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过身子以背示向少妇,却吓得少妇似乎捂口发出“啊”的一声惊叫。
那人黄书郎是也。
他露齿一笑,又道:“我亲爱的好女人,我因被人追急了,才像个没头苍蝇似的,那管他什么皇帝寝宫还是妓女院,老鼠洞也一样往里面钻。”
那女人急急地双手掩着酥胸,道:“你快去换个地方藏一藏,请别给我惹祸殃,我们这儿的乡邻不好惹,他们会合力活埋我呀!”
黄书郎面皮一紧,道:“你们这儿的人真霸道,别人家的事也扯烂蛋。”
“你快快走吧;叫人发现不得了。”
“你多多包涵,不是我不走,实在……实在你这儿最安全,我说好女人,我若不是背上挨了一刀,就凭那几个追我的人,哼!早就躺在山沟里了。”
便在这时候,外面传来哗哗啦啦的脚步声。
“丁爷,我们挨家搜。”
“对,丁爷,八里庄只不过百来户人家,一家挨着一家搜,一定能揪出那个无赖黄鼠狼。”
“先从东边搜。”
这声音是姓丁的,他的声音就是命令。
稍顿,便又闻得姓丁的道:“面缸床下,箱柜屋梁,就算他娘的女人尿罐也要翻过来看仔细。”
“是。”
这一声正是发自另外四个大汉之口,紧接着,外面传来叩门声。
“开门,开门。”
“喂,你们找谁?”
这显然是本地人走来问。
“少管,滚开!”
紧接着发出“咯”的一声响。
“呀,打人呀。”
“惹火了老子们还要杀人。”
于是,外面又传来叫门声。
“丁爷,一定在这一家,我们破门而入吧。”
“轰。”
大门被撞开了,姓丁的当先奔进来,身后面,四个大汉紧跟上。
这个院子是三合院,正屋里面不见人,左面厢间是客房,右面的小溪自屋下面流过去。
姓丁的五个人找得很仔细,转眼间来到右厢门,一个大汉用力推,屋子里发出一声尖叫:
“啊!强盗!”
姓丁的正是丁卯仁,黑红门的内堂执法,他在门边伸头看,只见池中坐着个女人在洗冷水澡,光溜溜,赤裸裸的,身段美得没说。
“强盗!”
“别叫,爷们不是强盗,爷们在追一个人。”
“我这里有什么人?你们快出去。”
姓丁的抬头四下看,立刻陪笑脸。
“对不起,打扰你洗澡,恕不奉陪了。”
姓丁的来这么一句过门话,气得少妇的柳叶眉变了样,她厉声叫:“把我的门关上呀,你们这些色狼。”
只这么一声骂,外面传来几声哈哈大笑。
笑声往大门外飘去,显然丁卯仁率领着四个大汉往其他家搜人去了。
“唔!”水哗啦啦地往上翻,水下面冒出个人头来,那是黄书郎的人头。
他的右手握着一把细尖刀,那么闪呀闪的闪过了少妇的酥胸,他喘着大气喷出一口冷水,道:“闷煞我了。”
少妇气得一瞪眼道:“最好是死了。”
黄书郎叹口气,道:“我被你压在水下面,憋得我喝了几口水,你却希望我死。”
少妇叱道:“你还不快些滚!”
“我如果一身湿濡濡的翻窗而去,一路上都有水的痕迹,那时候有人看见怎么办?”
“你打算住在我这儿?坏我的名节……”
“名节不值钱,小寡妇的日子不舒坦,今天你算是帮了我的大忙,我黄书郎会记在心上的。”
“黄鼠狼……黄鼠狼向鸡拜年,没安好心。”
“我的心最好,别把我叫成黄鼠狼,我的名字是诗书的书,杨六郎的郎,很有书卷气的。”
“只可惜你手上拿着刀,而且身上在流血。”
黄书郎眉头猛一紧,道:“我还得快些去治伤,他娘的,在水中这么一泡,怕是有得苦吃了。”
他跃上地面来,低头再看向水中赤裸裸的俏寡妇,不由得啧啧两声,道:“是男人都会为你狂。”
俏寡妇以双手捂紧酥胸,道:“快走呀,你……”
“别害羞,我已经被你压在水底那么久,还有什么好羞的?嗯!”
“是你用刀逼我这样做,你还有理说?”
“总也算在一个池子里泡过水了。”
“你走,我再也不要见你,走呀!你……”
看来俏寡妇急得快哭出来了。
黄书郎叹口气道:“他娘的,名节名节,有多少女人死在这名节两字之下,死了丈夫的女人就等于失掉了一生幸福,不公平。”
“你走。”
“我当然走,我也为你抱屈呀1”
“我·……”她落泪了。
只不过黄书郎不清楚她为什么会哭,是急哭的,抑或是说到她心中痛处才哭?
黄书郎摇摇头,他推开窗跳落在大窗外面,外面却有一股子热风迎面吹来。
黄书郎原打算去找一个人算帐的,因为他常去的地方只有这个人清楚,这个人就是小流球。
只不过黄书郎的背伤经过溪水这么一泡,又被俏寡妇的光臀压在水底下,不但刀口处翻卷开来,而且还泛着血红色的伤口,像是要溃烂。
他龇牙咧嘴地吸着气,歪着身子去找一个人。
黄书郎只要遇上什么令他解不开化不了的困难,他总会去找这个人。
他如今受了伤,当然也会想到去找这个人。
他不能在这八里庄上找个草药大夫医伤,他必然尽快地走,尽快地找到他要找的人。
□□ □□ □□迎着山风,披着朝露,黄书郎痛苦地走了一个夜晚,如果他不是有着那股狠劲,若是一般人,早就挺不直腰杆而倒下了。
虽然他如今已失掉那股子神采奕奕的精神,而且一身疲惫不堪,他却仍然在嘴角噙着一个浅浅的微笑。
现在,他已到了一个山脚下面,背上已是血干肉烂,额头上的汗珠子有热出来的,也有痛出来的,也就是冷热两种汗水不分家的湿透了他的衣衫。
转入一条上山小道,黄书郎举首朝远处望,断岩上正盘膝坐了一个身穿蓝衫短褂的怪老人,一头灰发偶尔飘拂一下,脸上的灰须是乱糟糟的,他本来是闭目迎着晨曦打坐的,但当他双目逼视向走来的黄书郎的时候,一双眸芒就好像两只炬电一般,·露出炯炯的精光。
黄书郎刚刚含笑站在他的面前,他已嗓音低沉而柔和地道:“快一年不见你了,阿郎,你还未把大叔忘怀。”
黄书郎忙赔笑,道:“大叔,我来一次,总是要扰乱你老平静的日子,阿郎实在不忍呀。”
老人白了黄书郎一眼,叱道:“不错,没有困难,你是不会到水火洞找你的田大叔,可是,我老人家却希望你小子能时常来。”他看看满身湿透的黄书郎,又道:“你怎么了?你的气色……”
黄书郎道:“大叔,挨刀的人就是我这种气色嘛1”
老人一弹而起,天爷!这才发觉老人少了一双脚,而且他的右臂也好像是……
老人暴伸左手抓住黄书郎,道:“你伤在哪里?”
黄书郎回过身背对老人,道:“田大叔,你看看我背上这一刀还真的不算轻。”
老人五指抓住黄书郎的破衣衫,用力一抖,“嘶”的一声撕开黄书郎的背后,不由得咬牙切齿,道:“娘的,这是谁下的手?”
黄书郎道:“田大叔,你别发火呀,这一刀原是我自己不小心,如果不是被人抱牢了我的腿,我是不会挨这么一刀的。”
田老叱道:“双方搏斗,怎么叫人抱住腿?怎么你的武功回头了?”
一笑,黄书郎道:“田大叔,我是一个人对付八个,一时的大意,没死也算不错了。”
田老叹口气,道:“想当年,我和你干爹把你从破庙门口拾回来,我两老把一身的功夫传给了你,无非是要你继承我两人的衣钵,能在这江湖上做出些什么,如今你干爹已下土九年了,而我又残废在荒山里,指望能看到你站在人头上,你田大叔便死也甘心了,孩子呀,你可不能抛下田大叔先走一步呀。”
黄书郎吃吃地笑,道:“大叔,你又是这么几句老生常谈的话,我早已会背下来了。”
他扶着田老,又一笑道,“田大叔,我死不了,而且我越活越快活,这一回我又弄了一票,等我的伤好些了,我会去取来孝敬你老人家的。”
田老哈哈笑道:“大叔还不指望你来孝敬,倒是你有这份心意,大叔就高兴。”他拉着黄书郎,又道:“快进去,叫你婶子先把你的伤处理好再说。”
两个人扶扶搀搀的转到一个山崖下面,黄书郎已高声叫道:“田大婶,我来看你们了。”
四方洞口忽然闪出个老太婆,她大手大脚大嘴巴,小鼻子小眼睛小耳朵,满口一共三颗牙,说出话的声音像扯风箱似的噗噗响,道:“我的乖,这一年你躲到哪个女人的裙子下面去了?也不见你的影子……”
她冲上前用力抱,抱得黄书郎一声叫:“我的妈呀!”
“叫我妈也行呀。”
“不是啦,你老抱住我的伤口了。”
老太婆用力转过黄书郎的背一看,不由一声叫道:“天爷,这是谁砍了你一刀?”
黄书郎笑着,苦涩地道,“大婶,是个无名小卒呀。”
“你阴沟里翻船?”
“也不是,对方八人中,两个乃是黑红门的两大执法,我弄翻他们三个,只不过……”
“只不过你挨了一刀也不轻。”
“大婶,这伤很重吗?”
“你自己应该知道重不重?”
“大婶,我看到你们,再重的伤也没关系了。”
田老拉过一张木凳,坐下来,道:“老太婆,别说了,咱们慢慢地给他医伤,你不是早也盼晚也叨的想着看到这小子的脸吗?这一回叫他住上个把月,四十天吧。”
老太婆吃吃笑了。
黄书郎却一声无奈,道:“田大叔,别这样,我还有很多事情等着去办呢。”
田老叱道:“狗屁事情,陪我两老在这水火洞中多住几天。”他好像气咻咻的样子,又道:“黑红门这些年也真的壮大了,娘的‘虎头蜂’左宗正也真是摆谱,想当年你干爹在世的时候,姓左的初创黑红门才几年,我两老就是不买他的帐。”
他拉着黄书郎坐在一起,又道:“怎么一回事?你惹上了黑红门那批兔崽子?”
黄书郎却一笑,道:“清河镇上有个美女叫文彩,她……”
田老立刻怒叱道:“又是女人,你怎么不多想想我两老当年对你有多大的期望呀?你就只知道在女人裙下当英雄,真没出息。”
为黄书郎洗擦伤口的老太太偏头叱田老,道:“你吼什么?再吼他就不来了。”
田老顿足道:“我恨铁不成钢呀!”
一笑,黄书郎道:“田大叔,事情不是你老想像的,我根本就不认识文彩姑娘。”
田大婶道:“就算你认识也没什么,年轻人找姑娘,是天经地义的事嘛。”
黄书郎道:“大叔,黑红门的少门主叫左少强,这小子呀,他的缺德事做得可不少,这一回被我碰上了,大叔你说,我是管不管?”
田老眨着一双斜眼,道:“什么缺德事?”
黄书郎道:“那小子要讨文彩姑娘上他的床呀。”
田老叱道:“他讨老婆管你何事?”
黄书郎道:“问题是这小子早已经有老婆了。”
田老冷叱道:“江湖上讨个三妻四妾的人多得很,左少强有个当门主的老爹,他当然是老子有权儿有幸,这也没有什么。”
黄书郎忽然哎呀一声叫道:“大婶啊!你轻一点。”
田大婶道:“这药就是有点痛,好孩子,你忍着点。”
黄书郎痛得龇牙咧嘴,却又对田老道:“问题可不是大叔你想的那么简单,如果只是这样,我也不会插手去多管了,我还没有吃饱撑着呢。”
田老怪眼一翻,道:“怎么的?和大叔呕气不是?到底姓左的那小子在弄什么非叫你插手管一管的混帐透顶缺德又冒烟的事情来?”
黄书郎道:“这话说来可长了。”
田老冷冷道:“你小子就切头去尾取中间,长话短说,实话一句地说出来吧。”
黄书郎道:“大叔还是性急躁,难道说完了就放我下山走?”
替黄书郎包扎的田大婶忙笑道:“你不能马上走,你慢慢地说,你添油加醋地仔细说,说上个十天半月也不会嫌多,你说呀,孩子。”
也不知什么时候,她把一件软软的绸衫替黄书郎披在身上了。
黄书郎回头一笑,道:“谢谢你,大婶。”
田大婶道:“别谢了,好孩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倒是快些说吧。”
田老道:“为什么不弄些吃的叫这小子填填肚皮?”
黄书郎笑道:“本来是不饿的,只不过大叔这么一提起,我的五脏庙便游行示威了。”
田大婶忙往洞内走,兴冲冲地取来两块大饼带大葱,一古脑塞在黄书郎的手上,笑道:
“快吃,吃饱了给大婶讲故事。”
黄书郎也不客气,大饼全部塞进肚里,他伸手还想再吃,不料田大婶摇头道:“没有了。”
黄书郎道:“有肉也行呀。”
田大婶看看田老,她没开口。
黄书郎怔了一下,起身拔腿往洞内走。
山洞不算深,只不过六七丈,洞里有一张木板床,另一边堆着锅罐之类的东西。
黄书郎掀开锅盖,锅子里面空荡荡的,一边有个小木箱,箱子里放着几件短衫,他惊讶地道:“没有吃的了?”他又转回田老身边,道:“两张大饼我全吃掉了。”
田老点点头,道:“你大婶会下山去张罗的,你不用操心。”
黄书郎几乎落下泪来,道:“上一回我送来一千二百两银子,想不到会……会叫你两老断炊……”
田老淡淡地道:“还不至于饿肚子,你大婶会打野味,这里有的是山果,小于,你不必为我们担心了。”
黄书郎道:“我是个混帐小子,大叔。”
田老叱道:“这些年你已经送来不少银子了,就算是亲生的儿子,也不过如此,我两老很满意了。”
田大婶道:“孩子,快说你的故事吧。”她顿了一下,又道:“每次你送来银子,一大半给了镇上的大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