定会遇上十三煞神,应付起来定必倍感吃力……”
沈陵一面感到她那只滑润温暖的纤手,一面又大为疑惑。
“何以现在出堡就会倍感吃力呢?是不是与这阵悲哀的挽曲有关?”
胡蝶衣点点头,道:“是的。”
“在下如果请问其故,胡姑娘可肯回答?”
胡蝶衣沉吟一下,突然发觉自己的手被这个青年捏住,而且他还用另一只手轻轻摩擦,登时心慌意乱起来。她抽了一下,没有把手抽回来,当下显得更为慌乱了,无法集中注意力考虑问题。
她的轻微惊颤,沈陵马上感觉出来,并且还知道是因为是自己摩擦她的玉手之故。此一心理上的弱点,沈陵如何肯放过?
他虽然不是轻薄好色之人,但对付女人的经验却甚为丰富,这时更不迟疑,手臂一伸,搂住她的纤腰。
胡蝶衣吃惊地剧烈挣扎起来,这种反应大大出乎沈陵意料,为了保持风度,连忙放手。
她发出轻轻地喘声,可见得她心情波动得十分剧烈。
“对不起,在下把你吓着了。”
沈陵轻声道:“这一来胡姑娘一定更讨厌在下啦!”
胡蝶衣抬手掩住胸口,喘息了几下,才道:“先生千万别误会,小女子从来没有讨厌过你。”
沈陵温柔地道:“那么你为何这么害怕呢?在下既不会伤害你,也没有任何不轨之心。”
胡蝶衣呐呐道:“对不起得很,我……我不能……”
她究竟不说什么事,却没有说下去。沈陵反而感到大有彻底澄清的必要,以免她误会自己对他有非非之想。
“在下向来十分尊重女性,像刚才那种举动,绝非有意冒犯……”
胡蝶衣点头接口道:“我相信,小女子想声明的是,我对先生一点也不厌恶,但为了某种原因,不知不觉就做得过火了些……”
她这时已恢复冷静,侃侃而谈,说出她的理由。
沈陵甚感过意不去,道:“在下粗鲁的动作,使姑娘惶急,实在抱歉得很。很冒昧地问一句,姑娘是否已经有了知心的男朋友?”
“没有,我这一辈子决定不谈这些事……”她说完之后,还轻轻叹息一声。
沈陵这时已百分之百肯定她一定是相貌奇丑,所以如此自卑。
“姑娘不但是罕见的才女,而且性情贤淑,举止温柔。这种种的优点,还超过那些以容貌骄人的女子……”
胡蝶衣摇摇头,道:“有什么用呢?唉!”
“你错了,世间重德不重色的男人多得是,如果姑娘容貌比不上别人,实在不必悲叹感伤!”沈陵轻声道。
“不是容貌的问题……”
“姑娘无须隐瞒,老实说,在下就是重德不重色的人,如不信,你把面上布罩拿掉,瞧我是不是那种浅薄之人。”沈陵心中充满了同情。
“先生何以认定我长得不好看呢?”
“当然有很多理由,在下问你一句,你不敢取下布罩,难道是怕我会对你有不利的举动么?”
“先生当然不会,但是……”
沈陵只笑一下,没有说话,但对方已强烈地感觉出他的意思了。
胡蝶衣迟疑了一下,才道:“我不想先生留下一个错误的印象,所以打算取下布罩。可是我却有一个要求,务请允许。”
“只要在下办得到,绝对答应。”
“先生一旦见过我的真面目,以后永远不许再来找我,如肯答应,便请发誓!”
沈陵耸耸肩,道:“我可以答应,但这个条件是必要的么?”
胡蝶衣坚决地道:“是的,除非先生立了誓,我才会遵命……”
沈陵实在想不通此中原因,不过他却想到一点,那就是这个诺言只是限制他不可来找她,如果是偶然碰上,或者她有事找上他,却不在此限。再说他实在不能相信此一关于她必是奇丑女子的推论,所以非求证一下不可。
他依言郑重地发了誓,然后道:“请把布罩拿掉吧!”
胡蝶衣呆如木鸡,居然没有动弹。沈陵为表示他是言行一致的人,为了证明他好德不好色,于是又伸手捏住她嫩滑的玉手,另一只手,慢慢地伸到她面前。胡蝶衣仍然动也不动,意味着他可以取下那个布罩。
沈陵更不迟疑,迅快平稳地揭下了布罩。
在灯光之下,这个少女的面孔完全呈现出来。
但见她脸如桃花,眉似春柳,当真称得上是“秋水为神玉为骨”,竟是一位明眸皓齿绮年玉貌的亭亭少女。
沈陵虽是见过世面的人,亦看得情迷意乱,心神波荡。尤其胡蝶衣那对星眸中,自然流露出一种缠绵的情意,令人迷醉。
他们对视了一阵,沈陵定一定神,才道:“啊!你长得太美了。”
胡蝶衣眼中泛出喜悦光芒,道:“我真的很美么?”
“我可以发誓,你是我平生所见最美的女孩子。”
他说这话时,脑中泛起了几个女人的影子……苗疆发花峒的二公主李湄、亡友叶明贤之妻云娘、郭玉玲……最后强烈浮现出无双飞仙邵安波的倩影。
他将邵安波与胡蝶衣两人作比较,但觉风味迥然不同。
胡蝶衣没有邵安波的绝世冷艳,但却另具一种特别缠绵动人的风韵,令人不禁心神迷醉。
胡蝶衣欢愉地向他嫣然一笑,沈陵仿佛看见了百花绚烂开放一般,不由得将她拉近身前。
她似乎也被他英挺的魅力所吸,身子发软,向他胸前偎靠。
沈陵丢掉布罩,搂住她的纤腰,这时他晕晕陶陶,连自己也不知道打算要干什么?
胡蝶衣的身子刚一偎贴在他胸前,突然像触电似的,猛烈地震动一下,接着拼命挣扎。
沈陵双手宛如钢铁,身子纹风不动,紧紧抿着嘴唇,抵头俯视着在怀抱中挣扎的美女。他这回不放手,但也没有更进一步把她抱紧,只保持着搂着她的姿势。
胡蝶衣突然平静下来,仰首望着这个男人,长长的秀发飘垂在背后。在她那秋水般的美眸中,竟然浮现着一层泪光,还有数点泪痕,在她娇艳如桃花的面庞上。
沈陵见了这种凄艳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