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帆感慨地道:“江湖中风谲云诡,人心区测、道义日渐式微,公理荡然无存,为今之世,如壮士等古道热肠,慷慨豪迈之辈,实在已不多见,小徒自幼孤苦伶仔,且又禀性癖傲倔强,一再遭到打击,自己心灰意冷,终日悒悒。老夫为其授业师长、多年来便少见此子欢喜,碍于武林传规与人言流长,老夫亦束手无策,徒唤奈何,若非壮士一力相助,突破世俗陋习拯挽小徒于绝境,只怕……唉,这孩子终生也就完了……”秋离表面上谦虚着,心里却暗笑道:“妈的,你个老小子却好一张利嘴,周云遭到天山派莫须有的理由逐出门墙,又叫人家把青梅竹马的爱侣夺了去,你老小子明明心里有数,却碍于武林中的‘规矩’,你老匹夫自己的‘威严’‘面子’拉不下脸来去论理,而帮着徒弟抢老婆的事情当然就更不好意思去做了,如今我出头助了周云,顶了个恶名,你老小子总算也出了——口怨气,难怪高帽子就一顶接一顶地给我戴个不停……老家饮啊,你是受了虚名与陋俗的束缚了,任何一件事,你只须要问该不该做,有没有道理做。而不要管做了之后,别人会怎么评论,如若事事全怕人言人语,俱是瞻前顾后,那还搞个什么球?就今正如你老小于自己说,道义式微、公理就难伸啦……”轻叹一声,衣帜这时又道:“小徒日前归来,即已面告老夫,壮士将要亲临寒山参与小徒婚礼之事,呵呵,老夫还正日夜期盼着呢,不想壮士却已到了……迎门丫头,乃是老夫独女,单名一个霜字,也是老夫将她娇纵惯了,若有冒犯之处,尚请壮土恕过……”淡淡一笑,秋离道:“好说,令嫒秀美端淑,天真活泼,了无忸怩之态,这也是她的长处呢……”此刻,衣帆的宝贝女儿衣霜已然用一方黑漆木盘托着两盏精巧的镶蓝瓷杯走了进来,她轻轻地在秋离与乃父之前将杯儿放下了,然后,一扭腰坐在秋离旁边的一张竹椅上,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直愣愣地逼视着秋离不动!
心里暗叫一声“乖乖”。秋离只好有些尴尬地冲着衣霜一笑,搓着手汕汕地道:“多谢姑娘——”那边的衣枫一看不象话,忙笑叱着道:“霜儿不可无礼,哪有如此看人法的?”弯弯的柳眉儿一挑,唇一抿,衣霜忽然“嘻嘻”一笑道,“我说,秋大哥,你果真是秋离?那个杀人如麻,心狠手辣的鬼手秋离?”任是秋离饱经世故,见过大风大浪。这等阵仗却是少历,他肚子里叫苦,却不得不笑吟吟地道:“呢姑娘,这个……我当然是秋离,为什么你还有怀疑呢?”小巧的鼻尖一皱,衣霜道:“我不是怀疑,文绉绉、软绵绵、又温吞吞的,就算衣裳穿得糟一点吧,也没有什么关系,至少长得腰粗膀阔,头角峥嵘,一开口象雷鸣,一跺脚也能震……”豁然笑了,秋离道:“小姑娘,你恐怕是幻想太多了,你不妨看看,似令尊这等名慑天下的武林前辈,不也是温文尔雅,和蔼可亲的么?令尊的声誉是如此煌赫,他又何尝似你形容那般的‘腰粗膀阔’‘头角峥嵘’呢?”摇摇头,衣霜道:“我不管我爹,我只知道在很久很久以前,我爹就是这个样子的了。但是,我想象中一些威名如你这样的武林强者,必是生得凶狠无比,十分恶扎的,不似你这个模样……”衣帆忙笑着骂道:“丫头不得胡说,也不怕人家笑你没有管教!”
伸伸粉红色的小舌头,衣霜娇憨地道:“秋大哥才不会如此,因师哥已经告诉我很多关于秋大哥的事。他还说,秋大哥为人最是坦荡豪放,不拘小节,秋大哥,你说是吗?”秋离连连点头,道:“当然,当然……”口里说着,他心头又在喊天:“我的妈,就算我不拘小节,坦荡豪放吧,却也不是这样的不拘小节,这样的坦荡豪放法碍……”深恐女儿再纠缠下去有失体统,衣帆忙举起茶杯,笑道:“秋壮士,请一试老夫自焙的小青山松子荼!”
秋离赶快将杯执近嘴唇,鼻腔中方始闻到那一阵清心醒脑的幽雅荼香。衣霜又是咯咯一笑,佯嗅道:“爹最会往自己脸上贴金子,那松子茶明明是我辛辛苦苦摘回焙制的,爹却偏要把功劳朝自己身上拉……”几乎把一口刚咽到喉咙里的茶水从气管里呛了出来,秋离连忙低下头去,拼命忍住笑声……衣帆老脸越发涨得红了,他放下茶杯,啼笑皆非地道:“丫头,你是怎么了?这般没大没小的?好吧,就算是你的功劳,你是为父亲生的女儿,不也等于是为父的功劳一样么?”天真又慧黠地笑了,衣霜道:“话是不错,但可要言明在先哪……”又好气又好笑地连连摆头,衣帆无可奈何地道:“这孩子,这孩子,全叫我给宠坏了……”一转头对着秋离,衣霜又道:“告诉我,秋大哥,你一共杀了多少人哪?”楞了楞,秋离微窘地道:“呢,姑娘,是谁告诉你我杀过人来?”小嘴一撅,衣霜悻悻地道:“你不要赖,这些事还用得着人家告诉我?就凭你秋大哥响当当的招牌,哼,你的逸闻轶事已经迎风扬出三千里了!”
搓搓手,秋离讷讷地道:“我……呢,我其实也没有杀过什么人,纵使有,也全是一些十恶不赦,丧尽天良的歹人罢“嘻嘻”笑了,衣霜刁钻地道:“秋大哥,杀人是什么味道呢?”衣帆忙喝道:“越来越不象话了,霜儿,快不要纠缠秋壮士——”撒赖地一扭身子,衣霜粘搭搭地道:“不嘛,我要问嘛……”咽了口唾液,秋离苦笑道:“那,那种味道……姑娘,对了,你看见过毒蛇没有?”睁大了眼,衣霜点头道:“看见过呀,不过,这和杀人的滋味有什么关系呢?”哧哧一笑,秋离道:“如果你遇见一条毒蛇,它极可能窜来咬你,若是它没有咬你,说不定将来有一天也会伤害其他人畜,在这种情形之下,姑娘,你会不会立即拾起一块石头或者找一根棍子打死它?”微微领首,衣霜道:“当然会!”
秋离笑笑道:“在你打死了这条毒蛇之后,你会有什么样的感觉呢?”想了想,衣霜肯定地道:“我除了一害,心里自然是快乐而又欣慰,只是,在下手的那一霎有些悲悯与失张罢了哈哈大笑,秋离道:“好了,你己代我答复了你方才问我的那个问题。不错,每在我下手诛除一个恶徒歹人之时,也就是你所感受到的那种滋味!”
略一迷惘之后,衣霜随即颖悟了,她顽皮地一皱鼻子,咯咯笑道:“秋大哥,你真坏,也真精,你这是用我自己的手来揍我自己……”眉毛一扬,秋离道:“岂敢!岂敢!”
吁了口气,衣帆接口道:“秋壮士,老夫这丫头哪,一天到晚呆在山上也是闷坏了,不但刁钻顽皮,满脑子稀奇古怪的想法,来了个人也不管缠得缠不得,只要一见到便拉着人家扯个没有完,小徒周云的未过门媳妇,也简直叫这丫头给缠怕了!”
扮了个鬼脸,衣霜娇声道:“才不是呢,人家艾姐姐好喜欢我碍……”一吹胡子,衣帆道:“喜欢打你屁股!”
“噤咛”一声,衣霜不依地一股脑钻进了乃父怀中,牛皮糖般在她父亲怀里又揉又搓,腻个不休,直弄得老衣帆麻痒交加,声声告饶,这个厉害丫头才微喘着气,嫩脸蓬鬓站了起来,一张甜美慧黠的面庞上带满了胜利的笑容……手抚胸口,连连喘了几次,衣帆摇头道:“不象话,不象话,简直太不成体统了……”说着,他又面对含着微笑的秋离道:“秋壮士,小女刁蛮已惯,壮士初临,尚请切勿见笑……”一拱手,秋离平静地道:“此乃父女深情,天伦之乐,在下欲求之犹自不得,羡慕无已,岂有见笑之理?前辈言重了!”
一边整理蓬乱的云鬃,衣霜一边笑道:“爹,你老听见啦?人家秋大哥说得有道理,此乃是父女深情,天伦之乐,有些人欲求尚自不可得,哼,女儿每次略和你老表露一番、你就吹胡子瞪眼,连嚷着什么‘不象话’、‘不成体统’……等过些日子,女儿嫁出去了,你老便是想要再重温此乐,只怕也难上加难喽……”衣帆道:“好妮子,你看你那一张利嘴……”秋离嗓了一口茶,闲闲地道:“姑娘大约已经有了对象了吧?”想不到,秋离竟会突然提出这个问题,衣霜不由粉脸候热,眉梢含羞,她娇咳道:“秋大哥取笑人家,人家不来了笑了笑,秋离道:“不敢笑,我说的是正经话,毫无半分取笑之意,而‘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乃是天经地义的事,没有什么值得害臊的地方……”舔舔嘴唇,秋离又道:“只是,我与姑娘初次把晤,便贸然询及此事,有些冒昧罢了,好在令师兄周云与我相交甚深,姑娘又系女中巾幅,大家全乃知心明心,颇为投缘,我视姑娘亦如自己妹妹,才不怕失礼有此一问。”
他侧首笑望衣帆,又道:“前辈亦勿以在下放肆见责!”
抚掌而笑,衣帆道:“当然,当然,老夫有了霜儿这等宝贝,见惯听惯,早就任什么也不以为怪了,何况壮士你又无不当之处,呵呵呵……”说到这里;衣帆又感慨地道:“此女生母早逝,十八年来,全是老夫与拜弟一力将她抚养长大,这孩子自小娇弱多病,因而老夫等未免事事依顺着她,这一依顺倒好,便形成了她今日这种没大没小的放纵习惯……多年来老夫与拜弟一直隐居小青山,少履红尘,霜儿也就一直随伴我两个老人于此深岭之中,度着那默默岁月……”叹了口气,衣帆续道:“这孩子也可怜,一个似她这般年龄的少女,正该是享受青春,经历欢笑的时候,没得却为了我两块老骨头害苦了她,这等活泼可爱的孩子只能孤孤零零地面对幽幽青山,徐徐流水,日夕伴随着我们两个暮暮沉沉、垂垂老迈的人……唉,老夫也早就思量过了,霜儿年龄已到,该给她找门合适的人家啦……”俏脸上是一阵红跟着一阵白,衣霜羞急地叫:“不,爹,不嘛,女儿要一辈子陪着你老人家……”衣帆展颜回笑,道:“你看你这丫头,方才还在嚷着要嫁,等你给秋大哥一问,为父的再这么一说,怎的却反而腼腆起来啦?”垂下头,揉着衣角,衣霜幽幽地道:“不,我一辈子也不嫁人,除非……”衣帆追问道:“除非如何?”迎起头来,衣霜羞涩地道:“除非那人也能住在山上!”
哑然失笑,衣帆道:“霜儿,我们是嫁女,并非要娶媳,哪有女婿住到丈人家的道理?呵呵,你这个想法只怕行不通!”一跺脚,衣霜恨恨地道:“哼,行不通我就不嫁!”
衣帆又怜又爱地道:“看你那牛脾气……”又啜了口茶,秋离道:“前辈,令援尚未曾有得合适人家?”摇摇头,衣帆道:“十八年来老夫下山的次数寥寥无几,这孩子更可怜,哪里会有什么合适的人家?”他目注秋离,沉声道:“日后有便,尚烦请壮士代为留意撮合……”秋离一笑道:“义不容辞,前辈交待之事,在下记在心里了!”俏眼一转,衣霜又促狭地道:“秋大哥,我看你干脆改行做媒算了……”微微一怔,秋离道:“此话怎讲?”衣霜娇嗔地道:“怎说?呢,周师兄与艾姐姐是你霸王硬上弓给撮合成的;如今爹爹一提,你又要替我找婆家了。你说,如果你改行专门当媒人,这生意一定兴隆得很呢……”秋离啼笑皆非地道:“姑娘词利,我是甘拜下风了……”衣帆手抚银髯,笑道:“壮士,等你和这丫头混得再熟一点,呵呵,只怕就更吃她不消了!”
衣霜方待再发娇嗔,房外已忽然响起一阵人语声,紧跟着步履急促,一个惊喜迫切的声音传了进来:“师父,师妹,可是秋离秋兄来了?”
一听这声音,衣霜扮了个鬼脸飞奔向门边,叫道:“师兄,可不是你的好朋友秋大哥来啦……”秋离始才站起,恩,门开处周云已一阵风似地卷了进来,他穿着一袭宝蓝色全新长袍,头上仍然戴着布罩,骤见秋离,他兴奋地高叫一声,三步并作两步奔了过来,一把握住了秋离双手,用力摇撼着,又是激动,又是高兴地道:“你可来了,秋兄,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这一阵子可把我和小玫急坏了……”秋离也紧紧握着周云的手,欣悦地道:“我答应要来,当然就一定会来,你们担的那门子心?你想想,我这做大媒的若是连杯喜酒都捞不着喝,还搞个什么名堂?”周云笑出了声,亲切地道:“这些日子你又跑到哪里去了!
看你风尘仆仆的样子……”
凑近了一点,秋离笑吟吟地道:“大有收获。”
周云忙道:“说说听……”
哈哈一笑,秋离眼望着早已站在门边,笑盈盈凝视自己的艾小玫,这些天不见,昭,艾小玫长得丰腴多了,也更白嫩了,她婶婶玉立地站在那里,就和一枝匀仃有致的水仙花儿一样,美极了!
于是,秋离道:“这些零碎的事等闲下来再谈,如今我要先见过未来的新嫂子。”
周云“氨了一声,敲敲自己的脑门,笑道:“不错,我真高兴得糊涂了,小玫——”侧移一步,秋离抱拳道:“艾姑娘好。”
轻轻俏俏的一福,艾小攻羞红着脸儿道:“秋大哥好那边,周云又忙着见过了师父,匆匆忙忙把他下山采办的东西念了一遍,秋离和艾小玫尚未谈到两句话,方才溜到外头此刻又奔了回来的衣霜,已尖起嗓子叫道:“爹,师兄他们买了好多东西啊,花烛啦,喜帐啦,香台啦,绸缎啦,红红绿绿的被褥啦,还有服脂粉什么的,大包小包,把那头毛驴都要压塌了,爹,你快去看嘛……”衣帆大笑道:“傻孩子,这有什么好看的?你师叔呢?”不待衣霜回答,一个粗哑的嗓音已响起来:“来了,大哥!”
声随人到,好家伙门里已现出一位大脑门,细眯眼,酒糟鼻,生相怪异而身材瘦小的老人来,这老人一头黄发结了个髻在后面,大嘴巴却龇着一口白牙,他抹着脑门上的汗水,嚷着道:“可要了我这条老命啦,大哥,零零碎碎的东西还真不少,光是跑那些家铺子也跑断了我这两条腿……”呵呵一笑,衣帆道:“先别嚷嚷,老二,来,我先为你引见一位鼎鼎大名的人物!”
细眯眼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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