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身影疾闪入庙,现出一蒙面青衫少年,肩披长剑,步入亭中,昂然坐下。
那卢姓汉子三人都立了起来,神色惶恐,道:“坛主!”
蒙面少年冷冷说道:“坐!卢全,本座先问你,你们三人去徐州,探得消息都是一样么?”
三人怎敢坐下,卢全答道:“不一样,但俱有事实。”
“好,你们诚实无欺,可贵难能,卢全,你先说。”
卢全答道:“属下三人虽然同赶徐州,却是分头办事。属下探明洪梦鹤堂主确曾在徐州现踪,就在威远武馆对面泛月楼用过酒菜,其时适为大内侍卫罗襄领着丧家登门索赔银两喧闹之时,会账後则不知何往。”
“难道真个死了么?”蒙面少年道:“马腾你说。”
浓眉虎眼大汉道:“属下前往云龙山,正如在醉乡酒店一双怪异老者所言,平振云尸体为一层薄土所掩埋,属下已将平坛主尸体运回。”
蒙面少年似乎呆得一呆,道:“唐藩你说。”
唐藩道:“属下自将军府内探得武馆内确发生惨然凶搏,陈尸五十六具,其中不少颅断项裂,面目全非,无法办认,因无苦主,官府论为江湖凶杀殴斗,现威远武馆业已为官府查封。”
“难道凌堂主家小不是苦主么?”
“家小已在事前逃离不知所踪。”
“五十六具陈尸内可有凌堂主?”
唐藩惶恐答道:“恕属下无法查明。”
蒙面少年冷哼一声道:“本座自司徒锦霞处得知诸葛敬口称他确曾与洪堂主相互出手,却未分胜败,亦曾与凌堂主晤面同登祖师阁,凌堂主谓欲知一真老尼下落,不妨来龙王庙一探,但坚称未与平振云见面,看来诸葛敬之言有点不尽不实。”
马腾道:“诸葛敬来路委实可疑。”
蒙面少年冷森森一笑道:“马腾,你知罪么?”
马腾闻言,立时面无人色。
蒙面少年沉声道:“你不该向诸葛敬指明百花抝原为一真老尼囚处,卢全、唐藩见马腾不慎失口,擅调十七力士急欲杀诸葛敬以灭口,殊不知此乃错上加错,罪该万死!”
唐藩、马腾、卢全战悚弯首。
蒙面少年似察知有异,低喝道:“不许离开。”话落人起,穿空如电掠出庙外而去。
片刻,蒙面少年匆匆返回龙王庙,尚未跨入八角亭,似乎身躯一震,倏地停步不前。
原来卢全、马腾、唐藩三人仍端立原处,一动不动。
蒙面少年低喝道:“唐藩!”
唐藩不答。
蒙面少年疾掠入亭,伸手一摸三人,只觉三人气息巳无,触肤冰冷,业已死去,不禁机伶伶打一寒噤,身形疾转,掠出庙外遁去。
殿内突掠出七手伽蓝余凤叟、乾坤醉客夏衡两人。
夏衡道:“我等要否追踪那蒙面小辈?”
余凤叟摇首答道:“无须,我等志在探出一真老尼下落,不可打草惊蛇,那蒙面小辈武功甚高,能不动手则尽量避免,有这卢全三人不难问出一丝端倪。”
夏衡笑道:“余兄手法真高,居然骗过蒙面小辈。”
“可一而不可再!”余凤叟道:“这小辈还会再来,而且不止一人,我等须施展一点障眼手法,方能骗得天衣无缝。”
果然,蒙面少年偕同七蒙面黑衣人又再次掠入龙王庙内。
但,八角亭内已无唐藩、卢全、马腾三人身影,地面却多了三滩黄水。
蒙面少年心神猛震,惊道:“毁尸灭迹,居心如此狠毒!”
只听一蒙面人冷哼一声道:“对方不料我等会再回来此处,更料不到如此之快,倘晚来一步,化尸水迹透,我等必猜测唐藩三人为对方所掳,诱使我等自乱脚步。”
“这倒未必。”帐面少年冷笑道:“纵使掳走唐藩三人,也未必问得出什么?但在下委实耽忧对方居然可来去自如,环周附近俱是我等眼线何能避过?”
“何不搜搜这龙王庙内?”
蒙面少年摇首道:“无用,在下记得与唐藩他们说话时,察觉庙外有落足异声疾撩出外搜觅,发觉无人,迅又掠回即发现唐藩三人已罹受暗算身亡……”
“也许是调虎离山?”
“未必尽然。”蒙面少年答道:“唐藩三人先在此亭内守候在下到来,对方要杀害他们就出手了,可见对方此在下後到,只有一点可以断言必是卢全三人之言还有不尽不实之处,对方惧在下逼问得知,是以杀之灭口。”
“如此说来,实须寻觅那在醉乡酒店内一双貌像怪异老者踪迹,只要找到他们才可获知真情。”
“那只有偏劳各位了。”蒙面少年道:“在下短时日内尚不能现身露面,我们走!”
口 口 口
醉乡酒店仍是座上客常满,酒中樽不空。
店外忽走入三个老者,正是无影刀薛瑜、七手伽蓝余凤叟及乾坤醉客夏衡三人。
酒保引向一付座头。
三人就座後,夏衡即唤了所需酒菜。
酒保将酒菜端来後,方欲转身之际为薛瑜唤住,笑道:“客官还有何事?”
薛瑜询问一双面目怪异老者可曾来过醉乡酒店。
酒保不禁面色一怔,哈腰笑道:“为何这两日来不少人均问起两个貌像怪异老者之事,小的只知两天前晌午时分是有这么两人,酒量惊人,由小店常来熟客马爷付账,自此以後再也没有见过。”
薛瑜谢了一声,酒保告退走去。
三人饮酒进食,乾坤醉客夏衡直夸好酒,後又低声道:“在龙王庙所见与蒙面少年一起的七黑衫蒙面人亦在此,我等亦被盯上了。”
余凤叟微微一笑道:“正要如此,现在暂不管这些,喝酒要紧。”
乾坤醉客夏衡笑道:“对!喝酒要紧。”一杯黥饮而尽。
休看夏衡嗜酒如命,闻听得什么地方有好酒,不惜千方百计以求,非尽醉而号不休,但绝不误事,一身武学非但已臻化境,而且还有一套过人本领,无论人或事更是过目不忘,只要瞧过一眼便深深牢记脑中,那七黑衫蒙面人虽是蒙面,但举止体态依然能办识无疑。
这一段酒食足足吃了一个时辰,薛瑜三老才兴尽出得醉乡酒店,身入桃林小径。
忽闻身後有人唤道:“三位请留步!”
薛瑜三老止步别面一望,只见是一肩背判官笔中年劲装汉子。
夏衡两眼一瞪,冷笑道:“老朽等与阁下素不相识,为何唤住老朽三人?”
中年汉子抱拳笑道:“方才在酒店内闻得三位向酒保打听一双面目怪异老者,只弟亦是寻找二人而来,但不知可否见告这二人来历姓名?”
夏衡冷笑道:“这就怪事了,阁下竟然不知他们来历姓名,寻找他们则甚?”
中年汉子笑笑道:“尊驾有所不知,在下拜弟与他们细故结怨竟然为他们杀害弃尸在此不远桃林中,为此各方探听。”
余凤叟接道:“老朽等亦是他们仇家,与尊驾一般不知他们姓名来历,尊驾请自便吧!恕老朽等无法相告。”
中年汉子陡地面色一变,阴恻恻笑道:“三位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如不出在下所料,三位必是与那一双面目怪异老贼同是一夥,倘三位坚不吐实,恐难轻易生离这红桃村。”
薛瑜目中精芒逼射,厉声道:“认凭你么?”
中年汉子双拳出击两声,只见桃林内外闪出十余面目森冷,老少不一的劲装手执兵刃人快步逼步。
薛瑜冷笑道:“汝等真是无法无天,找死!”话出臂出。
只见一个面目狰狞大汉,惨噑得半声,一颗头颅竞离腔如鲜血泉喷飞起,仰面倒下陈尸血泊中。
这一看几乎迹近怪异,不见薛瑜拔刀出鞘,只虚空划出立毙一人,对方匪徒骇目惊心登时慑住。
中年汉子目露惊容道:“三位究竟是何来历?”
薛瑜从怀中取出一物,当的声响抛在中年汉子足下,冷笑道:“你拿去瞧瞧清楚,便知老朽三人是何来历。”
中年漠子早瞧清楚足下之物是何形状,不禁面色惨变,双手捧起趋近薛瑜身前,苦笑道:“不知侍卫大人驾临,小民不知冒犯,望乞宽谅。”
薛瑜接过铁手令,冷笑道:“久闻西淮莠民草寇多如牛毛,欺压良善,逞凶杀人,今日一见果然传言不虚,你是何帮派?速唤你们瓢把子前来答话。”
中年汉子面色大变,嗫嚅答道:“小民系扬州宏远镖局镖师,并非莠民草寇,倘不见谅,小民等愿领罪。”
余凤叟道:“算了吧,无知之辈岂能与他们一般见识,我等还有要事得办,走!”率先与夏衡腾身掠出。
薛瑜冷笑一声,快步离去。
诸匪徒交相互斥大汉的不是。只听一人冷笑道:“钱舵主这是惹鬼上门,他们亦是找寻那一双面目怪异的老贼而来,已该认定他们便知那一双老鬼来历姓名。”
“这话一点不错!”一条人影飞落至地,现出一个鼠须青衫老叟,接道:“钱舵主非但惹鬼上门,而且招来一场灾祸,老朽方才听得他们谈话,他们目的志在诸葛敬,诸葛敬剑诛一大内高手。”
钱姓大汉一见鼠须老叟,立即悚然变色,躬身道:“属下知罪,但不知他们既志在诸葛敬,为何打听那一双来历似谜的老贼?”
“蠢材!就因他们知道诸葛敬来龙去脉才找他们,据老朽所知来的大内高手着实不少,我等应暂时敛迹不可露面。”
口 口 口
江北烟光里,淮南胜事多,市鄄持烛入,邻里漾船过。
有地惟栽竹,无家不养鹅,春风荡春郭,满耳是笙歌。
前词系盛道扬州风物之盛,扬州在隋唐时代即为经济中心,盐铁转运以此为枢纽,商买如云,风光绮丽,金粉之盛,远过秦淮。
但,清军入关,史公可法坚守扬州拒之,清相多尔衮及枭保多铎累书劝降,诱以高官厚禄,均为史公峻拒,城破之日,史以身殉,清将多铎广之练下令屠城十日,全城生灵无一幸免,即史家所述“嘉定三屠,扬州十日”,屠戮之惨,令人悲咽泣下。
此时扬州居民均为外地徙置,多年生息渐复旧观。
厦西湖在天宁门外,一束清流,蜿蜒回曲,昔年廿四桥边佳话久传,今虽豪华消歇,但一堤烟柳,几杆疎钟,仍楚楚有致。
湖上史迹甚多,尤以史公可法衣冠冢为著,缅怀梅花岭上墓草青青,诵:
“数点梅花亡国泪,
二分明月故臣心”一句,吊古伤今,弥增家国飘零之故。
这夜,皓月如银,厦西湖上画舫来往,灯火闪烁,笙歌凌云,风光旋丽。
一艘华丽巨舫缓缓傍抵明岸,舱中突走出一身材矮胖中年富贾,两颊浮肉鼓动,双眼被挤成一条缝,虽为寻欢作乐而来,却一丝笑容俱无,满头大汗,一身纺纱汗透重襟,步下舫来,犹自气喘如牛,汗出如雨。
湖岸上早有壹个青衣汉子牵着一骑守候,见状忙道:“东家,你是怎么了?”
胖子低喝道:“什么话也别问,快扶我上马。”
青衣汉子急扶他上鞍牵着缰绳往天宁门内而去。在老顷兴钱庄门前停住,胖子下马一劲地奔入钱庄,连柜上的人和他打招呼亦不加理会,气急败坏地冲入内厢。
一间极为宽敞,摆设异常堂皇富丽大厅内正端坐着十余人,一望而知均为身负绝学的武林人物,个个眼中精芒如电,慑人心魄。
他们一见胖子走入,一个鼠须老者道:“王老板,那些银票已探出来路么?”
胖子坐下,望了鼠须老者一眼,冷笑道:“你知道调换银票之人是谁么?”
“谁?”
“鼎鼎大名的鹤贝勒!”
一语惊四座,厅内诸人俱都心神大震。
胖子道:“鹤贝勒画舫中除了莺燕不言,大内高手就有六七人,连府衙长史亦在坐,我王胖子赔了夫人又折兵,今晚鹤贝勒一切花用均由我王胖子请客。”说着略略一顿,接道:“据我所知,那洪堂主去京立即以银票兑换了现银,鹤贝勒出京时就在这家钱庄取银票便于携带。”
“鹤贝勒真正来意如何?”
“听他们语言中间似与皇明志士有关,当然也谈起长江镖局失镖,但却轻描淡写略过,鹤贝勒後天即要回京。”
鼠须老者不禁一怔,道:“越是如此越有可疑,未必就是冲着一真老尼而来,该死的卢全!”
“骂卢全何用?他只向诸葛敬吐露,如今诸葛敬身陷百花抝,别人亦不知情,何况卢全、马腾、唐藩已惨遭不幸尸化血水,惧他大内高手则甚?到是一真老尼移囚之处不甚稳当,为免夜长梦多,不如传讯总坛请示。”
“不行!”鼠须老者阴恻恻一笑道:“总坛有令,此时此地传讯必获重罪。”他又长叹道:“看来一真老尼恐为本门带来一场灾祸。走,我等去厦西湖畔摸清鹤贝勒真正意向。”
他们一行穿越掠出,摸向厦西湖而去。
却不料一条形似淡烟般身形遥尾随着,出得郊外倏地无踪。
瘦西湖上依然笙歌凌云,湖畔那艘巨舫尚未驶开,舫内灯光明亮,隐约传出燕语莺声,夹杂雄浑豪笑。
十数条人影鹤行鹭伏摸近湖畔,倏又停住不前,察觉湖畔有人巡护着,来回飞快走动。
忽闻一声森冷笑声传来道:“何方胆大鼠辈来此何为?”
一双戈什哈突然现踪,落在鼠须老者一行身前两丈开外。
鼠须老者不禁面色一变,长身立起,抱拳道:“老朽等为追与一个鼠窃而来,不料引起两位误会,望乞见谅!”
“既然如此,你们走吧!”
鼠须老者抱拳一拱,道:“多谢。”说时转身率众沿着湖岸奔去。
奔出尚未及里许,只听前途一声冷喝道:“站住!”
鼠须老者心神猛凛,定睛望去,只见距身两丈开外并肩站立着紫面韦护东方旭、通臂猿倪凤子、辣手罗刹展飞虹三人,暗中又惊又喜,忖道:“展飞虹这丫头终於露面了,哼!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却又惊的是鹤贝勒近在密迩,惊动大内高手赶来反为不美,忙抱拳笑道:“三位喝阻老朽去路为了何故?”
东方旭道:“老夫路经东海相遇一位江湖朋友,他托交一物转送尊驾。”
鼠须老者闻言不禁大感惊愕,诧道:“那位江湖朋友是谁?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