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鹰仍然沉默。
卫天鹏道:“我们想看看你的货,每一包货都要看。”
这是他的第一点要求:“黄金既然不在你这里,你就让我们看看又何妨?”
柳分分道:“我们还想把这个人带走。”
她指着小方:“他跟你非亲非故,你何必为他跟我们拼命?”
卜鹰终于开口:“你们的要求听来好像并不过分。”
“非但不过分,而且很合理。”柳分分媚笑:“我知道你一定会答应的。”
小方忽然也开了口:“我愿意跟你们走。”他的语气坚决,毫无犹疑:“随时都可以走。”
卜鹰慢慢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他说:“你一向不愿连累别人,更不愿无辜者为你而死。”
“我本来就不该留在这里。”
“可是你忘了一点。”
“哪一点?”
“你留下来,是我要你留下来的。”卜鹰道:“我既然要你留下来,准也不能带你走。”
他说得很慢,可是每个字都像是根钉子。他每说一个字,就像已将一一根钉子钉入石头里。
钉子已钉了下去,话已说出口,小方胸中的热血又涌起。
柳分分叹了口气:“你真的要跟我们赌一赌?”
“不错。”卜鹰淡淡他说:“现在你们已经可以下令,要你们那七十位久经训练、百战不死的战士冲过来了。”
卫天鹏的脸色发青,掌心冒汗。
“你不后悔?”
卜鹰拒绝回答。
拒绝回答,已经是一种回答,绝不容别人误解,也不会被人误解的回答。
“好。”卫天鹏咬牙:“你既然不怕流血,我们为什么要怕?”
他忽然撮口长啸,声音尖锐凄厉,如荒山鬼呼,雪地狼曝。
这是他们约定的信号。
攻击的信号。
夜寒如刀。
远处剑戟森森,在跳动的火焰照耀下,闪烁着慑人的寒光。
人头在颈子上,热血在胸膛,箭在弦上,刀在手。
攻击的命令已发出了。
尖锐的啸声响彻夜空。
卜鹰居然还是安坐不动,除了心脏与血脉外,全身都没有动。
远处森然环列的剑乾也没有动,人马并没有冲过来。
卫天鹏的脸色变了。
他们的组织严密,号令严明,纪律严肃。
他发出的命令从未失效。
宋老夫子忽然笑了笑:“说不定你这次带来的人耳朵都不太好,都没有听见你在叫他们。”
卫天鹏不理他,再次长啸,啸声更尖锐,更响亮。
宋老夫子掩起了耳朵,叹了口气:“这一次连聋子都应该听得见了。”
但是远处的人马仍然没有动。卫天鹏鼻尖上已冒出冷汗。
卜鹰忽又开口,声音冷如针刺、剑击刀鞘。
“他们不是聋子。”
“不是聋子为什么听不见?”
“他们听得见。”
“听得见为什么还不冲过来?”宋老夫子又眯起眼,“刀枪剑乾齐下,把我们一个个剁成肉泥?”
“因为我还没有要他们过来。”
“你要他们过来,他们就会过来?”宋老夫子又问。
卜鹰道:“只有我要他们过来,他们才会过来。”
宋老夫子摇头:“我不信。”
“你马上就会相信的。”
卜鹰忽然挥手,说出了两个字:“过来!”
他的声音既不尖锐,也不响亮,可是这两个字一说出,远处的人马就动了。
动得很慢。
七十匹健马,载着一百四十个人,慢慢地走入火光照耀的营地。
每匹马上都有两个人。
前面的一个人,急装劲服,手持弓箭刀戟,正是卫天鹏属下的战士。
他们的确都已久经训练,但是现在每个人都好像木头人一样坐在马鞍上,身子都已僵硬,脸上都带着恐惧至极的表情。
因为他们后面还有个人。
每个人身后,都有另外一个人,用一把尖刀,抵在他们的腰眼上。
小方忽然发现刚才还在营火旁高歌欢唱痛饮的那些浪子行商旅客,现在已少了很多,本来有一百多个人,现在已少了一半。
这一半人都已到了马上,到了卫天鹏属下战士的健马上,像影子般贴在这些战士的背后,用一把尖刀抵住了这些战士的腰眼。
他们才是真正的战士。
他们的行动轻捷如狸猫,迅急如毒蛇,准确如五花箭神的箭。
卫天鹏属下正在等待着攻击令下时,正在全神贯注,准备出击,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个顶上悬挂着黑色鹰羽的帐篷时……
忽然间,每个人都发现自己背后多了一个人,每个人腰眼上都已感觉到尖刀的刺骨寒意,每个人都听见身后有人在说:“不许动,一动就死!”
还没有开始赌,他们就已败了。
惨败!
有人曾经有八个字形容卫天鹏——静如山岳,稳如磐石。
但是他现在整个人都已崩溃,彻底崩溃。
他从未经历过这样的惨败。
柳分分少女般的红颜笑靥,现在也匕变得新丧的寡妇般衰老苍白惟淬。
现在她已经不是一半人,而是一个人了,她属于“魔”的那一半,已经在这种无情的惨痛打击下被消灭,彻底消灭。
卜鹰冷冷地看着他们。
“你们虽然败了,却还没有死,你们外面七十位久经训练、百战不死的战士也还没有死。”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问:“你们想不想死?想不想要那七十位战士陪你们一起死?”
这问题根本不必回答,也没有人愿意回答,但是从来不开口的搜魂手却回答了:“我们不想死。”
毒手搜魂,性命无存。
但是杀人的人,却往往比被他杀的人更怕死,杀人者往往就是因为怕死才杀人。
卜鹰冷笑:“现在是不是已经到了最后关头?”
“是。”
“现在你们还有一顶轿子,轿子里可能有位绝顶高手,也可能有足够把我们都炸成飞灰的火药。”
卜鹰又道:“你们是不是还想赌一赌?”
“我们不想。”搜魂手抢着道:“轿子里没有高手,也没有火药,只有……”
他没有说完这句话。
班察巴那忽然挥拳,痛击在他脸上,封住了他的嘴。
名满江湖的搜魂手竟避不开这一拳,世上恐怕已很少有人能避开这一拳。
书剑小筑扫描校对
后一页
前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标题 第十章 惨败》》
后一页
前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第十章 惨败
这一拳既没有花俏的招式,也没有复杂的变化,只有速度。
惊人的速度,快得令人无法思议,快得可怕。
搜魂手倒下去时,嘴里很可能已没有一颗完整的牙齿,碎裂的鼻梁已移动了位置,鲜血从破裂的嘴唇中涌出,就像是被屠刀割开的一样。
速度就是力量。
每个人脸上都变了颜色。直到此刻,大家才看出班察巴那的力量。
他冷冷地看着搜魂手倒下去后才开口:“我不是名家弟子,也没有学过你们那些高妙的武功,我只不过是个粗野无知的藏人,在你们眼中,很可能跟野兽差不多。”
班察巴那道:“可是我说出来的话一向算数。…
谁都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让搜魂手说出那顶轿子里的秘密。
只有卜鹰知道。
“他要说的,就是我要说的。”卜鹰道:“他说的话跟我同样有效。”
他们互相凝望一眼,两个人的眼色已说出他们彼此间的信任与尊敬。
班察巴那说出的话让每个人都很惊讶。
“我们不想知道那顶轿子里有什么,不想听,也不想看!”他的声音冰冷,“如果有人说出了那顶轿子里是什么,如果有人让我看见了那顶轿子里是什么,不管他是谁,我都会杀了他!”
小方吃惊地看着他,想开口,又忍住,任何人都想不通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班察巴那转身面对卫天鹏:“现在我们之间的战争已结束,你们已惨败。我们的条件,你都得接受。”
卫天鹏已不再稳如盘石。
他的手已经在发抖,嘴唇也在发抖,过了很久才能间出一句话:“你们有什么条件?”
班察巴那却已闭上嘴,退到卜鹰身后。
他有力量,但却从不轻露,他有权力,但却绝不滥用。
到了应该闭上嘴时,他绝不会开口。
无论在任何地方、任何组织里,发号施令的只有一个人。
现在他己说出了他要说的,他也像别人一样等着卜鹰下令
卜鹰终于开口:“你们可以把那顶轿子带走,但是你们不能这么样走。…
他说出了他的条件:“你们每个人都得留下点东西来才能走。”
“你要我们留下什么?”卫天鹏间出这句话时,声音已嘶哑。
“留下一样能让你们永远记住这次教训的东西。”卜鹰忽然转向柳分分:“你说你们应该留下什么?”
他是发令的人。
他说出的话就是命令,绝没有任何人敢违抗。
他为什么要间柳分分?为什么不问别人?只问柳分分?
柳分分也很惊讶,可是忽然间她的眼睛里就发出了光。
她忽然明白了卜鹰的意思。
她看着卜鹰时,就像是一条狡狐看着一只捕狐的鹰,虽然恐惧敬畏,却又带着一种除了他们自己外,别人绝对无法了解的感情。
他们竟似己互相了解。
卜鹰也知道她已完全了解他的用意,才放过了她的目光,淡淡他说道:“只要你说出来,我就答应。”
柳分分仿佛带在犹疑,眼中却闪出了狡黠恶毒的笑意:“我们是一起来的,我留下了什么,他们也该留下什么。”
她慢慢地接着道:“我已经留下了一只手。”
小方也有手,他的手冰冷。
现在他也明白了卜鹰的意思。
卜鹰早已算准她会这么说的,所以才间她。
他相信她为了保护自己时,绝对不惜出卖任何人。
卜鹰脸上全无表情。
“这是你说的。”他冷冷地问:“你是不是认为这样做很公平?”
“是。”柳分分立刻回答:“绝对公平,”
卜鹰不再说话,也不再看她。
用两根手指捏住刀锋,将刚才从卫天鹏手里夺过来的,慢慢地送到卫天鹏面前。
他不必再说什么。
卫天鹏还能说什么?
他已惨败。
一个惨败了的人,除了流泪外,只有流血。
流不完的血!
刀锋冰冷,刀柄也同样冷。
手更冷。
卫天鹏用冰冷的手接过冰冷的刀,凝视着寒光闪动的刀锋。
这是他的刀。
他用这把刀砍下过别人的头颅,割断过别人的咽喉,他也用这把刀砍断过别人的手。
忽然间,他的神情又恢复镇定,已准备接受这件事,因为他已不能逃避。
事实本就是残酷的,绝不容人逃避。
卫天鹏忽然问:“你要我哪只手?”
他也知道这问题卜鹰必定拒绝回答,他用左手握刀,将右手伸出。
“这是我握刀杀人的手,我把这只手给你,今生我绝不再用刀。”
是不再用刀,不是不再杀人。
卫天鹏一字字接着道:“但是只要我不死,我一定要杀了你,不管用什么法了,都要杀了你。就算你砍断我两只手,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也要用嘴咬断你的咽喉,尝尝你的血是什么滋味!”
他的声音极平静,可是每句话,每个字里,都带着种令人冷入骨髓的寒意,就像是来自地狱群鬼的毒咒。
卜鹰脸上还是全无表情。
“很好。”他淡淡他说:“我会给你最好的伤药,让你好好地活下去。”
卫天鹏握刀的手上青筋暴起,已准备握刀砍下去。
卜鹰忽然又喝止:“等一等!”
“还要等什么?”
“我还要让你看一件事。”卜鹰道:“你看过之后,才会知道你自己这一次来得多么愚蠢!”
卜鹰挥手下令,所有的货物立刻全都堆积到帐篷前,每一包货物都打开了。
没有黄金。
“黄金根本不在这里。”卜鹰道:“你根本不该来的。这件事你做得不但愚蠢,而且无知,你自己也必将后悔终生!”
卫天鹏静静地听着,全无反应,等他说完了,才冷冷地问:“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没有了。”
“很好。”卫天鹏忽然冷笑,“其实连这些话你都不必说的。”
他挥刀。
刀锋落下时,外面马背上的七十战士忽然同声惨呼。
七十个人,七十条手臂,都已被他们背后的人拧断。
用最有效的手法拧断,一拧就断。
他们本来的确都是久经训练。百战不死的健儿,可是这一次他们竟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战马惊嘶,奔出营地,轿子也已被抬走,三顶轿子都被抬走。
蹄声渐远、渐无,欢饮高歌也不复再有,连燃烧的营火都已将熄灭。
天已快亮了。
黎明前总有段最黑暗的时候,帐篷里的羊角灯仍然点得很亮。
宋老夫子“醉了”,严老先生“累了”,该走的人都已走了。
小方还没有走。
但是他也没有坐下来,他一直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别人的来去,也没有注意到卜鹰和班察巴那的存在。
他的人明明在这里,却又仿佛到了远方,到了远方一个和平宁静、无恩无怨、无情无爱的地方。
卜鹰凝视着他,忽然问:“你是不是认为我不该做得这么绝?”
没有回答。
“我不管你怎么想,只要你明白一点。”卜鹰道:“敌我之间,就像是刀锋一样,既无余情,也无余地,我若败了,我的下场一定更惨。”
他慢慢地接着道:“何况这一次本来就是他们来找我的,我们既然不能不战,要战,就一定要胜,对敌人就绝不能留情。”
这是不变的真理,没有人能反驳。
卜鹰道:“这道理你一定也明白。”
小方忽然大声道:“我不懂!”
他看来就像是忽然自噩梦中惊醒:“你们做的事,我全都不懂!”
班察巴那苍白英俊的脸上已有很久未见的笑容:“你不懂我们为什么一定要他们将那第三顶轿子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