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千佛山在一片静寂中耸立著,满山红叶映著已经西偏的斜阳,使这座名山,如在画中。
“静”,构成了这名山的特质,紫红的色彩,成了名山的点缀,虽有名画家作笔,也未必能将它的天然秀美,雄壮幽雅的风姿,跃然纸上。
如果没有人深入地体察它里层所隐藏的欺诈、潜伏著那重重杀机,都会对千佛山留下美好印象。
就是踏叶而行的铁头书生,也有同样的感觉。
南阳羽士早已不耐这死一般的寂静,又破著嗓子叫道:“娃娃!我还忘了告诉你一件事。”
铁头书生犹以为这个老前辈,必定是又有什么新奇的发现,连忙驻足而待,“老前辈……”
不待向他问去,早又是一阵呵呵之声,栖息而停的飞鸟,都被这笑声惊散。
也不答覆铁头书生,竟自言自语地:“那娃儿,芙蓉如面,杨柳其腰,弧犀微露,嘴角含春,说什么出水洛神,还疑是散花仙女,那性情儿,又刁钻,又顽皮,那武功,更是惊人,那天雷剑法,亦有了八成根底,呵呵!要与你这个娃儿相比嘛……”
说时,又连声道著“可惜”,“可惜”。
铁头书生被他说得丈二和尚,摸不著头,只是愕愕地,望著师执辈的江湖怪侠,一语不发。
蓦地,前面忽传来暴喝之声,铁头书生始陡然惊觉,一拉南阳羽士,“老前辈,前面有警,我们迅速前往。”
他因去势甚猛,竟将南阳羽士带走了十丈来远;他们虽奔驰在这片枫林之间,地上□满了红叶,人行其上,发出沙沙之响。
铁头书生嫌林木繁茂,行走太慢,倏地,人如冲天一鹤,身形突然拔起,立身在那片林海之上,这片亩许枫林,正如胭脂深透。
铁头书生置身其间,何如花中之蝶,织柳之莺,真是万红丛中一点白,白影晃,红叶飘,红白交辉相衬,好不壮观。
几个起落,就扑到那红砖绿瓦的寺后,这里不仅见不到一个人影,连以前所听到的,那暴喝之声,也变成静寂的幽谷。
铁头书生愕愕地观察四周,虽然静得怕人,但他对这暴风雨来临的瞬息,似已知之稔熟。
故仍然意态悠闲,但却在随时蓄势待发。
忽然,几片红叶,飒飒地飘来,响声既清脆,且富有旋律,可惜此时不是欣赏山景,在静的那面已是杀气重重。
这红叶著地,竟恁地作怪,那枯草地上,由红叶而排成的两个大字:“速退。”
不仅使身怀绝世神功的铁头书生面上一热,那刚才扑到的南阳羽士,呵呵之声的活招牌也只有直瞪眼。
按此人摘叶功,两人并不足惊异,但落地成字,却有更高深手法,莫可为之,况在不知不觉间,启人于无形,尤为高不可测。
若此人是敌非友,暗中施以暴袭,当防不胜防。
以“速退”二字示警,显然是友非敌,且对这千佛山的设计,也必了如指掌,否则,在铁头书生面前,也不敢断然阻止。
铁头书生,虽知此必为世外高人,因为在自己行道半年来,所遇高人甚多,且都爱护甚殷,其中尤以那地穴中绝世高人为甚,想到那绝世高人,又激起那如虹豪气。
本来铁头书生在这半年中,多少成名人物都折在他驭气飞剑之下,虽然他还是恁般彬彬有礼,但武学一途,在他何啻初升之旭日。
自海岛圣尼暗输功力,得融化释道两家武学于一身,又蒙那绝世高人授以“轩辕三绝招”,并再为“伐毛洗髓”,故今日之铁头书生,早非五大夫松下,缓步轻吟,思前顾后的文生公子了。
他既知有高人示警,也料定千佛山已成为龙潭虎穴,不仅不退,反是面露微笑,对南阳羽士说道:“老前辈,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先走了。”
走字未落,人已凌空而起,白影一晃,瞬即失去踪影。
南阳羽士也是一阵呵呵之声后,那矮胖的身体,亦跟著纵起。
虽然他起步在后,但铁头书生对千佛山,似存有几分顾虑,并未施展出那驭气于飞之术,故能紧紧地相随。
铁头书生脸色也暂存紧张,见南阳羽士紧随身后,才回头笑道:“老前辈!晚辈有一不情之请,能否请老前辈守在此间。……”说罢,看著南阳羽士。
那两道如电炬一般的目光,直看得南阳羽士也不觉微颤,心说:“好个娃儿,那来恁般威猛,这两目神光,我那老道哥哥也不能企及。……”
他本来一阵呵呵之声,但见铁头书生面色沉凝,也就一敛那狂放之态。
因为他深知这朵武林奇葩定有所见,或者这魔窟中还有其他设置。
当下一挺肚子,道:“贤契但请吩咐,我老头子一定办得到。”谁知两句正经话出口,又是连声呵呵之笑。
他这呵呵之声落,寺中顿时响起似钟非钟,似磬非磬之声,那声音既尖锐,又令人警惕,每声每响,都似隐藏著无穷潜力。
铁头书生早如掠波燕剪般,飘身飞落,他此际不仅混身是胆,更挟有一身奇绝武功,虽然还不能发挥到十分火候,但目下武林中,不用说单打独斗,想在他面前讨得便宜,就是数人联手,亦无所惧。但入得寺后,那声音早渺。
但那飘渺香烟,薰得那千手观音像,变成了淡黄颜色。
寺内静悄悄,僧人均已不知去向。
铁头书生至此,也就故作镇静,趋身而入,当他缓缓地前行著,别人也看不出异样,且只见他那儒雅风姿如风摆柳般。
其实他脚尖点地,气聚丹田,踏著地支变化。
本来他可驭气飞行,为不使敌人太作准备,且不能太过示弱,故表面上看他似缓缓移动,但已暗运功力于脚趾之上。
不仅可破敌人诡谋,亦能在顿遭暴袭时预防。
他脚步移动虽轻,却能隐隐显出足印,这是铁头书生细心处,也是他预留出路。
蓦地,跨院门动,里面端坐一个红光满面,白须过腹的老僧,挺著那罗汉般的大肚皮,虽是三秋气冷,他仍是一袭破僧袍,掩盖著那肥大的身躯。
铁头书生在平时,或者对他不加注意,但此时此地,却不能不另眼相看了。
这老僧,年届古稀,但精神烁烁,此时虽秋风起,秋意浓,他却仍是一件单衣,且身上直冒热气。
但他两目之间,若不加以留意,倒也看不出异样,尤其他这身松弛的皮肉,更容易掩饰了。
铁头书生仍是面露微笑,意态安闲地,相隔二三丈左右,先自深深一揖:“学生误入宝刹,望老师父海涵。”这言词,这意态,可爱之极。
那老僧早已咧著大嘴,哈哈笑道:“小檀越!连日来辛苦备尝,何幸莅临寒寺,能不使蓬荜生辉。”说罢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铁头书生早已注意到他眼角余光,虽然他掩饰得恰到好处,但在有心人眼中,尤其是这个身怀绝世奇功的少年人,那里能瞒得过去。
当下也就故作不知,向著老僧微笑道:“老师父上下怎么称呼,”说时,也一改常态,两道棱芒如烈火一般,看著老僧,一瞬也不瞬。
老僧虽觉眼皮一眨,但也就如没事一般,转头过去。
铁头书生心下早已明白,仍是恁般意态清闲地,向著老僧微笑著。
蓦地,又是几片红叶飘落之声,咻咻地响著。
铁头书生犹以为是南阳羽士赶来,才带动著树叶,但他依声辨向,知落叶声就在附近。偶一抬头,另一股劲而且疾的风动,错眼间,直向铁头书生面门袭到。
但见他微微一笑,左手轻抬,已将那飞来寒星接住,只道是普通暗器,那知入手甚重,几乎从手中脱去。
看时,原来是两颗径寸大小的钢丸,纯钢打造,精光四射。
铁头书生不由一楞,心说:“此人好大腕力,错非是我,若换了旁人,只怕早已伤在这钢丸之下了。”
铁头书生见那老僧,仍是咧著嘴,哈哈大笑,心中虽然有气,但并未发出。
也就微笑道:“老师父!这就是宝刹待客之理。”说时,精光一晃,轻轻将那两个钢丸掷向老僧大肚皮上。
老僧本面色陡变,但却故意将肚皮一挺,想藉此击落钢丸。
铁头书生虽是轻轻一掷,也是寒星疾射,力道奇猛,见老僧竟不趋不避,反将肚皮一挺,来承受这一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但见白影晃动,那疾驰而发的寒星,硬被一股软绵绵的力道收回。
这时铁头书生面露寒霜,手托著两个钢丸,轻声喝道:“你不要以为那凸肚皮受得住这么一击,我若不看在你几十年修为,就使你来个腹背洞穿,也怨不了谁。”
说时,两眼棱芒暴射,看著老僧铁青的面孔,因为刚才铁头书生的驭气于飞,并将劈到之钢丸收回,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若在中途加劲,以劈空手法,那钢丸著身,也非落个洞穿不可。
故惊得老僧登时铁青著面孔,一言不发。
铁头书生又微笑道:“老师父,再也不用装模作样,在下既已来此,不要说你们这千佛山还不是龙潭虎穴,就是真的刀山油锅,我也必须来看看。”
老僧也一收狂放之态,肥躯一挺,早已跃退二丈,也就冷笑道:“小檀越果真不愧为武林俊彦,喔!唔!唔!我和尚这点技艺,何如淡淡寒星,岂敢比之当空皓月,如果小檀越一定要赐教,和尚我也只好打旗的先上。”
话中之意,后面一定还有人撑腰,以刚才他们暗袭故技,来对付铁头书生,当然和尚也会全力扑斗。
看他挺腰跃退之式,武功显已臻于上乘。
铁头书生也是艺高人胆大,当下朗朗地笑道:“老师父以古稀之年的高僧,供人驱使,羞也不羞,在下虽是寻魔而来,但看在你是主持身分,先让你三招,免得被人笑话。”
他的话说得好轻松,但却毫无骄矜之色。
老僧登时面上青筋毕露,显然被铁头书生激起真怒,暴喝道:“好狂妄的娃娃!我若不给你点颜色,你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语落,两只蒲扇大的手,摘叶飞花般挥出。
登时就是一股劲风劈出,宛若怒潮卷空,巨灵之掌,挂劈处,有似迅雷惊霆,出手真是又狠又毒。
铁头书生虽是面露微笑,但已将先天罡气,护住全身,他此时武功,早较泰山绝顶,又不知高出多少,就是移形换位,只在一念之间。
故老僧呼!呼!呼!的巨灵之掌,虽然劈得殿宇吱吱作响,地上碎石纷飞,连铁头书生的衣服,也未沾上。
老僧此时那还顾什么规矩,如果这个年轻人,在他掌下也不能败得,这要传了开去,那还有面目见人。
当下两掌交挥,那肥大身躯,却也进退如风,虚实莫测,处处都用擒拿,著著点向要害,威猛之极。
铁头书生见他脸上青筋暴涨,知这斯练过混元气功一类的玩艺。
轻叱声中,白影晃动,“贼和尚,太不知自重了。”
声落,右拳轻轻击到,“铁拳惊四海”,端地非比等闲,“西击”猛变为“上撼山河”。
一股强大劲风,直令老僧窒息,任是拚著全力冀图自保,却已迟了一步。
此际铁头书生,拳风已发出呼呼之声,宛如奔雷迅电,震的石柱也摇晃不已。
眼见老僧被拳风裹住,他虽力图挣扎,那里能够,巨灵之掌虽仍是频频拍出,但已毫无威力可言,登时面色铁青,挥汗如雨。
铁头书生并不想伤老僧性命,或欲藉此将众人引出,因之拳风击到,又倏地收回,故置那个贼和尚玩在股肱之上一般。
每当那强烈而劲厉之拳风劈到,他总是凝神静气待敌,汗也就如雨落。
铁头书生总是倏地发而复收,贼和尚也就由紧张中,而缓过一口气。
人总是人,精神过度的紧张,老僧早已无法自持了,猛地吐气开声,巨灵之掌,狂飙陡卷。
他这一掌用去了十二成功力,是硬拼,也是欲制敌于死的一击。
他满以为这一招见功,不料铁头书生就是要藉他嗔怒之时,真气外泄之际,方才出手废除老僧功力。
铁头书生不特未及回避,反又趋身上扑,有如穿花之蝶,织柳之莺,错眼间迫近七八步。
老僧全力发掌,本欲一击成功,及见铁头书生不退反进,心下窃喜,忖道:“娃儿!我看你活得不耐烦了。……”
一语未落,掌风已逼近铁头书生。
不仅那惊雷迅霆,快如奔马之速度顿减,掌也如击在败絮上,软绵绵,毫不著力,但两臂却如千斤重击一般,痛彻心肺。老僧正自一惊,欲收掌自卫,那里还来得及。
铁头书生早已趋身而入,出手如闪电一般,轻轻在老僧期门穴上一击。
但见老僧闷哼之后,跌坐在地。
原来铁头书生早以驭气之术,趁著老僧吐气开声之际,将他真元引出,故轻轻一拍,顿时使这个武功惊人的老僧,如同废人一般。
所幸铁头书生,宅心仁厚,才未取他性命。
铁头书生复在他乳根穴上一踢。
老僧流著两滴豆大的泪珠,颓废不堪地,有如病入肓一般,摇摇欲坠,此时,就是任何人举手投足间,皆可置其死命。
铁头书生反而微笑道:“老师父,昔日英雄如今何在,并非在下心狠手辣,实在你们这些人,纵然练得绝世轻功,也不过多增加罪孽,与社会地方,毫无益处。
在下看你善恶不明,助纣为恶,其实死有余辜,但你我无怨无仇,故只废去你的武功。……”
老僧尚不知自己武功被废,只以为自己不过受伤而已,一经铁头书生提起,这才惊觉,连腿也抬不起来。
心说:“一生算是完了……”
登时眼前一片模糊,想不到自己毁在这少年人手里。
当下牙齿一咬,恨恨地道:“小檀越武功盖世,技冠群伦,我和尚有眼无珠,此生已了,但这里尚有高人会找你算帐。”
说罢,竟是低低地一声叹息,但随即紧闭双目,还欲冀图运气行功。
铁头书生不禁微笑道:“贼和尚,你这一生再也休想了,慢说你是真气外泄,就是我要硬毁去你的武功,也是易如反掌。”
老僧这才微睁两目,复又闭上了眼。
倏地,那桀桀怪笑缓缓传来,铁头书生料定老怪必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