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陵当然明白其中的道理。冷青云等人如缉获“天堂鸟”而建功,就等于是邵安波的失败,更是沈陵这一方的惨败。
召安波接着道:“不过话又说回来,天堂鸟之所以能成为你方的行动领导人,必定具有超凡的本领,他的身分神秘,行踪隐密,迄今我方尚未查出他究系何方神圣?冷青云等人,想缉获他,谈何容易?如此说来,我仍然还有希望……但愿他别落人他们的手中……”
“落入你的手中,与落入他们的手中,其结局还不是一样?”沈陵冷冷地道。
“当然不一样。你以为我也和冷青云那些人一般地丧心病狂……”她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回答沈陵。
沈陵没听清楚,问道:“你不像他们什么?”
“你少罗嗦!”邵安波叱责道。
“好嘛!我不问就是。”沈陵耸耸双肩道:“不过我告诉你一件事,到此为止,我已与我方断了线,假如他们不找我,我今后就变成无主孤魂,既不知如何才能与他们联络得上,亦无事可做。”
“以你的聪明才智,不应该屈居人下。”邵安波语气不再冰冷地道:“我的看法是你由于年纪轻,经验少,所以还不是高级人物,但亦不像你自认那低级。你大概是负责特别任务的部门中的一员,例如这次涉及关系非常重大的机密情报资料的传递事宜,你便衔命出马参与。”
她停歇了一下,又道:“以你的聪明才智言,可说是万中选一的人物。你应变时的机警,敏锐的观察力,精确的判断,这些优点长处,正如宝石的光华,想掩盖都罩不住……”
沈陵笑道:“我有这么多优点么?”
“你听我说下去,你就明白我为何将你的长处,都一一列举出来。凡是在人类社会中,任何一个组织,当它起初创立崛起时,总是朝气勃勃,多方吸收人才,而且人人能够不自私,先为团体的荣誉打算,不惜牺牲小我的利益,甚至连自己的生命,也可以牺牲。”
沈陵不禁点点头,同意她的说法。
召安波继续道:“但是那些已经有地位权力的组织,便很少呈现蓬勃朝气,团体中每一份子,大多数争权夺利,互相倾轧。”
“这就是你的结论么?”
“不是,我的结论是新崛起的组织能够善用人才,没有嫉妒倾轧的情形,在老大的组织中,任你有通天本事,也须按步就班,一级级的往上爬。除非你会走后门,会送会拍。所以以你的智慧才华,在你们那种年轻的组织中,不会被埋没的。”
沈陵发现自己已陷入道理的圈套中,无法强辩。
换言之,邵安波是以清晰明确的理由,层次分析,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他不会是低级人物,至少亦是在中级以上的地位。
他苦笑一下,道:“也许稍假我以时日,就不致被埋没,我失败得太早了。”
邵安波面部泛起怪异的笑容,道:“现在,我要动手拿下你啦!”
“你动手吧!”
“你不打算抗拒么?”
“有什么用呢?你的武功比我高得太多。”沈陵两手一摊,苦笑道。
“你知道就好了,那么我也不必出手,总之,我叫你走就走,叫你站住就站住。”
“当然,谁叫我技不如人呢!我可不可以问一下,你打算把我怎样……”
他的话还未说完,邵安波已摆摆手,道:“不行,你不许发问。”
她举步行去,一面道:“走,回城里去。”
他们步行回去,一路上郊野的景色,颇有足供流连观赏的。
而他们的穿着打扮,一个是轻裘缓带,儒雅飘逸,一个是翠袖榴裙,袅袅媚艳。又都是那么青春焕发,使人觉得十分匹配,像是一对璧人到郊外寻幽探胜。
这是使人难以忘怀的奇异感觉,因为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是像旁人眼中那么雅逸,而是胜利者与俘虏的尴尬关系。
走到高梁桥,岸边的人家,有窗帘随风招展:
邵安波突然道:“阿陵,我们到酒肆歇歇,你能喝酒么?”
沈陵道:“我的酒量还可以,但这种酒肆中,哪有好酒?”
邵安波道:“你这话就俗了,陈酿美酒固然使人快意,但在这种郊外小店,有黄醪白酒以助谈兴,亦是一件乐事,谁还讲究是不是美酒呢?”
沈陵耸耸肩,忖道:“假如你是我密友,则郊外踏青,村肆小憩,自然是赏心乐事。可是现在我是被俘之身,哪有闲情逸致,与你浅斟低酌……”
他没有说出来,当先向那间酒肆行去。
这家酒肆内,居然还有六七个酒客,但从他们的装束举止看,俱是附近的庄稼人,或是过路的小商贾。
肆内的座头稍嫌破旧,同时充斥着某种说不出来的怪味道。
两人一进去,邵安波首先皱起秀眉,面泛厌恶之色,沈陵则安之若素。
临近河边的座头,总算稍为干净些,他们走过落座。
邵安波扬扬秀眉,道:“你看看,有什么样的店,就有什么样的酒客。如果不是走累了,纵使用八人大桥抬我,我也绝不会踏入一步。”
店堂总共才那么一点点大,她的话语惊四座。
沈陵深恐惹起风波,忙道:“这儿是郊外,顾客大多是附近的居民,因此一切因陋就简,当然无法与城内的豪华酒楼相比,你就委屈一些……”
邵安波打断了他的话,冷声道:“看了这些破败的座头以及没水准的客人,我已没有丝毫酒兴了。”
沈陵所担心的事,果然发生了。
“你既然嫌这里简陋,那你为何还会进来?”有人大声道。
“对呀!城里多的是豪华酒楼,你可以走呀!”另一个人接口头。
邵安波瞧也不瞧那些人一眼,却以更清晰的声音道:“阿陵,哪一个多嘴,就过去给他一个耳光。”
那些人起先都愣了一下,及至见沈陵没有应声,认为大概是虚声恫吓而已。再者,看沈陵的样子,虽然年轻体壮,但外表斯文,又似富家子模样,若说逞凶打架,恐怕不是那块料。
“简直岂有此理。”最先开口的人道:“咱们这些乡下穷人,花不起大钱,只好窝住这间小酒肆中解瘾,如果看不惯,你可以走人,又何必凶巴巴地要揍人耳光?”
又有人接口道:“是呀!咱们又没惹她,这未免太过份了。”
邵安波冷冷地道:“阿陵,打他们耳光。”
她的话人人都听到了,因此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沈陵身上。
沈陵实在过意不去,劝道:“算啦!我们走吧,到城里再喝。”
邵安波不作声,转首向窗外眺望。
沈陵耸耸肩,招来店伙,点了酒菜。
片刻间。
那店伙送来了酒菜,态度非常殷勤。
邵安波却冷冷道:“阿陵,两记耳光还没有勾销。”
沈陵第一个反应是气往上冲,感到她太过份上,不合人情道理。
只是他这种下意识的反应一下子就过去,代之而起的是经过理智过滤的反应。他迅快忖道:“邵安波才智绝世,人情事理如何不懂?既然她做出如此乖谬的行为,当然有她的道理存在。”
当下站了起来,举步向那几个客人行去。
那店伙急忙抢过来,连连打躬作揖,道:“大爷万万不可,小的给您叩头。”
沈陵目光凝视在那些人面上,口中却道:“那是我同伴的意思,这两个耳光,非打不可。”
那些客人全都变了脸色。
而这时沈陵也看清了发话的两个人,一个是庄稼汉打扮,年约四十余岁,身强力壮,相当老实。
另一个则是小商贾打扮,面长而黑,也长得十分健壮。
他们一共是六个人,分坐三处,每个人都是那么壮健,单是这种阵势,就足以吓阻任何蛮横之人。
沈陵终于看出了这些人诸多疑点:第一点可疑的是个个都有壮健的体魄。第二点他们的表现虽然很敦厚老实,但细察之下,这些人都是装出来的。第三点,庄稼人哪里会在这等时分悠闲饮酒?
他暗骂自己该死,以往的警觉性究竟哪儿去了?
他因而明白了邵安波为何突然无理生事,敢情是想察看一下这些人的真正来路,瞧瞧他们在此聚集的企图为何?
那个小商人打扮的已经长身而起,抱拳道:“在下等早先不知道小姐和公子乃非常人,故此多有得罪……”沈陵不让他说完,便接口道:“现在赔罪已经来不及了,不过看在你知机求情的份上,你和那个说过话的,各人自打一记耳光,我不动手就是。”
他这话比辱骂还要气人,那个小商人面色一变,道:“好,你动手试试看?”沈陵举步行去,面前一张桌子挡住去路,他随手一拨,那张坚硬木头做的桌子,像纸絮一般,应手飞开,简直毫不费力。
他这一手,显示出他的功力,实在惊人。
因为乡下的桌子,虽较为粗糙,但却十分坚实沉重。普通的人,可能用全力还难以搬得动,而沈陵却随意一拂,就纸糊般被拂出老远。
小商人脸色一变,跳出座外,准备应战。
他的身法轻灵迅快,一望而知,修习过武功。
沈陵淡然道:“敢情是练过几手的,怪不得胆敢违抗了。但你一个人不行,把那一个也叫来帮忙吧!”
那个庄稼汉跳出来,怒道:“你们实在是欺人太甚……”
沈陵哼了一声,道:“好呀,也是个练家子。”
“不错,我练过几手乡下笨把式。”庄稼汉道。
沈陵笑一笑,道:“别客气,你们只要一出手,我的同伴就会晓得你们练过什么功夫,你们既用不着自谦,也用不着告诉我。”
那商贾道:“公子,你是有身价的人,不比我们这种在江湖混日子的粗汉,万一受了伤或是什么的,那就太划不来啦!”
沈陵耸耸肩,道:“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谁教你们惹怒了我的同伴?”
“这算哪门子的道理。”庄稼汉气怒道。
“这叫做无理之理,的确欠通,请多包涵则个。现在,请过来动手吧!”
他已摆明,根本就不讲理。
两人相互看了一眼,有了默契,当下一齐跨步上前。
霎时,双方已到了数尺之内。
沈陵高声道:“二夫人,我要先打哪一个耳光呀?”
“随你便,但我瞧你恐怕办不到呢!”
“二夫人此话怎说?难道他们俱是高手么?”沈陵问道。
“不错,他们都是内外兼修的高手。”
“何以见得呢?”
召安波道:“第一点,他们直到要出手时,才露出顾盼如电的眼神,先前一直藏敛不露,可见得内功有相当火候。第二点,这两人上前之时,步伐始终一致,没有分寸之差,可见得他们的武功造诣不错。”
那两人听到如此精辟人微的分析,都不禁一愣。
那个小商贾打扮的人,眼珠一转,立刻道:“在下等本没有打算惹事……”
他的话虽然只说了一句,但显而易见乃是打算说几句场面话,希望就此罢手。
邵安波打断了他的话,道:“那你们聚集此处,有何图谋?”
她问话时,眼中射出锐利冰冷的光芒,扫视着这些人。
沈陵心中一动,也将面色一沉,道:“不错,他们恰恰在我们归路上出现,很可能是冲着我们而来的。”
那小商贾打扮的人忙道:“我们虽然恰恰在两位的归路上出现,但这间小酒肆,没有使两位一定要进来的原因呀!因此在下等实是另有事情,然而对象并非两位,乃是显而易见之事。”
此人说得头头是道,理由充分,纵是再不讲理之人听了,也无法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缠夹不清。
“那么你们在此有何图谋?”邵安波问。
“这一点恕难奉告,再说,两位忽然闯入此店,百计挑衅,这等行径大违常情,不知两位如何解释?”
“是呀,他们为何偏偏选中此地,进来寻事?显然是冲咱们来的。”另一个人接口道。
对方反咬一口,沈陵听了,实在难以作答。
他替邵安波设想了一下,的确找不出任何理由,足以让对方相信真是路过此地,无意中人肆买醉的。
邵安波平静如常地道:“我们自然有充分理由进入此店,但在说出理由之前,你们须得先露两手来瞧瞧。”
她目光盯住那位小商贾打扮的人,又道:“瞧你的样子,纵然不是头头,也差不多了,你报上姓名,再抖露点什么来瞧瞧……”
那小商贾打扮的人,淡然一笑,道:“在下等人本来是不须隐瞒姓名的,可是你们两位来历如谜,在你们未表明身分之前,我等当然亦不会表明身分了。”
沈陵立即道:“在下姓沈名陵。这位同伴身分特殊,在下向来称她为二夫人,诸位也不妨如此称呼她。”
他衣着华丽,气宇轩昂,绝对不是下人身分,因此他既称邵安波为“二夫人”,则对方之人,与他作同样称呼也算不得是侮辱。
那个商贾打扮的人道:“好,在下姓管名大维……”他指指旁边的大汉,道:“这一位是鲍永正。”
其余的四个人,都很注意地看着邵安波、沈陵二人的反应,但见他们仅是点点头,当下都泛起了怒色。
这管、鲍二人,在江湖中并非无名之辈,相反的,他俩是冀鲁地区的名武师。邵安波的确未曾听过他俩的名字,但沈陵干的是杀手工作,对两人颇为了解,但碍于目前的处境,他只得装作不知。
管大维没有再介绍其他同伴的名字。
“现在你们打算怎样?如果想跟我们印证,最好将兵器取出来,你们将兵器藏在桌下,紧贴着桌面的底部,虽然藏得巧妙,但碰到行家,就瞒不过啦!”邵安波冷冷地道。
管大维、鲍永正以及其他的人,无不耸然变色。
可见得他们的兵器果然藏在桌底。
身材高大的鲍永正,个性爽直,抢先道:“待我等取刀向两位请教请教。”
管大维一伸手拦住了他:“鲍兄弟一等,人家明察秋毫,已经露了惊人的眼力,手底功夫一定也差不了……”
鲍永正接口道:“那又如何?难道能避免动手么?”
管大维道:“也许可以避免动手,你暂且忍耐一下。”
沈陵道:“我倒是看不出有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