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马上接口道:“二夫人别听她的话,她使的是以退为进之计,其实她是想留下这家伙的性命,却拿审问为借口……”
“别吵,我自有主张!”二夫人低斥道。她说完之后,并没有其它动作,只是定睛注视着沈陵。
沈陵暗叹自己命运乖舛,一定是冲了太岁,先是中了盅毒,被折磨得死去活来,目下又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地功力减退。
可是此刻他已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思考功力减退的原因了,他皱眉喘气,咬牙忍受压力,苦撑下去,连面上那种痛苦的表情,也无暇加以掩饰。
以他的为人性格,宁可粉身碎骨,也不愿流露出痛苦可怜的神情,以致引起对方的误会,以为他有乞求饶命的企图。
二夫人瞧了一阵,玉掌上的内劲,渐渐减轻。这么一来沈陵的呼吸得以顺畅,但喘气反而更为激烈。
二夫人淡淡地道:“这种滋味一定很不好受,对不对?”
沈陵连喘气也来不及,如何回答?
秋云却代应道:“当然不好受啦!看他那痛苦的模样,还不如死了好。”
二夫人寻思了一下,才道:“我正在考虑秋云建议,反正他不是我的敌手,随时随地都可以取他性命,倒不如从他口中,探听一些消息。”
“像他这种小角色,所知的秘密有限,何必多费手脚呢!”冷月不以为然地道。
“能接住我八成内力的一掌,算是小人物?”
二夫人冷笑道:“那夜他在突发状况下救人的动作,就不是普通人能办到的,足见他的智慧与灵敏高人一等,我得好好从他口中挖出一些有价值的情报来。”
她左手疾出,骈指如戟,戳中沈陵胸口的“炙垆”穴,这才撤掌后退。
沈陵失去挟持力量,身体向前直仆,二夫人一伸手,将他托住,没让他摔向地面。
“冷月,把他带走!”二夫人冷冷地道。
冷月伸手揪住沈陵,别看她个儿小,力气却不小,拦腰一把,就把这个健壮的男子夹了起来。
二夫人当先行去,方向直奔那座灯火明亮的小楼。冷月随后跟着,秋云殿后警戒,她将火炬弄熄,却没有丢弃。
这是她们严格的安全守则之一,“凡是有事情发生过的现场,必须尽量消灭一切痕迹。”
二夫人已走近那座小楼,忽然向右方折转,迅快奔去。
沈陵全身僵硬如木,被冷月挟着纵高窜低,颠簸得十分难受。但比起刚才在掌力下的处境,算是很舒服了。
走了一程,沈陵被放在木板上,他不必细瞧,也知道自己处身于卫河上一艘巨舫的舱内。
俏婢冷月并未虐待他,不仅将他轻轻放下,而且还让他面孔朝上,两眼尚可以转动瞧看舱内情形。
三女俱在隔壁的另一个舱房内,她们的声音透过板壁,相当清楚。
沈陵从这一点,推测这一个光线暗淡的小舱,可能是邻舱附设的秘密暗舱,用以藏匿人或物,所以板壁才会那么单薄。
在隔邻的舱房中,灯光明亮,照出华丽的陈设,贵重精美的家具。看来十分悦目,还有一种舒适之感。
二夫人站在桌边,所以秋云冷月两婢亦侍立两侧,没敢坐下。
二夫人突然道:“你们听着,冷月穿上我的衣服,假装是我,到刚才擒获那个人之处,瞧瞧有没有任何遗迹?”
沈陵只听得心头大震,心想这个丑八怪好厉害!莫非她就是东厂四大高手之一的“飞仙”
邵安波?但是,据传闻邵安波乃倾国倾城之貌,那么这个二夫人一定是邵安波手下女将之一了……
他虽然从武功和才智这两项,认为那二夫人应当就是飞仙邵安波才对,可是在容貌上,却又推翻了此想。他的江湖见闻极为广博,但却从未听说过东厂中有二夫人其人,因此纳闷不已。
冷月奉命走了,二夫人才又道:“刚才我们回来时,岸边有暗桩窥视,秋云你去查一下。
如果是敌人,你自然晓得应该怎样做。如果是我们自己人,你设法把他弄上船来,不管用什么手段。冷月这一去,他必定误以为我不在船上。”
秋云应了一声,正要举步。
二夫人又道:“我暂时躲在暗舱,你可带他到此舱中。”
秋云迅即出去了,不慌不忙走上码头。
她一直行去,并不左顾右盼。她曾受过严格训练,不是一般仅修习过武功之人可比。
这艘巨舶所停泊之处,附近的地形,她早已了然于胸,是以二夫人只须提醒她有暗桩,她就晓得这个暗桩必定是设在什么地方。
当她经过那一排简陋的屋子,那都是店铺和仓库,错落地形成许多可供隐蔽之处所。
这时她突然踉跄了一下,然后突然停步,一手扶住墙壁,一手搜摸提起来的右脚踝,似是不小心扭了一下,十分疼痛。
秋云口中还发出呻吟之声,两眼却向左右的黑暗角落瞟望着。
她特意制造停步观察的理由,好使对方不疑。而她只要有这么一点点时间,就足够查看出这个暗桩是敌是友了。
果然,她的计策没有落空,才呻吟了数声,右方两三丈外,便闪出一条人影,大步向她行来。
“是谁扭了脚啦?”黑影边走边打招呼。
秋云故作惊奇地抬头注视,旋即看清来人,便撒娇地哼得更大声些,等到那个人影走近了,才道:“是我,郑文祥,你怎会在这儿?”
郑文祥是个三十多岁壮汉,身披窄腰长衫,腰悬长刀。这一身打扮,正是厂卫之人外出便服。
郑文祥呵呵笑道:“原来是秋云姑娘,你不叫我一声老爷,也须称我为大人呀!怎可直呼我的名字呢?”话虽这样说,但口气中根本没有斥责的意思,反而像是借故说笑。
他迫近秋云身边,几乎要碰到她的身子。
“你伤得严重不严重?让我替你揉揉……”
秋云将扶着墙的那只玉手,改为揪住他的臂膀,娇声娇气地道:“谁要你揉,你准没安着好心眼……”
“我好心帮忙,你却反打我一耙,真是天大的冤枉。”郑文祥不怀好意地笑道:“我对跌打损伤最是拿手,像这种小小的扭伤,替你揉几下就可手到回春,立即见效。何况我又不收你诊金药费,你有什么损失呢?”
秋云吃吃地笑道:“你呀!就想占我便宜……好啦!有话呆会儿再说,先扶我回船好不好?”
“好,好,我干脆抱你上船吧!”郑文祥伸手环抱她的纤腰。
“这样不好,万一给人看见,多不好意思。”秋云忙道。
她言下之意,似乎在暗示郑文祥,在没有人看见之处使可以了。
郑文祥哈哈一笑,搂扶着她向船上走去,直到脚踏甲板,才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你家夫人几时回来?”郑文祥问。
“咦!你看见她上岸的么?怪不得胆敢找上我……”
郑文祥用力将她抱紧一些,笑道:“我为什么要怕她?我们既是同僚,而她还不敢像你一样放肆直呼我的名字呢……”
“算了吧!你们哪个不是背地里嘴硬,等见到她时,个个都恭恭敬敬,规规矩矩,像老鼠见了猫一样,怕得要死。”秋云揶揄道。
“那是彼此互相尊重呀,你没听她当面口口声声称我为郑大人么?虽说她的地位比我高,但她管不着我呀!”郑文祥耸耸肩道。
这时他们已进入舱房,郑文祥四下打量了一眼。
“好漂亮的地方,一定是你住的吧?”郑文祥啧啧道。
“为什么猜是我住的呢?”秋云笑问。
“这非常简单。”郑文祥得意地道:“一来你没有理由到别人卧室。二来你家主人,对什么都是冷冰冰的,全身上下从来没有戴过一件首饰,这种人怎会把卧室布置得漂漂亮亮?
只有你这种娇媚可爱的女人才会这样布置呀!”
秋云只笑一下,转过话题,道:“你让我坐下来行不行?我的腰快要断啦!”
郑文祥轻狂地把她整个人抱了起来,走向榻边。
“坐下不如躺下,老实说,对你这种娇媚的可人儿,我实在舍不得放手……”
他边说边查看对方的反应,以便决定下一步骤。如果她娇媚作态,便是含有挑逗之意,他将毫不客气地采取更进一步的动作。假如她有斥责他轻狂的表示,则必须赶快自打圆场下台,以免失去以后的机会。
秋云不但没有不悦的表示,还娇媚地笑道:“万一被我家夫人撞见,你会吃不完兜着走……”
在暗舱中的沈陵,目光斜落在那个站在他身边的二夫人身上,她面向着那道暗门,脚跟几乎踩到他的耳朵。
这时但听秋云嗳了半声,便像是被人堵住了嘴巴。沈陵用不着瞧,也知道秋云的两片樱唇,一定被郑文祥用嘴封住了。
沈陵正转念间,忽然又发觉那二夫人一跺脚,以致船身微微震动。
“她生气啦!”
他心中暗叫:“但千万别踩破我的耳朵啊!”
因为那二夫人就站在他的头边,当时差点就踩到沈陵的耳朵。现下这一跺脚,对沈陵耳朵的威胁甚大,所以他直在心中暗叫。
此外,她纤足起落之间,沈陵感到轻风拂面,这股带着很淡的香味,使他记得这个人是女性。
当然,在这种情形之下,沈陵不会发生任何遐想,这个女子眼角的那块胎记,是令他不涉遐想的重要原因。他只想由于这一下跺脚而发生的震动,虽然十分轻微,但外面舱房中的郑文祥,乃是厂卫中的高手,定然有所警觉。
故此,他认为这二夫人此举,实在很差劲,一点也不像个冷静的领袖人物,反而像个一般善妒易怒的女人。
这些感觉和感想,出现于沈陵的心头,只是一刹那之事。
他突然又发觉这个二夫人已经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就像幽灵一般,忽然消失在黑暗中。
舱房内的郑文祥,这刻已把压在秋云身上的躯体,抬起上半截,目光炯炯,向门窗之处查看。
刚才他虽在吻着秋云的香唇,但二夫人那一下跺脚的轻微震动,显然已惊动了他,是以抬头向门口及窗子望去。
但郑文祥万万想不到榻旁的舱壁会有人出来,是以直到他感到不妙时,背上已被一把长剑抵住,那锋利的剑刃,透过衣服,微微刺入皮肤,虽然不算痛,但却有一种冰冷彻骨的可怕感觉。
他缓缓扭头一望,登时面色大变。
“二……二夫人……卑职……卑职正要……拜见……”他呐呐地道。
“你来见我有什么事?”二夫人两道冰冷的目光,凝注在郑文祥面上,冷声道。
郑文样本来就没有事,而且亦极难制造任何言之成理的借口,只急得满面通红。
不过这并不是羞愧认错就可以摆平的事,对方手中的长剑,已抵住后背要害。她绝不是开玩笑,而是当真会刺杀他的。
在这生死关头中,郑文祥根本无法可想,一急之下,只好将他所负的任务,作为口实,先保住性命再说。
“卑职向来万分敬佩二夫人,所以这回奉命暗中临视二夫人,觉得很不对,特地要找到二夫人,向你报告……”他急忙道。
“哦!原来如此。”二夫人淡淡地道:“那么派你来此之人,一定是阴风客冷青云了,是不是?”
“是,是,正是冷大人。”郑文祥忙不迭点头。
他仍然骑在秋云身上,仅仅上半身翘起,扭头说话,这情景有些滑稽可笑。
“冷青云的命令中,要你监视我的什么事情?”二夫人淡淡地问,但语意却非常冷森。
“冷大人亲口吩咐卑职,不论日夜皆须监视这一艘船舶,将你离开回来的时间,以及出入此舶所有的人,都详细记录下来。除卑职外,尚有两人帮忙,但冷大人限定晚间必须由卑职亲自出马监视。”
郑文祥急忙回答,那样子真是恨不得把心掏出来一般。换言之,他的态度,正是那些不惜出卖朋友以求自保那种卑鄙小人的味道。
“你可知道冷青云此举,有何用意?”
“这个卑职就不知道啦……”
“我告诉你吧!”二夫人冷冷地道:“他此举主要的目的是争功,深恐我侦获重要线索,进而逮到人犯,将功劳抢走,所以派人暗中监视……”
“哦!原来如此。卑职……”
秋云突然格格笑道:“郑文祥,你方才不是说过,你与二夫人乃是同僚,并不怕她么?
为何现在却口口声声自称卑职呢?”
郑文祥回头瞪了她一眼,但却无话可驳她。纵使有话,可是在剑尖威胁下,他并不敢说出来。
暗舱中的沈陵想道:“这位二夫人到底是谁?难道是红豆飞仙邵安波的手下,也有这么高的地位?阴风客冷青云乃是东厂四大高手之一,连他也对此女如此重视,则此女的身分地位,自是不可等闲视之……”
他忽然又想起自己目下虽成为人家的俘虏,但如应变得宜,不但可免杀身之祸,而且可利用她达到欲想的目的。
当下他转变思路,忖道:“她语声之中,含有无穷杀机,只不知她问完了话之后,是放了郑文祥?抑或取他性命?”
舱房内的郑文祥也有此感,回头望着二夫人,道:“卑职纵有欠妥不该之处,但总是厂里的人,二夫人如见谅,卑职日后一定有所报答。”
二夫人哼了一声,道:“像你这种轻轻易易就卖主乞命之人,我才不要呢!”
秋云迟疑地接口道:“但此人也算得是机警之士,刚才船身小小一点震动,他就发觉了,因此,以他武功造诣,或可有用之处。”
“那一下震动,是我故意跺脚弄出来的。”二夫人道:“一来测试他的感觉灵敏到何等程度,二来这也是我的计策,因为他如果不能发觉,则本事太差,纵使出手顽抗,亦不须放在心上。如果能发觉船身的轻微震动,则一方面可使他注意力集中于门窗,因为他必定误以为有人登船。这时我从旁边出现,即可不费吹灰之力,把他制服。”
“敢情这里面有许多学问。”秋云苦笑道:“不过二夫人先把他弄开,让婢子起来好不好?”
“你放心,我纵然极猛急地刺穿此人身躯,亦不会伤及你一点油皮……”
郑文祥额头冷汗直冒,道:“二夫打算不放过卑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