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找到纸笔,便伏案作书,时而停笔构思,时而振笔疾书。
不久,沈陵独自下楼,扬长出了胡同,到了大街上,他也不左顾右盼,径向东行。
他行走得很快,折入横街之后,突然转入一条小巷内。
但只进去了一下,便又出来,雇了一辆马车,直赴阜城门大街,下车后,步行了一程,忽然
从一座衙门的侧门闪入去。
这道侧门,出入之人不少,而且没有公人盘查。
沈陵转入一条走廊,经过一间公事房时,里面有一个壮年人看见他,顿时面现讶色,赶快出
来。
他们走到一间没有人的房间内,那壮年人道:“小沈,你几时来的?”
“我刚到。”
“有什么事么?”
“我想见周三叔。”
壮年人沉吟一下,才道:“为什么要见他?可不可以告诉我?”
“本来告诉吴四叔你也是一样,可是我一来很久没有见到周三叔,二来他是京师的联络人,
也许他对无双飞仙的事情,知道得较为多些。”
吴四叔皱起眉头,道:“你说得不错,关于无双飞仙邵安波之事,我也不知道,也许他会晓
得,但是三叔他……”
沈陵吃了一惊,道:“他怎么了?”
“他已经失踪了五六天之久,为了这件事,上面已下令截断一切关系。目前连我也找不到人
啦!”吴四叔满面愁容地道。
“这样说来,情况似乎很严重了。”
吴四叔点点头,道:“也许很严重,但每逢发生事故,咱们总是采取这种措施的,所以说起
来并不足为奇。”
沈陵叹口气,道:“如此说来,我现在什么人都见不到啦!”
“如果你有万分紧急之事,要向上面的亲口报告,我或许可以代你想想法子。”
“那倒没有紧急之事,只想查问无双飞仙邵安波的资料而已,这样吧,我回骆大顺那边,等
你的消息。如果查得到有关无双飞仙的资料,请派人送给我。”
“这样也好,也许骆老爹那边另有与上面通信的方法。”
“他不可能有的,连你这里的总联络站都已切断了联络,他那个据点怎么会有?”
吴四叔沉吟了一下,道:“你何不动用总指挥的通信网?相信很快就与上面取得联络。”
沈陵摇摇头,道:“总指挥他人在何处,我根本不知道,何况该通信网除了总指挥能动用
外,其他之人严禁使用,也不知如何使用。我还是回去骆大顺处等消息吧!”
“那只好如此啦!”吴四叔点点头,道:“对啦,你来此之时,路上可有任何可疑迹象?”
沈陵摇头道:“没有,不可能有问题的,因为我赶到京师之举,对方绝对查不出来。”
“我告诉你怎样做,你从后门出去,先雇车前往西直门外的极乐寺,想法子混到傍晚,方可
回去,这样一定可以避免任何危险了。”
沈陵点点头道:“好,我这就到极乐寺去。”
他自后门出去,雇了一辆马车,心中却隐隐感到将有事故发生。
马车从西直门出去,不久过了高梁桥。
过桥约三里,便抵达极乐寺。
但见寺前有数排古柳在迎风飘拂,景色怡然。
沈陵打发了马车,步入寺内。
他看看四下空寂的寺院,心想:“我为何感到将有事故发生,莫非骆大顺哪儿发生了变故?
还有那蔡中和向来机警得很,会不会依照我留在桌上那张字条中的办法去做?”
他出来之时,曾经写了一份报告,同时亦留了一张小纸条,上面写了几句话,交代蔡中和去
办。
他没有入殿,转到寺左的国花堂,那儿一向以牡丹著名京师。
沈陵刚从一道石砌的拱门行出,鼻中突然嗅到一阵熟悉的香气,心头为之大震,不禁停步查
看。
但见院中一株老树后面,衣衫飘拂,竟然有一个女子,藏匿在树后。当然她并非存心躲藏,
否则衣袖裙带岂会随风飘拂了。
“是二夫人么?”沈陵失声道。
“不错,是我。”树后传来一阵冷漠的声音。
但她仍然站在树后,没有现身。
沈陵环顾四周一眼,证实没有其他的人藏匿,当下定下定冲,道:“你竟然独自追来,未免
太托大了,我虽打不过你,难道连跑也跑不过你么?”
“你试试看。”
她说得既冷漠,而又大有轻视之意,反而衬托出她的强烈信心。换言之,她似乎是吃定了沈
陵,根本不怕他能逃出她的掌心。
沈陵表面神色不变,却突然一个倒纵,飞跃退出那道拱形石门。
身形一落地,即闪目迅快四顾,没有人现身拦截,最可怪的是那二夫人也没有追来。
他剑眉微微皱起,打消了逃走之意,想了一下,举步行过石门,只见树后衣衫仍然随风飘
拂,显然她未曾离开过。
“你一定派了很多人,在外面设法拦截我。”
“笑话,捉拿你哪需劳师动众?我手下两婢,任何一个都胜任有余。”
“她们在外面么?”
“没有,她们还在船上。”
沈陵一怔,道:“原来当时你并未在船上,并且一路尾随着我来到京师……”
“不错。”
二夫人接口道:“你认不认输?”
“我能够逃出你的座船,其实也是你故意纵放我的?”
“如果不是如此,你能逃得掉么?”二夫人的声音,从树后飘送出来:“不过,我仍然得承
认你是机警多智之人,若不是我,别人恐怕不易赢得了你。”
沈陵苦笑一声,道:“刚才你将我说得一文不值,现在又加以赞扬,我真不知相信你哪一句
话才好。”
“我的意思是说,你在我手中休想玩出什么花样,而且我对你并不感到困难。不过由于你算
得上是个杰出人才,所以换了别人对付你,就大有问题了。”二夫人以冰冷的声音加以解释。
直到现在,她的人仍然隐身于树后。
但沈陵敢以人头打赌,这个女人,九成九是“二夫人”无疑。
沈陵耸耸肩,道:“说来说去,你不过在自赞自夸罢了。我现在不得不认栽了,你无须兜圈
子说废话。”
“哼!我平生还没有跟任何一个男子,说那么多的话,你居然不耐烦了?”
“这么说来,这还是我的光荣?可惜这是无法炫耀的光荣,所以我也不向你道谢啦!”
他一
边说,一边向古树行去:“咱们说了半天,你还没有露脸,为什么呢?莫非是有所畏惧,不敢与
我当面交谈么?”
“站住!”二夫人叱道:“你最好别看见我的脸,否则马上就得处死。”
沈陵心头又是一震,忖道:“原来她以前的面目,不是真的,这样说来,她可能长得很漂
亮,而且很有可能是以美貌著称的无双飞仙邵安波了。但以前我曾经很小心观察,她的面部并没
有化过妆,如果她的易容术已高明到如此地步,那我就不能不服气了。”
假如此女真的是“无双飞仙”邵安波的话,沈陵知道以他目前内力减退的现况,铁定是无力
逃走。
他僵在那儿,进退不得,最后叹了口气,道:“不要这么凶,我不过去就是了。”
“你的报告,以及呈送的情报文件,我都看过了,现在我身上。”
“你已大获全胜,应该有权踌躇志满。”沈陵话中满含讽刺。
“哼!踌躇志满?”二夫人尖锐地道:“告诉你,我恨死你了。”
沈陵吃了一惊,道:“你为何如此恨我?”
“你所呈送的情报,根本没有什么价值,害我白费气力,可能被别人得了大功。”
“我可认为那件情报非常有价值,除非我方所收获的资料是假的。”
“你们调查所得的报告,非常正确,你们组织中的确有人被收买为我们工作。”二夫人冷冷
地道:“这种情报,如在平时,我们必然会重视,可是此刻就算不了一回事了。”
“为何?”
“我们这次数批人马出京,当然有更重要的理由。难道这等芝麻绿豆之事,就能够惊动我们
亲自出马么?”二夫人冷冷地道。
沈陵当然知道东厂的高手出京的理由,这原本是该组织的几位核心人士一手导演的。
“这话甚是。”他仿佛恍然而悟地点点头。
二夫人冷然地道:“而我居然受骗,竟然为了这件不重要的情报,忙得团团转,白费了那么
多气力。不用说,这件大功定然落在别人手中,你真把我害苦了。”
“对不起,我自己也不知道。只不知另外那件什么事,值得你们大举出动,连你也亲自出马
了?”沈陵的语气装得甚为真诚。
“你不知道?”
“知道了还用得着问你?”
“或许你因在组织中的地位不高,真的不知道,但你们的总指挥‘天堂鸟’一定知道。”
“你既然不愿说,我当然不敢勉强,将来有机会我会设法打听……”
“你没有机会了。”二夫人道:“除非你能逃过我的寒水虹宝剑。”
沈陵身躯一震,脱口道:“什么,你使的是‘寒水虹’宝剑?”
“不错,现在你已知道我是谁了吧?”
沈陵突然仰天大笑,道:“你绝不是无双飞仙邵安波,你休想骗我。”
二夫人半晌不作声,等沈陵笑完后,才道:“何以说我不是邵安波呢?”
“因为你的行事,与她不同。”
“真的?我自己怎么不知道?请问我哪一点与邵安波的手法不同?”
“虽然我未曾见过邵安波,甚至对她的为人行事,所知极少,但我却知道你不是邵安波。”
“邵安波的行藏一向隐秘,天下间见过她真面目的人,可说寥寥无几,所以你自称不甚了解
她的事,倒是实情。但问题是你既不甚了解她的为人行事,又如何能断定我不是邵安波?”
“我告诉你吧!将来你可以装得更像一点。”沈陵道:“她身为东厂四大高手之一,无双飞
仙的绰号名扬天下,为人行事极为冷酷无情,早已传遍江湖。因此她如要杀一个像在下这样的
人,何需如此费周章?难道她的心肠已变得如此软弱么?”
这一番理论,虽是很浅显,但却极为坚强有力。
二夫人沉默了片刻,始道:“只有这个理由么?”
“刚才说的是最主要的理由,其他例如你不敢露面出来,也不亮出她独门的‘寒水虹’,只
用空言暗示说你是无双飞仙邵安波,用心就很明显了。”
“你判断得不错,先看看我的兵器吧!”
话声一落,一道寒光,如灵蛇般从树后飞出,唰一声插在地上。
在沈陵脚边的地面,俱是大块的古老青砖,质地十分坚固。可是这道寒光插入地上时,好像
以快刀插入泥土中一般。
光华敛处,但见那是一把形式古雅的长剑,剑身泛出一层蒙蒙的白气,在白气中又隐隐有七
彩流动。
此剑比一般长剑稍稍窄一点,光看外形,就知非是凡品。
沈陵登时感到一阵寒气,侵入腿部,可见此剑秉性奇寒。
树后的二夫人仍然没有现身出来,只道:“怎么样?现在相信了吧!”
“我还不信。”其实他心中已深信不疑了。
“此剑不是邵安波的寒水虹么?”
“剑是寒水虹不假,但剑是剑,人是人,不能说此刻在此,她邵安波也就在此。”
“你真是死心眼,以邵安波如此身份名望,她的随身兵刃,焉能落人他人手中……”
“假如落在他人手中,那又如何?”
“如果发生这种事,邵安波便不能再混啦!”
“说来说去,你还是自认是无双飞仙邵安波,对不对?”
“我正是邵安波!”
“好,那么现在你的随身兵器,已落我手。你如果真是邵安波,今日只好认栽,求我交还此
剑。”
二夫人冷笑,道:“此剑何曾在你手中?它不是插在地上么?”
沈陵微微一笑道:“但是一伸手,我就可攫得此剑,虽然你一向以轻功自傲,亦无法及时拦
阻,我可有说错?”
“你错了,此剑是我随身多年之宝,永远不会落下他人之手,我这话信不信由你,但我却是
已警告过你了。”二夫人傲然道。
“事实胜于雄辩,我们不妨赌一赌,看看此剑你能不能夺回去?”
“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可赌的。”
“那也不见得,在下的性命,虽然在你眼中,已经是捏在掌心,是以在下的待毙之身。
没有
打赌的资格。”沈陵徐徐道:“可是在下的脑袋里面,仍然有些东西,具有相当价值,你纵然把
在下的性命取去,但脑袋中的东西,你仍然得不到,除非我愿意说出来。”
二夫人大概是考虑了一阵,才听到她的声音,道:“你打算怎样赌法?”
“在下如果赢了的话,所要求的只是一条性命。”沈陵正色道。
“可以,但你拿什么交换?”
“你不是急于想立功么?我可以给你一条正确的线索,至于你能不能得手,那是你自己的
事。”
二夫人一怔,道:“你知道我出京的任务?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你别忘了,我们亦有人潜伏在你们的阵营中。”
“我怎么知道你的话是真是假?”二夫人沉吟道。
“你只好相信我啦!不然的话,你根本就无从下手,还不是一样?”
“好,我们把话从头说清楚,假如我夺不回寒水虹,就不得取你性命。如果我夺得回来,你
就把线索告诉我,对不对?”
“没错。”
二夫人发出怒啐之声,道:“呸!你这可恶的东西,满口胡言,试问假如我夺不回此剑,我
如何还能杀你?我既不能杀死你,你还何须与我打赌?”
“这种打赌法,于你无损,于我有害,你应该不作声,赶快动手才是。”沈陵笑笑道。
二夫人的确感到有些迷惑了,道:“你该不会有什么阴谋诡计吧!你真诚心想把线索告诉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