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浪提高了嗓子,叫道:“大师父,我们是行路人,请行个方便……”
话未说完,庙门已然打开,一个二十左右的小和尚,用僧衣盖着头,叫道:“快进来!唔,好大的风雪!”
古浪连人带马,一同进了庙,小和尚指着天井旁的席棚说道:“马拴在那边。”
古浪见丁讶不言不语,面色极为难看,心中很是吃惊,忙对小和尚道:“小师父,烦你先把这位老人家搀进房!”
小和尚答应一声,扶着丁讶往厢房走去。
古浪把马牵到棚中,只见另有一匹骏马,正在吃草粮。
古浪心中一动,忖道:“丁讶说又有客人了,莫非说的就是这骑马之人?”
由于他挂念丁讶的病体,所以略一寻思也就放过,匆匆赶到厢房中。
只见丁讶靠在一张竹椅上,双手捧着一杯热茶,不住地颤抖。
古浪赶过去,急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丁讶摇了摇头,自语道:“讨厌的病……”
小和尚推门而入,合十道:“小施主,你们大概饿了吧?”
古浪一算时间,差不多正是进餐之时,便道:“麻烦小师父张罗一下,热的就行!”
小和尚答应而去,古浪弯身扶着丁讶,急切地又问道:“丁老,你到底觉得怎么样?”
丁讶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说道:“唔,把包袱打开,快给我煮药!”
这一路下来,古浪已经为他煮了好几次药,所以驾轻就熟地把药调好,着小和尚送来了炭火炉子,加水煎煮起来。
一直到丁讶吃完了药,古浪才胡乱吃了些东西。
丁讶服药之后,昏昏沉沉地睡在炕上,他全身发热,不住地吃语,情况非常严重。
古浪双眉紧锁,坐在一旁暗暗发愁。
望着丁讶烧得火红的面颊,心中忖道:“他又病又老,纵有天大的本领,又有什么用,桑家堡为什么还要如此防着他呢?”
这一刹那,古浪想到了很多事情,望着丁讶瘦老干枯的病体,他想到一个走江湖的人,到了晚年是如何的悲哀!
他心中寻思道:“不知道他有无妻室儿女……”
丁讶翻了一个身,昏睡中呓语:“你……你好狠……”
古浪心中一动,忖道:“他究竟有什么伤心事啊!”
一念及此,越发觉得这个老人孤寂可怜,也想到自己未来茫茫的前途和岁月。
他忖道:“如果我一直在江湖上这么浪迹下去,将来不是会像他一样么?”
他这时虽然感慨良深,但是他还不到二十岁,雄心和壮志,是不容易消除的。
古浪正在沉思之际,突听房门上有弹指之声,以为是小和尚,便道:“门未上拴,请进来吧!”
房门开处,进来一人,古浪霍然站了起来,说道:“啊……是你!”
进来的竟是久未露面的童石红!
她身着一身黑色的劲装,上身披了件斗篷,肩头上不少积雪,她一面拍着积雪,一面说道:“我找了你好久,总算被我找到了!”
她好似兴奋异常,说话的声音非常大,古浪赶紧指了丁讶一下,低声道:“声音小些,他刚睡着……”说着赶过去把房门关上。
阔别许久,古浪乍见了她,有一种陌生之感,但是心底也有一种喜悦。
他们站在一起,对视了片刻,古浪才说道:“你找我做什么?”
童石红低声说道:“我要告诉你,我婆婆也跟来了,她认定‘春秋笔’在你身上,并且告诉我,她不得‘春秋笔’绝不罢手!”
古浪冷笑一声道:“她既然认定了,由她怎么办好了!”
童石红显得很关切,又道:“她还说她绝不相信你能抵她一掌,一定有人在暗中帮助你!”
古浪又是一声冷笑道:“哼!她不相信来试试好了!”
童石红一双妙目瞪了他一眼,说道:“人家好心好意地告诉你,你好像一点也不在乎。”
古浪笑道:“姑娘,我在乎又怎么办呢?”
童石红接口道:“我要你赶快想办法逃走!我陪你一起逃!”
古浪见她说得如此天真,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姑娘,你说得太简单了,这一群怪物岂是容易摆脱的?再说‘春秋笔’根本就不在我身上,我逃个什么?”
说到这里,突然觉得有些怪异,又道:“姑娘,你为什么赶来告诉我这些?”
童石红一双美妙的眼睛,本来是与古浪平视的,这时却忽然垂了下去,摇头道:
“我也不知道。”
古浪心中颇为感动,含笑道:“谢谢姑娘一片好心,以后可再不要如此,若是让况婆婆知道岂不是不好?”
童石红突然扬起了头,目射奇光,说道:“别说这么多废话,我们赶快走!”
古浪气笑不得,指着丁讶道:“这位老人家重病在此,我岂能抛下他不顾?”
童石红咬了一下嘴唇,略为思索,说道:“没关系!我去雇一辆车,时间还早,一下午可以赶不少路,等到他们发觉,我们已经出去几十里路了,嘻……”
说着竟高兴地笑了起来,古浪却摇了摇头,说道:“唉!你想得真好,天下哪有这么简单的事?再说我至死也不会逃的!”
童石红好似急了,跺脚道:“唉呀!你真是傻!你才到四川,他们绝不会想到你突然又离开的。”
古浪连连地摇头道:“姑娘,你弄错了,我若是一逃,他们更认定‘春秋笔’在我身上了!”
童石红想了一下,问道:“那么你现在准备怎么办?”
古浪毅然说道:“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威武不能屈,他们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我绝不逃避!”
他说得慷慨激昂,豪气万千,一双黑白分明的俊目,射出了火焰般的光芒,有不可一世的气概。
童石红默默地望了他一阵,说道:“那么你决定不逃?”
古浪点头道:“绝对不逃!”
童石红感到非常失望,她用一种异常的声调说道:“我知道,你到了四川就不肯走了……”
古浪感到有些迷惑,说道:“姑娘,我原是有事到四川来的,我师父的坟在四川,我要去为师父扫坟。”
童石红撇了一下嘴,说道:“算了,我知道你为了那桑……”
说到这里,她眼圈一红,紧接着说道:“好吧!你找她去,我走了!”
说罢转身出房,如飞而去。
古浪赶到房门口,叫道:“姑娘!你等一等!”
但是童石红早已翻墙而去,狂风大雪,满空飞舞。
古浪怔怔发呆,这是他第一个接触到的女孩子,也是第一个向他吐露“爱”意的异性,使他惊异和喜悦,而有些不知所措了。
回忆方才童石红的话和那种神态,古浪有一种飘飘然的感觉,但是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使他陷入迷乱之中。
他望空痴想了半天,一阵阵的寒意侵袭,才把他惊醒过来。
他轻轻地吐了一口气,自语道:“唔,真是妙事!”
古浪推开了房门,想与丁讶谈一谈。
但是丁讶自服药之后,便沉沉昏睡,鼻息均匀,睡得很是香甜。
古浪见他睡得这么好,心中也很高兴,忖道:“他只要能好好休息,就会恢复的!”
这时他忽然想到哈门陀送给他的那盒金星暗器,忖道:“那是哈门陀最心爱的东西,他居然送给了我,足见有传衣钵之意……唉!这笔账将来也不知如何算法!”
想到这件事,古浪便感到心烦。
他把那盒金星拿了出来,只见那些五角形的金星,金光闪闪,每一面都是锋利如刃,又薄又轻。
这种暗器,若是换了一个人,别说是用,弄不好先要伤了自己的手。
但是古浪曾随哈门陀学过暗器,知道手法,那只小盒子也做得非常精巧,有一只按钮,只需轻轻一按,便会有一颗金星,由盒隙中滑入手掌内。
古浪拿在手中练习了一阵,不久便得心应手,非常熟练。
他把金盒放入怀中,付道:“哈门陀当年在江湖上,一定是个极厉害的人物……”
正想到这里,丁讶突然醒来,唤道:“古浪,有人要来了!”
古浪一惊,问道:“谁?”
丁讶向外指了一下道:“你好好去应付,我怕没有力量助你了!”
古浪心中很惊讶,忖道:“什么人来了我怎么未闻动静?”
他推开房门,果然便见一条庞大的黑影飞落下来!
古浪蓦然一惊,退后两步,暗忖:“丁讶好灵的耳朵!”
长廊之中,站着一个白发的老婆婆,她一袭灰衣上,落满了雪花,与她的头发同色,她虽然如此的老迈,但是精神抖擞,双目中射出奇光!
古浪见又是况红居,心中异常愤怒,冷笑一声,说道:“况婆婆,你真是辛苦啊!”
况红居并未说话,她一双怪目,仔细地打量着古浪,好似第一次见到这个年轻人似的。
在她的眼睛中,看到一个魁梧健壮的年轻人,他英俊飒爽,剑眉飞扬,俊目中蕴含着坚毅之光,像是黑夜里的两盏明灯一般。
况红居心中暗暗吃惊,她忖道:“这孩子宁死不屈,可真有点麻烦……”
古浪被她看得大感奇怪,说道:“况婆婆,你还是要在我身上找‘春秋笔’么?”
况红居没有回答他的话,反问道:“方才童丫头可来过了?”
古浪见她面色不善,心中略有顾忌,摇头道:“没有!”
况红居两道花白的眉毛微微皱了一下,又道:“这几天来难道你没有见到过她?”
古浪心中暗惊,忖道:“这么看来,童石红已经离开她好几天了!”
才想到这里,况红居又催问道:“快说!”
古浪很平静地摇摇头,说道:“没有,我没有见到过她!”
况红居面上现出奇怪的表情,双目紧盯着古浪,一字一声地说道:“真的,你没有骗我?”
古浪摇头道:“我没有骗你……童姑娘怎么了?”
况红居咬了一下嘴唇,摇头道:“你管不着!我也顾不得她,先办完我自己的事再说!”
古浪弄不清她们祖孙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以至童石红离她出走。
他正在思索,况红居突然道:“与你同行的那老头还在房中么?”
古浪心中一惊,点头道:“是的!他正卧病在床。”
况红居点点头,说道:“我再去看看他!”
说着便要推门,古浪忙道:“况婆婆……”
况红居回过头来,说道:“怎么?”
古浪迟疑了一下,说道:“他才睡着,你不要惊扰他!”
况红居脸上挂上一丝狞笑,说道:“我怎会惊扰他?”
说着推门而入,古浪满腹疑惑地跟在后面,以防万一,因为丁讶虽有一身奇技,但是他现正重病在身,况红居若是有什么突然的举动,也是很难预防的。
况红居入房之后,用力地闻了两下,自语道:“好大的药味!”
说到这里,又回头对古浪道:“是你给他开的方子么?”
古浪摇摇头,说道:“我对医道懂得太少,方子是他自己开的。”
况红居走到了床前,只见丁讶双目紧闭,一件羊皮袄,紧紧地裹着他瘦弱的身子,焦黄的一张脸,如果不是还在呼吸的话,真令人怀疑他已经死了。
况红居低头细看了半晌,眉头微皱,似乎陷于疑惑之中。
古浪紧地站在床前,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
况红居这时突然伸手搭向丁讶的手腕,古浪吃了一惊,沉声道:“你做什么?”
况红居已然按住了丁讶的腕脉,说道:“我替他把把脉,你紧张什么?”
古浪暗忖:“方才我出房之时,丁讶还与我讲过话,现在睡得如此沉,必是假装的……”
他想到这里,心中略安,便不再说话。
况红居很细心地把着脉,半晌,摇了摇头,放下丁讶的手腕,走向一旁。
古浪也跟了过来,低声问道:“怎么样?”
况红居摇了摇头,说道:“他气若游丝,脉象极弱,已是不可救药!”
古浪心中好不吃惊,但随即想道:“或许是他假装出来的……”
况红居又道:“我们到外面去谈!”
二人一同出了房,况红居说道:“上次在夜间动手,你居然能接我好几招,我一直怀疑,是这病老人暗中相助,今日看来,他不可能有此能力!”
古浪这才明白,况红居入房诊病,原来是要看丁讶是否有武功。
况红居又道:“现在告诉我实话,上次接我数招,是凭你自己的力量么?”
古浪感到有些疑虑,因为上次动手,是丁讶暗中以掌力相助自己,方才丁讶已很明白地告诉他,今晚无能出力,必需要靠自己的真本事来对抗这个老人了。
况红居见他不答,催问道:“怎么,你回答不出么?”
古浪正色道:“自从我遇见他以后,他便是重病在身,不可能帮助我,再说他根本不谙武功。”
况红居说道:“这么说是你自己的功力了?”
古浪答道:“他从来没有出手助过我!”
况红居冷笑说道:“这么说来,是另外有人暗中助你了……”
说到这里,目光突然一闪,又道:“啊!我想起来了,在‘达木寺’时并没有这病老人在场,你甚至接了琴先生好几掌,一定是另外有人助你!他是谁?”
古浪摇头道:“我不知道,我从来不知道有人在暗中助我!”
况红居冷笑道:“很好!我会很快查出来……”
她说着,走入天井之中,向古浪招了招手,接口道:“你可愿意在此再接我几招?”
古浪心中虽然吃惊,但是他绝不能退缩,忖道:“我总不能一辈子靠别人,若是没有哈门陀及丁讶,难道我就不在外面混了?”
古浪想到这里,昂然地走进了天井,说道:“我一定奉陪,不过这里是禅院,僧人时有来往,我们在此动手,恐怕有些不便吧!”
况红居见古浪居然敢应战,不禁又疑惑起来,忖道:“难道他本身真有此等功力?”
她想着就微笑道:“你想得很周到,我们找个清静的地方去!”
说罢身子一摆,几个起落,已然飞出了院墙。
古浪无暇思索,也紧紧跟了出去,大雪之中,两条人影快似闪电,在一片斜坡上急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