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书郎仍然未动手,只因为他发觉大汉的忠于职守实在令他感动。
这大汉专门负责看人犯,他守在这里不稍动,如果想救人,那得……
大个子横跨一大步,斜斜地一刀劈过来。
黄书郎伸出一腿往后闪,他的棒子便顺势拨上大汉的砍刀,双方接个正着,发出“当”
的一声响。
黄书郎的反应是一流的,当大汉抽刀准备再杀的时候,黄书郎的钢棒往敌人的下盘猛一抡。
“啪!”
“唔!”
钢棒打在大汉的右膝上,把大汉打得提着右腿呼痛不已。
“老兄,别打了,我认为你还是装着喝醉睡一边,我把小流球带走就算了。”
“想带走爷看守的人犯,你得从老子的身上踩进门……”
黄书郎道:“那又何必呢?老兄,我这里给你说好听的,行吗?”
大汉咬牙直起右腿,仍然掩不住他痛苦的表情,却又十分顽强地举起大砍刀,吼道:
“王八蛋,我劝你尽早逃走吧,老子不难为你,算是两没见……”
黄书郎哈哈笑道:“娘的,我这里好话说尽,你那里死不买帐,我看咱们两人得有一个先躺在地上了。”
大汉吼道,“躺在地上的必是你小子。”
黄书郎道,“大个子,这一回我对准你的另一条腿骨敲。你可得小心了。”
他的话甫落,身形已闪到大汉的左前方。他的钢棒好像真的一闪而敲向大汉的左膝了。
那大个子的须发戟张了。他牙齿发出咯咯响,就好像他在嚼着一把干豆。
他弯腰斜砍,那也是连带吓阻敌人打来的钢棒。
然而,大汉上当了。
黄书郎没有打他的左膝。
他如果真的要打大汉的左膝,他就不会明说了。
当大汉的刀杀下来的刹那间,黄书郎就笑了。
他笑的声音好像发自半空中,因为他已跃上一丈七八那么高,便也一连发出三次重击,棒棒打在大汉头顶上。
“噗噗!”
大汉发出“吭哧”一声低吼,斜着身子倒在地上了。
黄书郎伸手拍拍大汉的毛脸腮,低笑道:“睡吧,你只不过头上起了两个菜包子,三五天以后就会好的。”
他自大汉的巨躯上跨进屋子里,桌上的酒他喝了一大口,不由骂道:“这是什么酒?马尿差不多。”
黄书郎低声道:“小流球,你个小狗操的。”
黑暗屋子的一角,传来一声低哼。
没有回答,那低哼便是回答。
“小流球,你还不出来?”
仍然没有回答,也仍然是低哼一声。
黄书郎火大了,他沉声道:“你个狗操的,难道还要我把你请出来呀?”
却不料暗角处又是一连两声冷哼。
黄书郎终于明白了,小流球必然说不出话来,小流球是个爱说话的人,他不会不开口的。
暗角处有一张床,床上铺的是一张凉席,那个枕头是竹子编的,隐隐约约有一股酸臭味道。
那哼声更清晰了,就在这床下面。
黄书郎低头往床下看,床下只有一件东西,夜间看来像个西瓜其实黄书郎知道,那是个泥巴烧的瓷尿壶。
除了尿壶,床底下什么也没有,但黄书郎却知道这大床就是机关。
于是,他用力去拉大床,立刻便闻得一阵咔咔之声传出来。
随着大床的移动,果然墙边现出个地道来了。
地道下面一片黑,伸手难见五指。
黄书郎忙把桌上的灯燃上,他举着灯往地道中看过去。天爷,地道下面倒吊着一个人,头发垂在地上,血尿一大片,那人的口鼻还被布巾蒙着,那哼声便是这人用肚皮挤压出来的。
那人当然是小流球。黄书郎只一看,便知道是他的老搭档小流球。
小流球受的罪大了。
小流球本来长相似猴儿样,头脑灵光得不得了,只不过他遇上黑红门的人,他只有认了。
黄书郎忙把手中灯放下,拿出刀。
刀子削断了小流球双足上的绳子,黄书郎立刻把小流球扛在肩头上。
他再也不多停留,翻过了墙便赶往西城边,可真的巧合,打更老六刚打完四更回来了。
打更老六提着灯,照在小流球那瘦兮兮的皮包骨脸蛋上,不由得骂道:“奶奶的,一张小脸也被鞭子抽得稀巴烂,还有……”
小流球痛苦地睁开眼,他看了身边两人一眼,又疲倦地把眼睛闭起来。
打更老六忙取出酒袋,倒了一杯灌进小流球的嘴巴里,道:“小流球,你一定痛苦极了,可要吃些什么?”。
小流球又睁开眼睛。
这一回,黄书郎看清楚了。
他发觉小流球的双目好像有血丝,嘴巴里的牙齿也掉了一大半,脖子好像被人勒过似的有一圈圈的赤红印子。
黄书郎咬咬牙,他几乎要落泪了。
打更老六端来一碗凉的玉米汤。他小心地一口口往小流球口中灌。
小流球果然吃得很快。他大概很久未吃东西了。
黄书郎叫打更老六弄来一盆水,他替小流球洗着身上的伤口,又把带在身上的伤药为小流球敷上去。
他的灵药得自“恶郎中”古班古大夫。那些药灵得很,小流球立刻减去一半痛苦。
小流球的伤是全身上下内外均有的。
外面筋肉皮、内部三百六十八根大小骨头,他几乎伤了一大半。
古大夫的灵药只治外伤,骨伤怎么治?
小流球仍然不能动,他被倒吊在暗无天日的地牢中,还得挨修理。这些天还能保持住一口元气,那大概是他的老爹曾做过感人的善事了。
黄书郎不叫小流球开口,他对打更老六道:“老六,我马上带小流球走。你在清河镇多注意黑红门的动静,但有消息,你牢记在心里就是了。”
打更老六道:“你背着小流球方便吗?”
黄书郎道:“镇外还有一匹老马,那是黑红门的。我骑上老马往另一个地方赶,小流球的这身伤必须找个名大夫细心地医,妥善的治,等到他的伤好了,看我怎么修理他。”
小流球开口是凄惨的,他道:“大哥,你……”
黄书郎立刻叱道:“闭嘴,叫你少开口,你为什么非说话不可?欠揍皮痒是吗?”
小流球不开口了,他只是睁着眼睛在落泪。
黄书郎又叱道:“不许哭……没出息。”他顿了一下,又道,“跟我搭档办事的人是不许掉泪的,你难道不知道。”
小流球果然不落泪了。
小流球从未见黄书郎掉过眼泪。
他曾记得有一回黄书郎被人踩着他的头在地上磨蹭,而且踩得头皮破烂,鲜血淋漓,但黄书郎就是不落泪,他甚至连哼一声也没有。
如今他落泪,黄书郎立刻不高兴。
只不过当小流球痛苦地趴在黄书郎的肩头上之后,黄书郎却暗自捏了一把鼻涕。
在这种大热天,黄书郎当然不会受凉,那些鼻涕当然是含着辛酸味道的。
小流球当然不知道黄书郎正是热泪压在肚子里他的心在痛苦。
有时候,心苦比肉体上的苦更令人难过。
黄书郎如今就是这模样,直至奔到山坡下,他仍然未曾再说一句话。
□□ □□ □□黄书郎背着小流球来到山坡下,他不走了。
小流球好像睡着了。只不过当黄书郎把小流球往林子里放下来时,小流球开口了。
“大哥,我……我可以说话吗?”
黄书郎叱道:“你还有话说?若非你只有一口气在,我这就狠狠地敲你一顿。”
“大哥,你应该打我,是我……”
“我问你,当初我是怎样告诉你的?我的地方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答应过我,就算是你的亲娘问,你也不会告诉的。而你……他娘的,你却告诉了小白菜那个浪女人,你个狗养的还有话说呀!”
小流球苦丧着脸道:“大哥,我可不是因为我被黑红门揪去而叫小白菜找你的。我想过了,黑红门那样子整我,”他咬着牙,顿了一下,好像一肚子怨气就快要把他憋死似的,又道,“我自以为活不成了,可是大哥命我去探听的事又不能不对大哥说明白,我才……”
黄书郎道:“你是说八府师爷曹三圣那档子事?”
小流球道:“是呀,我死活不打紧,消息总得要你知道吧?”
黄书郎道:“就算再要紧的事,也不该把我的地方抖出来。你是个猴儿精,怎么变成猪呀?”
小流球道:“唉!有一天半夜,我见小白菜来探我,当时我已被那几个狗操的折磨得好不凄惨。大哥,你看看我指甲、脚趾头也被他们砸烂三个呀!”
黄书郎沉沉的眼中冒火,他冷厉地道,“小流球,你是被他们整糊涂了,平日的精明哪里去了?”
小流球喘着气,半晌不开腔。
黄书郎又接道:“黑红门抓不到我,他们不会要你的命,你却把我的地方告诉小白菜。”
小流球道:“那夜小白菜来探我,她说为了救我才花银子买通一个大个子进来的。我还以为她真的是来看我,娘的,我才把大哥你的地方说给她。我叫她对大哥说,希望大哥来看我。我把八府师爷曹三圣的那桩消息告诉大哥。就算是死了,我小流球也算是为大哥办了最后一桩事。可并不指望着大哥能救我出去,我……”
黄书郎道:“小流球,小白菜为了你的性命,才把洪上天他们引到我那个鬼也不上门的地方的。她是爱你,我不怨她,女人嘛!”
小流球怒目而视远方,低低地吼道:“好个烂货,我饶不了她。”
黄书郎笑了,道:“别说狠话,小流球,如果小白菜往你的怀里那么一蹭,你都忘了自己老几了,哼!”
小流球道:“大哥,我小流球虽然见了小白菜就像个人似的,可也有一股子义气,哥儿们在江湖上奔波受罪,为的还不是有一股义气在支撑着。如果有什么可比,那就是性命,娘的皮,小流球再爱风骚,紧要时候我还是六亲不认的,好个臭女人。”
黄书郎突然手一扬,低声道:“别说话,他们转回来了。”
“谁?”
“你以为是谁?”
“我不知道。”
黄书郎道:“向冲他们回来了。”
小流球吃惊地道:“原来向冲不在清河镇。”
“是我使个手段把他弄走的,而且……呵……”
黄书郎笑了,他得意地哈哈笑着又道:“而且小白菜也弄了一千两银子。”
小流球吃惊地道:“一千两银子?小白菜有这个胆量拿走向冲的银子?”
“当然她不敢,只不过当一个人豁上性命时,她便什么也敢做。”他顿了一下,又道,“小白菜就是豁出去了。”
小流球冷冷地道:“我还是饶不了她。”
这时候,只见灰苍苍的夜色中走过来了一批人,为首的敢情正是“铁头”向冲。
黄书郎仔细看,便不由得嘿嘿笑了。
他指着山道上的一行人,对小流球道:“看,三个活死人被抬回来了。”
小流球当然也看到了。
他咬着牙,道:“大哥,我被姓连的好尸顿毒打,今天总算大哥为我出了一口气。”
黄书郎自言自语地道:“姓连的王八蛋真命大,赤裸裸地被我拴在树上,他们竟然还活着。”
便在他发笑无声,得意得全身乱颤的时候,忽然传来一声咒骂:“黄鼠狼我操你娘……
哎唷。”
黄书郎还以为被发现了,他愣然一瞪眼,却见那些人直直地往清河镇走去。
□□ □□ □□向冲是怎样找到连百瑞三人的?这件事也实在绝。
原来,向冲招集了十二名手下大汉,一路往山中奔去。
有个汉子很精明,他走在向冲后面,道:“堂主,我认为小白菜的话是骗人的。”
“她不敢。”
“如果她不要命,她就敢。”
“她为什么不要命?小流球并未死,报仇也还不到时候,那得等她的小流球死后,她才会不要命。”
那人又道:“属下总觉得她在骗咱们。”
“那是你的想法,如果小白菜骗我们,她就算逃上天,我也要找天王老子要她的人;如果她逃入地下,娘的皮,我照样向地王爷讨人……娘的,一千两银子她休想花上分文。”
那汉子冷冷地道:“臭娘们,黑红门的银子她也敢开口要,操他娘,且等事情一了,老子把她弄进咱们地牢里,大伙轮着给她制造乐子。”
向冲叱道:“你少来,咱们这一阵子也够倒霉的了。奶奶的,自从江湖上出了个恶客黄鼠狼之后,咱们每次出师都不利。恶客不除,真如芒刺在背。”
他们这一行走得很快,救人如救火嘛!
只不过大半个时辰,一行人已赶到一片山坡林子里,黑夜里还真吓人,远处的野狼眼珠子尽是绿惨惨的好像萤光一样。
向冲等一行一共是十三人,十三个大汉带着家伙进入林子里,向冲便吩咐散开来。他当先高声喊:“连老二,你们在哪儿?”
紧接着,大伙此起彼落地连声喊。有的叫老李,也有叫着小张的。
, 这些人一边叫着,一边往林深处搜。倒也把几只野狼吓得往深山中逃去了。
已经进入半里深了,有个汉子对向冲道:“堂主,我看咱们八成上当了。”
向冲鼻孔哼一声,道:“小白菜不敢,除非她不想活下去。”
那壮汉道:“也许小白菜骗子银子逃跑了。”
那壮汉又要说什么,猛古丁,他“哎呀”一声叫。
天黑,他以为踩到大蛇了,吓得他急忙一跳三尺高,往前蹦了三丈远才站定。
向冲叱道:“你干什么猴跳癫?”
那人低头在地上找,道:“我踩到软软绵绵的东西,八成是盘着身子的大蟒蛇。”
提起大蟒蛇,大伙都往地上瞧,隐隐约约地看到一堆东西,也许是一堆枯树枝叶。
有个汉子用刀往地上挑着,便也挑起一件衣衫来了。
“是衣衫,堂主。”
向冲忙上前,他提着衣衫仔细看;
于是,又是裤子又是靴,一古脑的全弄出来了。
原来,黄书郎为了好办事,他把连百瑞三人的衣裤堆在这里,用树叶埋着。
可也真的巧,竟然被那壮汉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