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话,是娇嗔,也不脱天真味道。
铁头书生微微一笑,正欲再问她们刚才情形,蓦听得一阵呵呵之笑声传来,这笑声好熟,也是由精湛内功发出。
若兰早一声欢呼道:“这不是南阳羽士来了么,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说罢,竟向外走去,待三人走到院中,见并无南阳羽士影子,但这笑声竟从何来,三人心中早已一乐。
因为他们都知道,南阳羽士以游侠闻名,素好捉弄人,这回他们也料定他要寻人开心一番。
这意念刚逝,外面走进一个须发皆白的矮胖老者,那面团团,笑呵呵的活招牌,显然带著一脸忧郁之色。
小凤不识此人,楞楞地望著他,一言不发。
铁头书生早已深深地一揖:“师叔!打从何处来?”
那矮胖老人一睁两眼,虽有两道神光射出,但登时就是呵呵之笑连声:“娃娃,你好惬意,可知道人家都快拚掉性命吗?”
若兰这才认出是华山老人来,早也一晃娇躯,扑入华山老人怀中:“老伯伯,你何时到达的,你说谁同谁拚上了命?”
华山老人一手摸著若兰秀发,道:
“你们两个娃娃的事,梦云师太已经说过,这半年中,被你们引出的魔头们,何止二三十人,真是朗朗宇宙,几成乌天黑地之域。”
说时,又指著小凤问道:“这个娃儿是谁?天地之秀气,居然都汇集在你们几个娃儿身上。”
铁头书生忙上前引见,又说到天池老人在秘室中遭受苗疆少怪暴袭,因治疗不慎,撒手西去,并将近况略一概述。
华山老人一面点头赞赏,但是一听到天池隐侠,遭遇不幸之后,缅怀故人凋谢,也倍增慨叹。
这次不是听见呵呵之笑,而是长长地一声叹息。
好半天,才向小凤说道:“姑娘!天池隐侠,一代人杰,居然遭人暗算,你身负各种深仇大恨,凡事都不宜只凭己意,所谓一意孤行,刚愎自用者,你们几个在一起,武功有余,经验不足::”
说时,又望著铁头书生道:“娃娃,你应该知道诛恶人,就是善念的道理,上苍既集武学精华于你一身,这些魔头们不迅速扫平,不仅社会不靖,民无宁日,武林中,更要遭腥风血雨之大劫……”
铁头书生一向拘守礼仪,但很少听见华山老人规规矩矩说上一大篇道理,但他在淮南子严谨教导中长成,倒还不大觉得。
若兰伏在华山老人怀中,一心一意在卷著那白胡梢儿,究竟听他说话没有,只有她自己知道。
小凤虽然也不习惯听这些话,但其中关系她个人的甚多,尤其华山老人,一再提她家深仇大恨,引得她此时也悲悲切切。
若兰听他说了半天,一见小凤哀伤,才一拉胡梢儿,“老伯伯,你为何一人来此,吃过饭没有。”
显然她怕听那长篇之乎也者的道理,故意来转移话题。
果然华山老人一听,先又呵呵之笑响起:“娃娃,我已好几日不曾吃饭,连夜赶来此间。”
三人一听,都微觉一惊,虽然这位师执辈一向狂放不羁,但说话则丝毫不苟,尤其他脸上一派忧郁之色。
铁头书生一面吩咐店家送上酒菜,一面请华山老人入内。
这时天色已黑,夥计先送上灯来,跟著是大盘小碗,摆满一桌。
席间,在华山老人口中说出一件令人发指的事件,只气得三人眼睁睁,牙齿咬得吱吱作响。
原来华山老人,在泰山扫穴犁庭之后,因为一向是无□无虑,随著淮南子,迳赴少室峰下。
这日两人又精研过一种气功之后,偶而外出。
在少室峰前,慢说无人敢轻易来探视,就是慕名而访者,也多为武林前辈,诚心诚意而来。
淮南子还不大注意,因为他不信有人敢找上门来,凭淮南子三个字,也足以怔住来人行踪。
但华山老人却十分愤怒,当下一阵呵呵之声道:“老道哥哥,有人来触你霉头,难道你也不理。”
淮南子只淡淡地一笑,未置可否。
虽然他看见山脚,一条黑影,闪晃之间即已逝去,显然来人轻功已然不弱,但究竟是何路数,倒也不大愿意去管。
因为江湖间的恩怨,在这位武林异人的心中,早已置之度外。
华山老人见淮南子这淡漠态度,他知道这位老友的心事,故也不在意,先是呵呵地一笑:“既然如此,你就回去,我总得去查个水落石出。”
语落,如飘风一晃,迳向山脚奔去。
淮南子只是淡淡一笑,走向丹室之中。华山老人随著刚才黑影出没之处,找了个遍,连鬼影子也未曾发现。
但以武林三杰之名,武功已登峰造极,对这件明明落在自己眼中之事,况还在这少室峰下,岂能容他逃走,万一传扬开去,岂不被人耻笑。
华山老人虽然年事已高,但争强斗狠之心,却不下于任何少年人。
他心中一面盘算,脚下可未停住,又走过两个山头,见一株古柏之下,坐著一个十三四岁的童子,口中不停地喃喃地说个不清,手中不知玩弄些什么。
华山老人趋前,他也似同未见,仍然自己玩著。 华山老人先自一声呵呵地笑道:“娃娃,谁带你来此地,你在这干嘛?”
小孩两眼一翻,“呸!你管我干嘛,我爱来就来。”
华山老人见这小娃娃,长得丑陋之极,看著就令人恶心,本来他高兴逗年轻娃娃玩的,尤其刁钻顽皮的孩子。
这次却也一改常态,冷冷地说道:“这是什么地方让你随便来,谅你也不敢来,好好说明,是谁带你来的?”
那童子霍然站起:“呸!好不害臊,这又不是你们的家,要你来管闲事。”
华山老人这才看清她的装束,是个尚未成熟的女孩,心中一阵恶心:“谁家倒了八辈子霉,生个这么丑女孩,还没有一点女人美德。”真想揍她一顿,又怕被人家笑话,说他以大欺小。
但必须给她一点教训,正当他低头沉思之际,猛觉后颈一凉,一股凌厉无俦之劲风已然袭到。
华山老人虽然十分气恼,但也不能不防,微一低头,身躯略矮。
正欲举步移开,却不料那丑女孩霍地旋身,一招“霸王举鼎”,直向华山老人丹田穴捣去。
这变生突然,华山老人前扑之势,正好迎往丑女孩凌厉一击。
好个华山老人,不愧为武林翘楚,虽然前后受敌,毫不犹豫地左脚微抬,也踢向丑女孩心窝。
虽然他只用上三四成功力,但也有一股罡风,令人无法忍受,丑女孩猛地一击,若不收势,就必伤在华山老人脚下。
这真是善攻者,攻人所必救,华山老人虽然发招在后,果然丑女孩撤招自保。
华山老人横移三步,旋身之间,见一个蒙面怪人,立身在丈余之处,刚才从后偷袭的定是此人。
但此人轻功,显然不在华山老人之下,否则,他迫近丈余,华山老人竟未发觉。
这时,那丑女孩早一跃而前,晃身之间,就扑入那蒙面怪人怀中:“师父!这老鬼坏死了!”
华山老人还来不及喝问那怪人之姓氏,仅听得一声凄厉之长笑声后,蒙面怪人早已飘然而起。
再看地下,除遗有一方白巾之外,下面盖著三口小型棺材,各书上武林三杰姓名,并有一张白笺,写著几行蝇头小楷。
华山老人正欲展开白笺来看,却被一个冷冷的声音制止。
原来淮南子已立在身后。
但见他面露寒霜,微微一笑道:“贤弟,人心不可测,焉知这中间没有诡诈。”
说著,又指指那小型棺材道:“这虽然是几个象形之物,但正显明这里有著令人难以捉摸之事。”
略一停顿之后,才继续指指那白笺,他就是这个毛病,愈是紧要关头,他却愈是那么慢吞吞,毫不发急。
华山老人早已急得直瞪眼,但淮南子却视同未见,仍是慢条斯理摇头晃脑地,缓缓地说道:“据我推测,这几样东西,可能皆为毒汁所浸炼,只要与皮肤接触,就会中毒死亡,否则他这几口棺材,也埋不下我们几根老骨头。”
华山老人闻言,打从心底里发出赞佩。
因为淮南子确有见地,如果不是他出言制止,自己说不定已伤在贼人毒计之下,脸上微觉一热,但也直冒冷汗。
忙顺手折取一根竹杆,先将那小型棺材拨开,但也看不出什么迹象。
又拨开那张白笺,见上面写著:“阎王注定三更死,决不留人到五更,书与几个老鬼细阅。”
末了画著一只似猫非猫,似鼠非鼠之像。
两个武林异人,研究再三,究系何人所为,却找不出答案。
因为刚才与华山老人面对面的蒙面怪人,又未现出本相,在他的记忆中,也找不出这人印象。
淮南子先自微微一笑,道:“贤弟,先将这些东西烧去,免得贻害他人,以后自有水落石出之一日,用不著急在一时。”
他的话,是替自己找台阶,还是另有打算。
果然华山老人取出火种,又弄来些枯枝,将那方白巾等物,堆在枯枝之中,顿时就被燃烧起来。
但恁地作怪,在那火光之中,闪闪烁烁,而且发出丝丝之声,更有一种极为难闻之腥臭味。
华山老人登时大惊失色,连呼“好险!好险!”
淮南子冷冷地站在他身后,一言未发,当华山老人险字刚落,就听得一阵凄厉之笑,由近而远。
华山老人正欲追去,却被淮南子一手拉住。
“你怎么啦!七老八十,一点也沉不住气,人家既然找上门来,焉能就此远去,我们等著,不就对了。”
华山老人脸上虽是一热,但在淮南子面前,却是不服输,那怕就是输理,也断不输嘴。
“老道哥哥,你受得了,我可受不了这口恶气,如果不给这兔崽子一点颜色瞧瞧,还成什么体统。”
淮南子微微一笑,拉著华山老人迳向后山走去。
别看他步履十分轻闲,其实心情已是非常沉重,他偕同华山老人缓缓地走去,那凄厉冷笑之声,再也未曾出现。
这不仅使华山老人震怒,就是神功盖世如淮南子者,心中也殊为气忿,但见他寒著面孔,一语不发,就可以想其忿怒情形。
终于,淮南子冷冷地笑道:“无知之人,戏弄诡诈,世人皆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吾既无惧于明枪,更无惧于暗箭。”
真是好笑得紧,淮南子总是在说话时,喜欢咬文嚼字。
华山老人也忍不住一阵“呵呵”之声:“老道哥哥,你就收起那些酸酸儿罢,人家已欺侮到我们头上来,你还在这不惧,那不惧的,我看,你快点迁离这少室峰下,以免老命也丢了。”
淮南子何尝不知华山老人用心,但只是淡淡一笑,更不作答。
华山老人见他真是无动于衷,暗忖道:“难道他当年壮志豪气,已完全泯没。”但华山老人岂肯就此放手。
当下又是笑呵呵地一笑:“老道哥哥!说实在的,这少室峰前后,我们总得去查看一下,如果猫窝旁边容许老鼠捣鬼,一旦传开去,岂不笑掉大牙。”
淮南子又淡淡地一笑:“贤弟,那就劳你驾,趁今晚月白风清,随你兴之所致,只要不属本山范围,均格杀勿论。”
华山老人,早又咧开了嘴,呵呵之声,不绝于耳。
长袖一抖,道:“我只当老道哥哥,今后再不问俗事,原来还是撇在里面,好罢,那我就先走一步。”
他料定淮南子自己,必不放松这件事,因为这不仅有关他个人荣辱,且关系整个武林命运,淮南子虽然隐居于此,不问外事已数十年,但魔头们则不是这般看法,如果这几个武林异人未除,魔头们就不能任意而为。
华山老人如是想,他的爱徒已得其真传,且又蒙海岛圣尼眷顾,武功显已超过自己,惟其火候未足,若假以时日即可登峰造极,自己今后正可优游于林泉山水之间。
其实淮南子此时,尚不知铁头书生更得旷世奇缘,武功不仅登峰造极,且已出神入化,已成为武林中第一流高手。
差不多化去二三日时间,少室峰山风依旧,一切皆臻于平静,且近乎死寂,北风已渐渐地呼号。
两位武林异人,终于冒著一个雪夜,开始长途跋涉。
他们沿途打听消息,但使得两位武林异人惊楞的是,这一连串的魔头,都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诸如无敌尊者,四海尊者、通天行者、邱老儿、无影人魔,这些都是从未莅止中原的人物。
又听得红衣上人和黄衫老怪,再聚于冀鲁豫交界之地。且更猖獗,虽然他们深悔当初除恶未尽,但这些魔头,倒不能成为肘腋之患,虽然生灵不免遭受涂炭,以他们全力来对付,仍有迅速敉平之望。
只是无敌尊者诸人,崛起于边荒,再传闻一身武功,精通各家所长,倒是一件令人辣手之事。
最近又听苗疆双怪也来凑这份热闹。
提起这两个魔头,更令人胆寒,不仅两掌练有奇毒,即全身无一不毒,若与之拚搏时间一长,也不免感染,渐渐发出酸麻,以致力不从心。
淮南子和华山老人知道这是一场武林大劫,也是一场无法避免之腥风血雨。
两人这才结伴出来,先赴海岛圣尼处,将所见所闻,一一说出。
不料海岛圣尼,反微微一笑,“两位老人,你们是关心则乱,其实你们只知道魔头猖獗,却不知其猖獗之起因……”
说得两位武林异人,也不觉脸上微热。
海岛圣尼向著梦云师太笑道:“师太!还是你来说明罢。”
梦云师太旋将离开泰山后,在千佛山遇见无敌尊者及四海尊者,并将无妄真人如何诱困。
迄至铁头书生和若兰来救,更将铁头书生和若兰两人如何误入豹踱洞,得遇绝世高人,传绝世神功,代为伐毛洗髓,授三卷奇书等一一说出,并说到铁头书生功力之增进,四海尊者命丧在驭气飞剑之下。
直说得淮南子脸上,早已莞尔而笑,华山老人呵呵之声,历久不绝。
淮南子略一沉思道:“既然如此,魔头们猖獗已成弦张弓就之势,为免生灵涂炭,还是早日扫平为妙。”
“两个孩子,虽有旷世奇遇,诚为武林之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