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鸿运酒楼辞别匡残後,纵骑直奔大通客栈,席未暇暖,又是侍卫统领衙门一名差官说奉了萨磊之命求见。
差官言说萨督使方才得自密报,有夥江湖人物潜藏城郊客栈内,窥听他们谈话,似参预长江
镖局劫镖,萨督使意欲将江湖人物擒拿审询,问程乃恭是否同往。
程乃恭一闻此询,不禁欣喜若狂,但察觉徐三泰目光似有异,当时尚不为意,如今才知群雄大不以为然。
这时,程乃恭仅在那里,做声不得。
铁含光道:“程副总镖头,我等也不敢为难你,不过在事实未察明真象之前暂请屈留,萨大人全大人会立即赶来。”
程乃恭再一次又栽到简松逸的手中,不禁惨然若丧,他又何尝知道他犯了大错,为何在这节骨眼上赶至妙峰山引起疑窦?
他始终不明白关东四狼为何不堪一击就此送了性命,自然更不知中了千面佛蒲敖借刀杀人之计。
萨磊也不知道其中究竟,即使知道程乃恭误中借刀杀人之计,也不愿为了一个程乃恭开罪简
松逸。
整个事情只有简松逸、薛瑜、蒲敖、匡残,彭纶五人知情罢了。
约莫一顿饭光景过去,终於萨磊赶来了。
程乃恭好像度过了漫长的一年,目睹萨磊进入,不由长呼了一口气,如释重负,不论要杀要刮,总此在此面对血淋淋的四具尸体来得好些!
萨磊一见四具尸体,不由跌足愤恨道:“怎么不留一个活口,难道真如传言所说么?”
“什么传言?”
“说你程乃恭为觊觎长江镖局财富,不甘为副,故此不惜与囚邪勾结劫镖。”
“那有这等事?”程乃恭又气又急,道:“程某如有此心,定遭天打雷劈!”
萨磊淡淡一笑,道:“官府定罪,只重证据确凿,誓言无用,眼前之事,岂非明白表示程副镖头杀人灭口。”
程乃恭道:“程某怎会做下欲盖弥彰蠢举?”
“萨某是个明白人,不愿妄自定罪,更不信你杀人灭口,不过……”说著语声一沉,接道:“程副总镖头必须具结,全力查明劫镖真凶是谁?只要程副总镖头有一丝牵连律当同坐,萨某也不惧你一走了之,还有你满门家小!”
程乃恭不禁机伶伶打一寒颤,道:“萨大人圣明,程某敢不遵命!”
萨磊哈哈大笑道:“程副总镖头,倘证据确凿,萨某再大胆子也不敢有所徧袒於你。”说着又道:“方才闻听属下来报,关东四狼之死,你谓四狼先中了暗算,才会被你一刀毙命,这话萨某不信真有其事,不妨察视尸体上有无暗器致命之伤。”
“程某只是猜测罢了!”
萨磊催促之下,程乃恭只得从命细心检视。
除了一刀毙命外,那有半点暗器伤痕。
萨磊冷笑一声,吩咐尸体抬走,扬长迈出屋外。
程乃恭暗咳一声,随着萨磊身後走了出去……
口 口 口
龙吟虎啸帝王州,旧是东南最上游;
青潭四围迎面起,黄河千折挟城流;
炊烟历乱人蹄市,杯洒苍茫客倚楼;
多少英雄谈笑尽,树头一片夕阳红。”
上为昔人咏徐州诗。
徐州古曰彭城,地处南北要冲,自古郎为兵家所必争之地,历代史迹,斑斑可考。
炙阳正烈,黄澄澄土道上冒着腾腾热气,行人几乎绝迹;一骑黄马忽自官道远处现出,荡起一片漫天黄尘。
道旁浓荫碧绿,树下塔有三四座竹棚,乡民卖茶卖酒,不少行旅在此歇脚乘凉,喝上两盅,泡碗香茗,快我朵颐,风生两腋,倒也是人生乐事。
来骑迅快如飞,一至茶棚临道,却勒缰缓行停了下来,骑上人头戴一顶遮阳斗笠,把脸几乎掩覆了一半,却可瞧见颔下虬须花白,便知骑上人年岁必在五旬开外。
此人尚未跨入竹棚,掀除斗笠,显出豹眼狮鼻,而肤黎黑粗糙,烕猛慑人,行走之间右足微跛,但不是留神观察,却不易发现,手提着一束布袋。
一个年方十二、三岁,身着碎花布衣褂裤小姑娘走了过来,道:“客官,要点什么?”
老者大刺刺地坐下,道:“壹壶酒,有什么现成吃的只管送上。”说着取出一方布巾,拭去满头汗水。
小姑娘送来一壶酒,并切上几盘卤菜,鸡鸭牛鱼菜等。
老者取出一块故碎白银,道:“钱先惠,稍时一并结账,此处可是名叫枣树坡么?”
“是啦!”小姑娘接过白银,谢了一声道:“客官是头一次来到徐州么?北外枣树坡是无人不知的地方。”
别看她小小年岁,说话却是老腔老调。
老者笑道:“当然来过,可是却时隔二十多年了,岁月易逝,人物已非,老朽耄矣!”
小姑娘不觉一笑,也不作答,转面离去。
老者自酌自饮,心头却回溯往事,忖道:“人算不如天算,令主一再严嘱不可伤人,掳擒华山一真老尼志在逼颜中铮现踪,实料竟引出武功高不可测的杀星,全军尽墨,仅以身免,更不料·大内高手及官府的插手过问!”不禁暗叹一声,又暗暗忖道:“我洪梦鹤真是老来运悖,又何面目去见令主?一路迂回绕道,避开对方跟踪,根本就未发现可疑,看来非得改弦易辙不可!”
来路上忽现出两个布贩,肩上各袱着沉重布匹,约莫四十左右年岁,汗流浃背,走入邻棚坐下,看样子是一双布贩,叫酒唤茶。
这一双布贩正是千面佛蒲敖及七手伽蓝余凤叟易容装扮,装得极像,不露一丝破绽。
余凤叟低声道:“蒲老儿,余某发现了一事,他虽未察觉有人追踪,却有意防着这点,尽量不使百密一疏!”
蒲敖两眼一翻,道:“这还用你说?”
“我还未说完。”余凤叟道:“这是什么秘密帮派,舵主从未见过他们瓢把子,有事时,总瓢把子即指令某一堂主至一处召集所需人手,事前事後均无迹可循。”
“这我也知道。”蒲敖微微一笑道:“但天下无不破之秘密!”
“不错!”余凤叟道:“据符老弟说,他大都落足通都大邑,住在气派甚大的客栈,吃喝玩乐手面大方,有用不完的银钱,去过钱庄三次,看来他身怀庄票不少,要查出他的来历,必须在银票上着手。”
蒲敖笑道:“你又手痒了么?”
余凤叟微微一笑,解开包袱,呈现一匹匹的丝绸花布,花色精美,召来肆主,笑言帮忙通知左邻右舍,布匹价格公道,卖出之後还有好处。
枣树坡茶棚後面枣树林内,住有百数十户人家,若做得成生意,销售必然不恶。
肆主唯唯应允唤小童回村。
余凤叟拿起两匹走向洪梦鹤那家茶棚,先找上那小姑娘。说可先送一身花绸布料,说得天花乱坠,当即剪下一块花绸送与小姑娘,继又穿走茶座间叫喝布色如何精美,特从山东曹州府选购一批,与贡品不逊上下。
喧嚷了半天,就是未卖出一尺半寸。
余凤叟意甚懊丧,走回原棚坐下。
蒲敖笑道:“老哥,偷鸡不到蚀把米吧,省点力气,送至府城陈大户家内包可抢买一空。”
余凤叟道:“买卖不成仁义在,头回生二回熟,再来枣树坡时,情况便大不相同了。”
蒲敖哈哈一笑,低声道:“得手了么?”
余凤叟面泛得意笑容道:“怎能空手而回,厚厚的一叠,我以偷天换日手法换了一叠草纸!”
蒲敖瞄了邻棚洪梦鹤一眼,道:“吃饱了,喝足了,也该走了!”
果然,洪梦鹤离座而起,问明前给的银两尚有多余,迳自登骑而去。
这时小童奔了入来,说天气炎热,要卖布的请入村中祠堂内去卖吧。
蒲敖余凤叟两人相觑而笑,付了茶钱,随着小童入村而去。
口 口 口
徐州府东大街云龙客栈内,两跨院内住了四个怪杰,正是七手伽蓝余凤叟、千面佛蒲敖,御风乘龙符韶,神枪谷鸣。
神枪谷鸣笑道:“余老偷儿,你虽偷得一叠银票,却不该换以一叠草纸,无形中已告诉他银票被偷,下手的人自是举世高绝的空空妙手,不难料测除了七手伽蓝外还有谁来?”
余凤叟双眼一瞪,道:“你知道什么?我那叠草纸已淬有药物在上,为汗水一浸,便逐渐化去,现在洪姓老鬼还不知是被窃还是失落咧!”
谷鸣道:“练武人能寒暑不侵,滴汗不出!”
余凤叟哈哈大笑道:“他要装着平常人一般,便不可露出破绽,枣树坡见着他时,衣上汗水仍湿透咧!”说着取出偷自洪梦鹤怀内一叠银票,一一展示,少说也有十来张。
最大的票面是杭州益丰钱庄六仟两。
其余的叁仟两,贰仟两、壹仟两、伍佰两、贰佰两、壹佰两、最少的伍拾两。
计叁仟两两张,伍佰两叁张,壹佰两有肆张,五拾两的最多有七张。
余凤叟哈哈一笑道:“老偷儿今儿个发了财啦,一共是壹万柒仟肆佰伍拾两纹银,路上吃的用的都包在老偷儿身上。”
票面不一,出票的钱庄也不是同一处。
余凤叟又道:“做坏事的人无论他掩饰得如何天衣无缝,总有破绽可寻,六仟两的庄票是杭州益丰钱庄出的,叁仟两乃杨州老顺兴钱庄出的,杭州杨州必有一处距他巢穴不远,票面数字一大,掌柜心腹内有一个印象,只在这两家钱庄着手,必可查出一丝端倪!”
蒲敖道:“如何着手,当面锣当面鼓拿着庄票去问么?”
余凤叟略一沉吟,道:“这到是一件棘手难办的事,要如何查问未必如此容易?”
符韶笑道:“这是徐州,距杭州尚远着咧。急什么?符某心想,一个堂主能身怀钜额银票,其总坛银钱必有来路,也许益丰钱庄就是总坛所在地。”
“嗯,有道理。”神枪谷鸣颔首道:“不知少侠这时已赶来了否?”
蒲敖道:“计算时刻,也该到了。”
“早就到了,少侠请四位速去望月楼。”门外忽传来无影刀薛瑜语声道:“四位倘不愿错过一次精彩好戏,务请及早光临。”
符韶高声道:“薛老!”疾掠而出。
余、蒲、谷三人亦立即掠了出去。
口 口 口
望月楼座落在北大街。
简松逸与乾坤醉客夏衡、无影刀薛瑜、摘星手房四海,坐在凭窗临街一间雅房内。
紧邻的一间却是空着无人,而再过去一间又坐了匡残和多臂神魔彭纶,匡残只坐了片刻便匆匆离去。
这岂非透着一点古怪,既然是同路人,而不共坐一房,更中间却空着无人,无疑地预有图谋。
北大街为徐州府最热闹的街衢,商肄林立,行人车马熙攘不绝,对街却是一座武馆,八字门墙,石狮分立,黑漆大门上两具兽环永远是黄澄澄地,光可监人。
门楣上横悬着一块黑底金字“威远武馆”,字体雄浑苍劲,二进门内也悬着一块横匾,同一手笔,四个大字却是“唯吾独尊”。
此不但是好大的口气,也表明了威远武馆馆主非同常人,然而馆主凌竹青却在武林中乃没没无名之辈,在徐州地面上,问起烕远武馆是无人不知,但一提及凌竹青反而大摇其首,非但无人见过凌竹青的面,更没有什么令人称道的英雄事迹,所收的弟子都是外乡人,管教极严,从不在外惹事生非,这岂非耐人寻味而又奇怪的事?
简松逸目光落在威远武馆牌区上久久不移,似在沉思。
这时——
干面佛蒲敖、七手伽蓝余凤叟、御风乘龙符韶、神枪谷鸣赶至望丹楼鱼贯入内,见简松逸目凝窗外沉思,也不惊动。相率入座。
符韶低笑道:“薛老,看来我这乘风御龙之称要让给你了。”
薛瑜道:“你等四人取长街而走,若展露轻功定惊世骇俗,故而慢了。”
余凤叟道:“少侠与薛兄等几时赶来徐州的?”
薛瑜道:“前天深夜。”
余凤叟不禁一怔,暗道:“早来一天一夜,这段期间想必又是为了洪姓老贼有所安排了,依我之见,不如乾脆把洪老贼擒来,逼供之下,何求不得?”
薛瑜似看穿余凤叟心意,冷冷一笑道:“事情未必尽如你老偷儿想得如此简单,万一打草惊蛇,误了一真老尼的性命,岂非弄巧成拙么?”说着又是微微一笑道:“其实少侠盛赞老偷儿,你那一手俭天换日手法委实高明,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御风乘龙符韶、神枪谷鸣奉简松逸之命暗蹑洪梦鹤之後,打从铁佛寺起一直是头一站,余凤叟与蒲敖二人接应,虽说消息按时传递,但今日枣树坡少侠是如何知道的?
余凤叟翻着两眼,不禁大感惘惑。
乾坤醉客夏衡捋须含笑道:“吃惊的不该是余兄而是蒲老儿。”
蒲敖闻言不惊一呆。
夏衡道:“因为少侠也坐在枣树坡茶店内,亲眼目睹余兄施展空空妙手,如何?少侠的易容术是否可称青出於蓝胜於蓝么?”
蒲敖摇了摇首道:“长江後浪推前浪,一辈新人换旧人,真乃後生可畏。”
忽见简松逸掉过面来,笑道:“来了!”
须臾,只听店小二领著一人走进邻室。
薛瑜忙就着板缝觑望,但见洪梦鹤走入後,掀下遮阳斗笠坐下,将布囊放在桌上。
小二哈腰笑道:“客官要用些什么?”
洪梦鹤自妙峯山一路行来,未见有人追踪,平安无事,千里长途也可心情一松了,遂点了酒菜,俱是昂贵之物。
小二疾趋出房而去。
洪梦鹤意欲待送来酒菜後先付帐款,伸手一摸怀内,不禁面如土色,暗道:“糟了!”
他登骑来时还摸了摸,银票仍在,必是马匹跳跃时坠脱袋外,枣树坡相距徐州长达三十里,不知失落何处,寻回谈何容易。
奉命同行一共四十四人,携带贰万两庄票,往返需用一应在内,如今孑然一身,剩下将近一
万八千两,虽说江湖人物砚钱财如粪土,无故失落,也不禁心痛。
只见洪梦鹤目光望了望窗外对街的威远武馆一眼,略略沉吟後,伸手解开长囊捆结,摸出一锭重约壹两赤金。
片刻,店小二已送上酒菜。
洪梦鹤将壹两赤金交与小二道:“有劳到柜上兑一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