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冰冷甜美话声道:“此人的像貌如何?”
瘦高黑衣人道:“长眉凤目,像貌清癯……”
车内响起一声轻呼,道:“会是‘不老书生’严松龄,怪不得赵滔千里迢迢来到此处过年,原来严松龄隐在此处,好,我正好一收两个……”
一顿接问道:“还有别人在座么?”
瘦高黑衣人道:“回姑娘,还有两个,是一男一女,女的是个年轻姑娘,男的是个三十上下的落拓文士……”
车内冰冷甜美话声道:“三十上下的落拓文士,莫非‘谈笑狂客’司马逸也在?假如这人是司马逸,那女的就该是他们的十妹‘姑射仙子’柳兰黛了,这倒好,我一下可以收四个,阿郝。”
瘦高黑衣人忙应道:“属下在。”
车内冰冷甜美话声道:“我要去看看何人敢冒充主人,前面开路了。”
瘦高黑衣人如逢大赦,一声:“谢谢姑娘恩典。”转身腾起,飞射而去。
车内冰冷甜美话声道:“阿龚!”
只听车辕上老车把式阴森而冰冷地应了一声:“属下在,姑娘吩咐。”
车内冰冷甜美话声道:“跟着阿郝走!”
老车把式嗯了一声,但他仍没睁眼,抖手挥鞭,套车双骏长嘶,拨开八蹄,飞驰而去。
那四个丑女人则放开大步傍依车前马后,步履之间竟较套车双骏毫不逊色。
片刻之后,这辆香马车到了‘孔家店’东,这时候,严松龄所居之人已去,本该空的茅屋里却灯光外透,而且随风传出一阵阵朗朗的书声,东一句,西一句:
“子曰: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接上来竟然是“梁父吟”:
一夜化风寒,
万里彤云厚,
长空雪乱飘,
改尽江山旧,
仰面现太虚,
纵是玉龙断,
片片鳞甲飞,
顷刻遍宇宙……”
瘦高黑衣人转过来一躬身,道:“禀姑娘,到了,就是这一家。”
车内冰冷甜美话声道:“屋里装傻的是谁?”
瘦高黑衣人道:“回姑娘,属下不知道。”
车内冰冷甜美话声冷笑一声道:“只怕是那位司马狂客,阿郝!”
瘦高黑衣人忙道:“属下在,姑娘吩咐。”
车内冰冷甜美话声道:“去把他们都给我叫出来。”
瘦高黑衣人应声腾身而起,一掠二十多丈,直落在竹篱之内,他站定,然后提气扬声:“屋里的,开门出来一个。”
屋里,朗吟刚到那句“独叹梅花瘦”,未落的吟声倏然止住,只听有人带笑接口说道:“大三十的,奈何俗客接连上门?如今拜年不嫌早了些么?噢,噢,不早了,如今该算是初一了,是哪位一位?”随着话声门开了,当门而立的,赫然是那位黄先生,他仍是裹着他那条破又脏的棉被。看清来人之后,他一怔,轻叹一声道:“怎么又是阁下,片刻小别,别来无恙?来给严老夫子拜年么?容我先说恭喜发财……”
只见破棉被动了一动,想必他是拱了拱手。
瘦高黑衣人冷笑一声道:“朋友,别反穿皮袄装羊,敝上到了,叫你那几个兄弟出来接驾吧。”
黄先生又复一怔,道:“贵上到了?在那儿,让我看看……”
说着,他翘起脚,伸长了脖子向外张望了一下,随即他惊叹出声:“哎呀呀,龙媒玉聪,油壁香车,这是谁家内室?我怎么不知严老夫子还有这种豪富朋友……”
瘦高黑衣人冷冷说道:“朋友……”
黄先生倏然收回目光,道:“我刚才好像听阁下说什么兄弟?”
瘦高黑衣人道:“不错,叫你那几个兄弟快出来接驾吧?”
黄先生愕然说道:“别是阁下弄错了吧,我孤伶伶的一个人,何来兄弟?”
瘦高黑衣人冷笑一声道:“司马逸……”
黄先生一怔,道:“司马懿,谁是司马懿……”
大概他是听错了,可巧瘦高黑衣人也听错了,冷笑说道:“朋友,你不就是那司马逸么?”
黄先生目光一直,道:“我是司马懿,哈,那阁下岂不成了诸葛亮了。”
瘦高黑衣人一怔,旋即会过意来,怒笑一声道:“我可没那么好心情跟你装疯卖傻……”
闪身便要扑过去,黄先生忙伸出一只手连连摇动道:“哎,哎,阁下,且慢,大年初一的,气势汹汹硬要往人家家里闯,你阁下这是什么意思?”
瘦高黑衣人扑势顿了一顿,冷笑道:“不让我动手也可以,那么你说话,叫你那几个兄弟……”
黄先生瞪着眼截口说道:“阁下怎么又来了,请看清楚了,我姓黄,住在西头,是‘孔家店’的教书先生,阁下可要……”
瘦高黑衣人道:“我倒要看看你能装到几时。”
他又要闪身,但身形刚动,身后随风飘来那叫阿花的丑女人的破锣般沙哑叫声:“姑娘有话,此人不是司马逸。”
这句话算是救了黄先生,瘦高黑衣人猛然刹住身形,目光一凝,望着黄先生诧异地道:“你不是司马逸?”
黄先生道:“本来就不是,是你阁下硬指我是司马懿,阁下请想,司马懿是后汉时的人物,距今又有……”
瘦高黑衣人有点啼笑皆非,冷笑挥手,道:“够了,答我问话,你是谁?”
黄先生道:“我刚才不是说过了么?我姓黄,住在西头,是‘孔家店’的一个教书先生,阁下难道没听见。”
瘦高黑衣人呼了一口气,道:“刚才我来过一趟,你可记得?”
黄先生道:“当然记得,刚才距现在不过一两个更次工夫,我怎会忘记,阁下不就是那个什么死呀活的……”
瘦高黑衣人截口说道:“你到这儿来干什么?”
黄先生道:“严老夫子请我来吃年夜饭的。”
瘦高黑衣人道:“那么这是严松龄的家没有错。”
黄先生道:“谁不知道这是严老夫子的家,当然没有错。”
瘦高黑衣人道:“那么我麻烦你叫他出来……”
黄先生道:“我明白了,说来说去阁下是找严老夫子。”
瘦高黑衣人道:“不错。”
黄先生道:“那阁下干脆说不就是了么,干什么司马懿,诸葛亮的硬指一通,阁下,你来得不凑巧。”
瘦高黑衣人道:“怎么不凑巧?”
黄先生道:“严老夫子陪着客人往济南去了。”
瘦高黑衣人一怔道:“他往济南去了?三更半夜他去济南干什么?”
黄先生摇头说道:“我不知道,听严老夫子说,好像是他那位客人得了什么急病,要上济南找个大夫看看去,托我替他看家……”
瘦高黑衣人道:“真的么?”
黄先生道:“我骗你干什么,不信你可以进来看看?”
瘦高黑衣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我自然要进去看看……”
话落,他脚下迈了步。
黄先生一耸双肩道:“阁下奈何这般不能相信人……”
忽听那叫阿花的丑女人喊道:“姑娘有令,阿郝过来回话。”
瘦高黑衣人连忙停了步,道:“别关门,我马上还要再来。”转身快步行了出去。
到了马车前,必恭必敬地低低说了一阵,旋即他一躬身,飞步走了过来,容得他进了竹篱,黄先生道:“怎么,阁下还要进来看看?”
瘦高黑衣人道:“不必了,敝上叫你过去一趟。”
黄先生微愕说道:“过去一趟,过那儿去?”
瘦高黑衣人道:“到车前去。”
黄先生摇头说道:“不行,不行,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严老夫子托我替他看家,我怎么能轻易离开,万一就在我离开的当儿,丢了什么东西,大年过节的,那多不好,我也没办法向人家交待呀,再说我跟贵上素昧平生,无一面之缘……”
瘦高黑衣人冷冷说道:“对你一个穷酸来说,这是天大的荣宠,少废话,再问你去是不去?”
黄先生发了读书人的牛脾气,双眉一扬道:“你这个人怎么出口不逊,一点教养都没有,刚才你死呀活的我就没跟你一般见识,如今居然又——不去就是不去,如果贵上要见我的话,请他过来好了。”
瘦高黑衣人怒笑一声道:“好大的胆子,好大的口气,若非敝上有交待在先,我就毙了你,你最好别再等我说二句……”
黄先生道:“说千百句也是一样,不去就是不去。”
瘦高黑衣人怒笑说道:“我倒要看看你这穷酸能硬到几时。”
走过去劈胸便抓,黄先生惊叫一声:“你这个人怎么这般毫不讲理……”
破棉被里伸手,就那么一格,可是来不及了,瘦高黑衣人已抓住了棉被,猛力一扯,黄先生脚下一个跄踉,往前便栽,差一点没趴在院子里。
他惊怒叫道:“你这个人怎么辱打斯文,要知道‘济南府’是个有王法的……”
瘦高黑衣人两眼一瞪,道:“我不懂什么叫王法,走。”
上来又一把抓住了黄先生,连扯带拉地把黄先生拖了出去,可怜黄先生挣扎不脱,大黑夜里风雪大,叫也没人听见,一路跄踉着硬被扯到了马车前。
到了马车前,瘦高黑衣人松手躬身,恭谨说道:“禀姑娘,人已带到。”
黄先生气呼呼地往那儿一站,便要发作论理,他一眼瞥见那四个丑女人的尊容,到了嘴边的话硬被吓了回去。
适时,车里响起了那冰冷甜美的话声:“你姓黄么?”
黄先生昂然答道:“不错,炎黄世胄的黄。”
车里那冰冷甜美话声道:“别生气,你是一个读书人,干什么跟我这个女人家一般见识,我听说读书人都有容人的雅量,对么?”
黄先生道:“士可杀不可辱,孰可忍,孰不可忍……”
车里那冰冷甜美话声说道:“好一个士可杀不可辱,读圣贤书,自有懔人的正气,我这个武林人不敢杀你,你也不用怕……”
黄先生道:“读书人不懂一个怕字,世上不乏讲理之处,似贵属……”
车里那冰冷甜美话声道:“他得罪了你,待会儿我叫他给你赔罪,行么?”
人家这么客气,黄先生倒不便再说什么了,当即说道:“那倒不必,只请以后多加教导,多加约束就行了。”
车里那冰冷甜美话声说道:“谢谢你,我会的,如今请你告诉我,严松龄真的陪着他那位姓赵的朋友到济南去了么?”
黄先生道:“严老夫子是这么说的,他那位朋友得了急病,当时我也在座,这应该假不了,也用不着骗人。”
车里那冰冷甜美话声说道:“他托你帮他看家,是么?”
黄先生道:“是的,然而我受人之托,却未能忠人之事……”
车里那冰冷甜美话声说道:“不要紧,你放心,假如丢了什么东西,无论多么贵重,自有我赔偿,其实,这座茅屋如今已成了你的了。”
黄先生一怔说道:“姑娘这话什么意思?”
车里那冰冷甜美话声说道:“如果我没有料错,严松龄是不会再回来了。”
黄先生失笑说道:“姑娘恐怕料错了,家在这儿,他怎么会不回来。”
车里那甜美话声说道:“希望你说对了……”
黄先生讶然说道:“姑娘这话……”
车里那甜美话声说道:“你不会懂的,还是不说的好。”
黄先生道:“那么姑娘从那儿来,贵姓大名,怎么称呼,找严老夫子到底有什么事,可否一一赐告,我也好——”
车里那甜美话声道:“不必你转告,严松龄他知道。”
黄先生道:“他也知道姑娘贵姓大名?”
车里那甜美话声道:“这恐怕他不知道。”
黄先生道:“那么请姑娘告诉我,我也好转告一声。”
车里那甜美话声说道:“彼此素昧平生,没有通名道姓的必要,我说过他不会回来了,我把姓名告诉你,那是多余。”
黄先生显然已动了气,双眉一扬道:“那好,姑娘请往别处寻找他,我身子弱,耐不住寒冷,受不了冻,我要回屋里去了。”话落,他就要转身。
忽听车里那甜美话声说道:“请留一步。”
黄先生停步不动,道:“姑娘还有什么话说?”
车里那甜美话声道:“能跟你见面总算有缘,我有一物相赠——”
黄先生忙道:“姑娘不必客气,彼此素昧平生,我不敢轻易受人馈赠——”
车里那甜美话声说道:“你也不用客气,在——”
黄先生道:“姑娘的好意,我心领就是。”
车里那甜美话声没再听他多说,径自叫道:“阿花,过来把这个给他。”
叫阿花的丑女人应声走了过去,车里又伸出了那只玉手,玉手上托着晶莹一物,阿花便要去接。
黄先生目光倏现异采,脱口说道:“原来是‘玉手……’……”
那只玉手忽然缩了回去,车里那甜美话声说道:“玉手什么?”
黄先生淡然说道:“没什么。”
车里那甜美话声说道:“你认识这只玉手。”
黄先生道:“不认识,我只是说原来是只玉手。”
车里响起了一声娇声:“你很会说话,无如我不相信,阿郝。”
瘦高黑衣人应声而动,在身后出手,一指飞向黄先生后心要穴,招式怪异,出手快捷。
黄先生诘然一笑道:“阁下,这一指我消受不起。”
身形一提,瘦高黑衣人一指顿时落空,车里响起了一声轻呼:“好高绝的身法,我错估了你——”
瘦高黑衣人冷哼一声,旋身出掌,掌力八成,疾袭黄先生前胸要穴,黄先生扬了眉道:“孰可忍,孰不可忍,彼此一无远怨,二无近仇,你为什么下手这般狠毒。”
破棉被里伸出那修长白晰的一只手,砰然一声,瘦高黑衣人这一掌正印在黄先生那只手上,黄先生没动,他却闷哼一声,跄踉暴退,一屁股坐在雪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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