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兰正一肚子气无处发泄,心说:“若不是你这贱人,我怎会落得如此。”她其实也无意伤人。
不过是气不过,想给她一点教训。连她自己也忽略了她的“玉掌定乾坤”,就是当今最厉害的魔头,也不敢撄其锋,何况这美娇娃,人比花艳的少女,岂不有如摧枯拉朽,风卷残云一般。
红衣姑娘的武功,虽已不弱,也顿时被一股狂飙卷起,身体飘呀飘地,直落在三四丈开外。
若兰虽也是楞楞地,但在潜意识中总算吐出了一口闷气,她心中也毫无目的,任由两条腿向前走去。
但萦系在心中的,却是信哥哥的影子,他的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这些都成为自己怀念的事实,还有师父慈爱的呼唤。
这一幕一幕地,闪电般跃现在脑际,然而现在,她却是一人,孤零零地置身在这一望无际的原野里。
阳光从云天中,又露出笑脸,若兰踏著自己的影子,仍是缓缓地走著。
前面又是一所人烟稠密的村庄。这庄好大,若兰还以为又回到了济南府。
她对这齐鲁的首府,有著无比的怀念,因为这座水城,尤其那里的名湖山色,她未能尽情游历,去尽情享受那风景宜人的秋夜。
她们在千佛山附近,虽是短短地停留,但却为强敌所环伺中,心情紧张而沉重。
这时,见到偌大个城镇,当即精神一振。虽然她连日来未曾修饰,但她花般笑意,那芙蓉如面,杨柳其腰,依然未损分毫。
忽然肚中一阵雷鸣,才记起了好久未进食,一想到未进饮食,则更是饥肠辘辘,巴不得迅速找著住处,因之脚步无形中也就加快了。
她顾不得挑选,进城后,见一家长兴栈门前车水马龙,十分热闹。
若兰见这个店气派不小,先在门前一站,店中几十双眼睛,都射了过来。
她不仅人长得俊秀,穿著也特别讲究,这么一身白缎装束、白披风,在朴实无华的齐鲁地面,还真不易看见。
若非是官府的内眷,平常人家那里购买得起。
但她又是一个徒步而来的姑娘,既无车马,又乏随从仆役。
尤其当时的山东地面,经常不太平静,一个女孩儿敢单独来往,倒是少见。
她的背上,还背著一口宝剑,那长长的红□,与她披在背上的秀发,成了她独一的特色,也更显出她的秀丽,高洁,有如画中仙子,月殿嫦娥步下凡尘一般。
众人的眼睛,都如痴如呆般,一动也不动。
“店家!店家!”这一声轻唤,如出谷的新莺,娇滴滴地。
店小二连魂魄也出了窍,闻声,更是脚板朝天,差点碰在另一个客人身上,引起了一连串的笑声。
若兰故作不见,低低地问道:“有没有清静的上房。”
店小二早咧开了大嘴:“姑娘!正好还有一间上房,是独院的,正替你留著,姑娘快请进罢。”
若兰也不理会店小二的贫嘴,迳向后院走去。
这里顿时又爆起一阵狂笑,谈话的目标自然地转向在那个美娇娃身上,是赞美,也有了猜疑。
若兰见房子果然清静,又吩咐店小二送饮食。
真个人是铁,饭是钢,若兰吃用过了,精神陡然一振,虽然她这一向,从未好好再睡过,正如她自上泰山之后,就未好好地饮食一样。
她的武功,已将臻于出神入化之境,略一凝神休息,就可恢复。
但她此时,在床缘之上,床上的一切,已足以令人昏昏欲睡。
她年纪虽小,江湖阅历颇丰,进店时,见那些龙蛇杂坐的人群,已在暗中留意。
她仅是轻轻一瞥,也看出了十之八九,又在店小二口中,知道这里就是有名的“周村”,这个“天下第一村”,人口之多,早已名闻遐迩。
她却是第一次到来,见天色尚早,心中暗忖道:“我不若趁此时睡上一觉,说不定今日晚间,又会有什么变故,这里更难保没有魔头们的耳目。”
想到睡一会儿,果真疲乏袭来,才拴上房门,伏枕而卧,也不知睡了多久,但却做了一长长的美梦。
她梦见信哥哥,相偕著自己,踏上一条漫长的碧波长堤,堤上有踏月游归的男女,也有垂钓的老人,那钓丝与柳丝,相互低垂,成为碧波的特色。
她伴著信哥哥慢慢地走著,微风吹起她的长发,更飘起两人的白衣,路人都在指手画脚地,赞赏著这对璧人。
这碧波长堤,也唯有这美若天仙般的男女来游,他们行行复行行,这条长堤,似无尽处,他们时而狂笑,时而高歌。
蓦地一阵管弦乐声传来,似从碧波中飞爆而出,有如一条条闪电,光耀在暗夜中。
那弦声,铮铮淙淙地激响著,有时似狂风吹卷起的浪花,冲激起万点银珠,又倏然如流星雨般消失。
有时竟如幽烟泉流,穿过那一重又一重的山石,和平的纾缓地流著,缓慢极了,也安静极了。
他们两人都沉醉在这单纯的乐曲中,他们的热情,更奔放在这朴素的旋律里。
天幕低垂著,碧波汤漾,两人缱绻地,这宇宙、这世界,是属年轻人的,更是属于年轻的恋人。
当他们两颗心,正交织著,两个人,也好似快要溶化一般时。
忽然一阵砰砰的响声。
惊碎了她的美梦,那里有碧波,那里有长堤,那里有什么管弦之乐,更那里有信哥哥的影子。
顿时,就有一种空虚,孤单的感觉,原来她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床上,枕上湿了一大片。
房间又碰碰地响,她并未起身,见房中已漆黑,想是已入夜多时。
她微睁著星目,一见房中并无变化,但是外面显然有多人吵杂之声,其中挟著呼叫、谩骂。
她不愿意再移动一下,因为这样,她还可接近刚才的美梦,也才可以回味著。
虽然是一个梦,但在她的记忆中,却是何等地深刻、鲜明,她想紧紧地抓住它,更因为外面烦嚣、喧闹,也就只显得这室中的宁静。
澎澎澎,敲门声更急,有如骤风疾雨般,呼喝之声也越来越近,渐渐地,她听清了那沙哑的声音,是指著她而来。
显然店家极惧于这斯的气焰,不仅不敢劝阻,这敲门声,就是那店小二所为。
若兰顿时血脉贲张,心说:“好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居然敢找上我来,若不给你点颜色,哼!……”
当下就一跃而起,更加不动声色地,轻轻地用手将窗户托开,人就如疾弩离弦一般的射出。
外面的人声还是沸腾著,门也敲得震天价响。
若兰立身在西跨院墙头之上,展望那黑压压的人群,有半数是进店所见的。
其中有个年纪二十来岁青年,但见他那脸上无半点血色,薄薄的嘴唇,穿一件花团锦绣的长衫。
从他这外型看来,就知道是个无恶不作的东西,正在指挥著那些狐群狗党,挤入这清净的后院中。
若兰自幼就长成在这些五光十色的人物中,见闻广博,自己入道江湖,更体认甚多应变经验。
这批人显然是欺她孤身住店,但居然敢明目张胆的,来至店中劫人,目无王法可想而知。
若兰当时心中大怒,银牙咬得吱吱作响。恨恨地暗骂道:“瞎眼的贼奴,我要给你们好好回去,也就显不出姑娘手段。”
当下拾取两片屋瓦,轻轻一捏,竟成为半寸大小碎片。
但见她玉臂一张,竟为雨打芭蕉,片片坠落。
登时就是一阵大乱,惨呼之声,不绝于耳,那个华服青年也已受伤,虽然满脸是血却未扑倒,好像要找出这向他施暗袭的人来。
这时,涌进来的人,有打掉牙齿满口流血的,有打伤两目、也有打伤臂腿,反正那些爪牙,无一幸免。
其中那华服青年,似为他们的领袖人物,伤势甚重,看他满脸是血,左手抚著那只眼睛,用一只眼向四周打量著。
终于他也恨恨地退出,因为他没有发觉半点痕迹,虽然他知道暗袭之人武功甚高,若他早有预防,也不致如此不济。
他本是赫赫门第的公子爷,只因交上些不三不四的朋友才终日无所事事,尤其他曾懂得点武功,就更横行乡里。
那些爪牙们,更是替他在外挑□,凡见著有几分姿色的姑娘,莫不费尽心机,甚至明目张瞻亦无顾虑。
他靠著叔父周立方在朝为官,他的神气,则堪使一方威服。
其实周立方倒是个好人,清正廉洁,却出了这个宝贝侄儿,连他的政风也被破坏得一塌糊涂。
乡人莫不恨之入骨,皆以周小虎呼之,甚至“小虎”就代替了他的本名。
周小虎这天正在家中,同那些丫环聊著,忽然几个爪牙,气喘呼呼地跑来。
周小虎还以为出了什么乱子,谁知一听却是心花怒放,忙换过了一件衣服,迳赴那娘娘庵中。
提起这娘娘庵,更令人发指,这里住著两个淫尼,以引诱良家妇女为能事,与周小虎更是不乾不净。
老尼姑妙清,已四十余岁,长得娇美之极,终日打扮得妖冶非凡,除掉那光秃秃的头颅外,无一不与那些淫荡妇女相似。
另一个叫妙能,是个带发修行的妇人。
据说两人曾为某巨寇之妻,故武功十分了得,周小虎更拜在妙清门下学艺,私下里则干些无耻的勾当。
周小虎到达娘娘庵之后,两个贼尼左拥右卫地,巴结得不亦乐乎。
周小虎一面应付著两个贼尼的纠缠,又告诉入夜后,即将往长兴栈去劫取那落店的女娇娃,特请妙清帮忙。
其实他也决未想到,住在长兴栈里的,不仅是一朵玫瑰,而且是一朵有刺的玫瑰。
他只道单身的女子落店就可以欺负,更认为以自己在地面上的势力,谁敢说半个不字。
故他就敢公然地带著那批爪牙,浩浩荡荡,迳奔长兴栈而来。
逼著店小二敲门,又逼著店掌柜亲自出来招呼。
却万未料到,若兰先给了他一个教训,周小虎起先还不知道左目失明,以为只略受微伤而已。
渐渐地,已支持不住,殷红流满一脸,还在汨汨地向下滴,那苍白的面孔,更显得十分怕人。
待他退出这长兴栈来,才觉得头昏目眩地,有似炸裂的难受。
当下一个踉跄,人就昏了过去。
那些狐群狗党,早已是轰然一声暴喝,因为乱子是出在长兴栈,究竟是如何被人暗算,谁也未曾看见。
虽然他们闹哄哄地依然找不著头绪,其中最倒霉的是那长兴栈的掌柜,他眼见在自己店中出了乱子,少不了要受一顿恶气,但他心里却有说不出的痛快,这些天杀的,总算有了报应。
只有若兰在轻轻一击之后,人又如惊鸿一瞥,白影晃过,早已穿窗而入,她觉得惩治得很过瘾,仍然斜倚在床上,追寻著刚才的梦境。
房门再没有那响声,院里似已归于静寂,街上的人,还闹哄哄地。
蓦地,瓦上清脆地一声响,似在寻找什么,但又是冲著这后院而来。
若兰对这件事,好似早有预闻,玫瑰花的面上,又浮上一层淡淡的笑意。
向窗外望去,但见四周黑黑地,是这院内太阴暗,还是被这肃杀的秋风,刮得这么阴沉沉地。
她凝神静听了好一回,见毫无动静,心里早已有数。
但见她微一晃身,贴在窗前,轻轻一点,又迅即翻落,真是捷比喜鹊登枝。
这次她没有再过西跨院去,迈步转向墙脚,那里不仅隐蔽,也可察看全景。果然不半盏茶工夫,就瞥见两条黑影,先后扑到。
显然两人武功,都已不弱。
若兰正欲静观变化,忽然头顶上传来一阵阵轻喝之声,“过来!你若稍一动弹,你的小命就将不保,你已在我‘五毒迷砂’控制之内。”
若兰闻言,不觉大惊失色,心说:“此人轻功好高,我立身于此这么久,居然未曾发觉。”
当下也就故作镇静,略一抬头,见墙头上坐著一个三四十岁,丑八怪型女人,背上插著一口宝剑。
那脸色有如淡金,一双亮得怕人的眼睛使人不敢逼视,咧著那张大嘴,似笑非笑,似怒非怒,要吞啮人一样。
这要换上别人,慢说是镇静如常,说不定早已在这番威胁下屈服。
若兰自入道江湖,所遇好手如林,凭著一柄剑,降伏过多少成名人物。
更因得那绝世高人之成全,练成“绝世神功”之“玉掌定乾坤”后,不仅功力倍增,本身功力、目力一经运集,就如长江瀚海一般,汹涌激汤不绝。
在千佛山侧曾力敌群魔,绝世神功之威力,果真不同凡响。
她一向心高气傲,除掉对铁头书生是那般温柔文静外,谁也不放在眼中。
这丑女好生无理,居然出语恁般狂妄,当下心中大怒,但仍自一声冷笑,道:“你也配来同我说话。”
她的声音细小,但十分清晰。
仅只丑女一人听见,却听得她心中震晃不已,心说:“这小姑娘好精湛气功,此种‘入密传音’功夫,自己再下十年苦功,也休想有如是成就。”
这时略一微楞之下,见若兰竟缓步走开。
她那旁若无人之状,更不体会丑女的警告,直气得那丑女也顿忘所以,身形一晃,就飞扑而出。
“丫头!那里走。”语落人至,显然她也是被若兰傲慢的态度所激怒。
若兰骤然旋身回步,丑女奔扑之势,威猛之极,故顿时方位易换。
倒非若兰有何异变,因为丑女来势过猛,一扑之势,反而超出甚多,又值若兰回步旋身。
丑女本耽心她有毒招,今见她竟泰然地立著,简直连她站在面前,也视如不见。
不禁银牙一咬,那大嘴也就咧得更为难看,恨恨地说道:“丫头!少来卖狂,不要认为自己了不起,今晚我要容你脱出手去,就不称为‘五毒罗刹’了。”
这名字好怪,而且好似曾经在那里听过,若兰却也因为这“五毒罗刹”四字,而微一楞惊。
抬头看了她这付尊容,心说:“凭你这付死相,就是不会武功,也足以唬人致死,何必还要叫什么罗刹呢。”
若兰这姑娘年纪虽小,却工于心计,近来与铁头书生生日夕相处,更感染了他所特有的傲气。
但听得一阵莺声之笑,如燕语,似丝竹之声,悦耳之极。她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