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姓赵。”赵百霸笑笑:“你叫我赵老太好了。喂!你呢?”
“我……我叫贺怀……怀远。”
“贺兄,你是本地人?”
“城内状元坊戚家……”贺怀远走下神,尽最想把话说得清晰些:“戚三爷戚永宁,
是在下的表叔。两个月前,祸从天降。”
“贵表叔是府城的仕绅?”
“是的,是府城有身份地位的人。而我贺林远,却是曾经做过江湖混混的浪子。家
表叔信鬼、信神、信佛,甚至信巫,反正无所不信,包括信山有精,信石有灵……两月
前,他中了邪,发了疯。城南石城驿旁的本城另一位仕绅毛五爷毛奇,带他回府设坛祈
鬼乩神,居然不药而愈。之后,他成了毛家的常客,经常在毛家流连往返,最近,将家
中的金银大笔大笔往外搬,行动越来越诡秘难测。我暗中留了心,昨夜……。
“昨夜,你暗中跟踪侦伺,发现了真象?”
“是的,毛家在后院内营建了香坛,一群男女弟子赤裸裸地拜祷。我不该自恃身手
了得,跳上屋大喊大叫,却被一个黑影一脚踢落院子,我这才发觉危险,赶快躲起来。
今早我从外面返象,却发现表叔家三十六名男女老少已经失了踪,大宅换了生人,立即
受到五名仆人打扮的大汉围攻,众寡悬殊,我只好见机逃走。在城里躲了许久,发现我
已经被孤立了,似乎全城的人都在搜捕我,连捕房的人也挨户搜查,我知道大祸临头,
逃出西门,在子城大街被他们认出来了,拼命逃出城逃过桥,以后……”
“以后,挨了一刀。”赵老大摇头苦笑:“这是弥勒教吸收弟子的老把戏,手法与
两百年前他们的老教宗相去不远。不同的是,以往他们专从愚夫愚妇下九流人物下手,
现在改向富绅大户用手段,制裁的手段也比以往残暴。如果你表叔全家失了综,宅院易
了主,贺兄,不要去找你表叔一家老小了。”
“赵兄的意思……”
“那表示令表叔可能已经后悔,可能……总之,他们三十六个人,目前可能已经躺
在汉江的某一处江底,身上绑了一块大石头。”
“天哪……”
“不要叫天,天听不见你叫冤。”
“天啊!是我害了表叔,我罪该万死……”贺怀远仰天长号,声如中箭的哀猿。
“贺兄,似乎与你的寅夜窥探无关,不必自咎。”赵老大说:“如果他们开坛而没
有人讲道说法,就表示开的是戒坛,慈悲坛下弟子的法坛,都正是宣布令表叔死刑的法
坛;你去不去无关令表叔的命运。”
“天!我……我……”
“我对他们略有所知。”赵老大英俊年青的脸上,有令人难测的笑意:“早些天,
我在荆州做了一笔买卖,赔了老本,我做的买卖经常陪老本。现在,正是赚些利润补贴
的时候。”
“哦!赵恩公做……做的什么买卖?”
“相当风险的买卖。哦!显然你已经不可能在此地生活了。”
“是啊……”
“很好,有离开的盘川,和投奔处所吗?”
“还可以找朋友商量。”
“千万不要去找朋友。”赵老大笑笑:“尤其是这种时候,朋友必定会变成最可怕
的仇敌。我给你三十两银子,你把你表叔的家境、为人、性格、远亲近朋等琐事告诉我,
越仔细越好。然后,你就离开这地方,一定得越远越好,三年两载之内不要回来。现在,
你说吧!”
汉江两岸,一批批不三不四的人,遍搜附近的村镇、山林、河岸,寻找四个失踪的
人。一天天过去了,失踪的人音讯全无,转瞬半月,搜寻的人不得不—一撤走了。
风雪已止,新年降临。
所有的客店,皆房院空空,该返家的旅客早就返家了。
道上已见不到外地的旅人。
就有这么一个无家可归的旅客,大年夜踏入了城南的来福客栈。店东不在家,店伙
们也快走光了,只留下一个店小二和一名小厮看店,无法拒绝一个羁留他乡的旅客,让
这位自称姓赵名九的年轻旅客住进二进院上房。
三个人马马虎虎弄了一席酒菜,权充年夜团圆饭。旅客赵九一表人才,见过世面,
人也相当随和。席间谈笑风生,说起天下各地的奇事异闻头头是道。自然而然地,小二
也不甘寂寞,把本城的一些密闻秘事翻箱倒柜搬出来。表示自己消息灵通见闻广博。车、
船、店、脚、牙这些人的眼睛尖耳朵长,正是包打听注意的好对象。
最后,令店小二大感惊讶的是:这位赵九,赫然是失踪半个多月,本城名仕绅戚三
爷的表亲。十竿子恰好打到底的远房表亲。就因为投亲不遇,才沦落到大年夜落店过一
个凄凉年。
南大街的来福客栈,是三四十年的老字号,金字招牌有口皆碑。南面的大广场,是
石城驿的馆舍,无权在驿馆的入,就得在来福客栈落店。
驿站再往南,就是府城另一位士绅毛五爷毛奇的宅院,占地甚广,二十余门楼房几
座院落。占地百十亩,地跨两坊。
毛五爷与城中心的王府权势人物有来往,在本城拥有相当大的潜势力。
十八年前,弥勒教的二代教主李福达,在第一代教主王良起兵事败之后,被捕充军
山丹卫(河西),潜逃返回山西,带了三个儿子大仁大义大礼,改姓易名为张寅,挟大
批往昔劫掠得来的金珠入京活动,结交权贵,被他买得太原卫指挥的官位。从此,弥勒
教开始在上流社会中发展。十余年来,该教已在大河两岸建立了庞大的根基。直至五年
前被仇家薛良告发掀起了狂风巨浪,满朝大臣几乎全被卷入旋涡,死亡枕籍。最后,李
教主获得无罪释放,立即遁入江湖化明为暗,积极在天下各地发展实为广罗徒众,形成
恶性膨胀。
在山西,李教主获得武定侯郭勋的包庇(搜集水浒传故事重剑刊行的郭武定)。这
里的香坛,受到兴献王府的包庇,就不算什么稀奇的事了。
元宵一过,市面开始恢复活力,各行各业逐渐复活,官道上往来的旅客络绎于途。
汉水东南日夜流,西门外码头的船只樯帆林立。
来福客栈的赵九,仍然住在客栈中。他在打听戚三爷一家的去向,希望能得到表亲
的下落。
其实,他来投亲的消息,已经在大年初五由店小二传出去了。可以预料的是,他附
近经常有监视的人出没。
显然,双方都在装糊涂,都有意避免打草惊蛇,都有静观其变的耐心。
终于,有人失去了耐性。
傍晚,五名捕快踏入了店门。在旅店盘查旅客,捕拿奸宄,这是捕房的责任。
流水簿上有赵九的大名,登载有来踪去迹。赵九本人有并非伪造的路引,路引发自
河南开封府,去向是四川夔洲,有往返各重委的关卡的查验大印,有合法的逗留所载经
路各埠的理由期限也没有逾期。总之,一切合法,无懈可击。
公人们找不出留难的借口。
这是第二步棋:先了解对方的来龙去脉。
戚三爷在开封,的确有一门远亲。至于这门远亲是不是姓赵,恐怕只有戚三爷知道
了,其他的亲朋皆不知其详,远亲的确太远了。
次日近午时分,天宇中彤云密布,新年后第一场暴风雪似乎即将来临.天气冷得令
人手脚发僵,滴水成冰罡风彻骨,汉江两岸有些地方已经结冰了。
客店的食堂人声嘈杂,门窗皆闭得密不透风,人一多,寒气消失了。
赵九坐在食堂的一处角落,一壶酒四味下酒菜,独自惬意地小酌,自得其乐。
厚重的门帘掀开处,进来了三名大汉,全是拳头上可以站人,胳膊上可以跑马的魁
梧货色。一进门,便拨开含笑上前招呼的店伙,直向赵九的食桌走去,似乎早就知道赵
九会来进食,会坐在某一张食桌。
“是赵九吗?”为首的虬髯大汉笑吟吟地在桌旁问,神色倒是怪和气的。
“是呀!”赵九放下酒碗,脸上的笑意也浓浓地:“三位请坐。请教……”
“我是状元坊陈其禄呀。”虬髯大汉拖出条凳坐下了,其他两位也分在两侧落坐。
“哎呀!原来你是陈家的远表亲。”赵九欣然说:“你是其字辈的。记得,陈家这
五辈是万、世、庆、其、昌。算起辈份来,我比你高一辈,与你们家庆字辈同辈。哈哈!
你我两家一表三千里,但辈份不能远的,你该叫我一声小表叔,对不对?”
“小表叔?”陈其禄取下风幅,拍拍自己的脑袋,似乎有点不愿意;平白冒出一个
小表叔来,谁愿意?
“对呀!喂!小二哥,加怀筷,加几味下酒菜,再来几壶酒。好啊!这可找到比较
亲一点的亲友了。其禄表侄,到底戚家表亲到什么地方去了?”赵九的嘴,说话象是放
连珠炮,表现得怪亲热的。
“这两天,听说你……小表叔到处打听我戚表伯的……”
“对,大年夜我从荆州来,想顺便拜望戚表兄团聚话家常,没想到门口的灯笼上写
的不是姓成,而是北海郡奚,你看糟不槽?我总不能大年夜去敲人家北海奚的门,对不
对?”
“你打听……”
“打听不到他家的下落,我不打算走。”赵九正色说。
“半个月以来,我问过不少人,有大半的人说戚表兄一家是不明不白失踪的,而不
是迁往他地去了,戚家是本城的名流,根大基厚,不会迁往外地……”
“小表叔,你可别听那些人胡说八道。”陈其禄急急接口:“戚家是腊月中迁走的,
田地房产早在两个月前就卖给姓奚的了。”
“我不信。”赵九坚决地说:“姓奚的我调查过了,他叫奚本厚,原来是南门外南
关的痞棍混混,他买得起戚家的巨万产业?其中一定有古怪。哦!表侄,那姓奚的痞棍,
是不是有个绰号叫安陆虎(府)?在江湖上,我还有几个朋友,我会把他的根刨出来的,
哼!”
吊索在拉紧。
酒菜送上来了,另两位一直闭上嘴的仁兄主动斟酒。
“小表叔,你听我说。”陈其禄眉头皱得紧紧地:“你知道西门内的双忠祠?”
.“知道,那……”
“那儿住了一位……”
“我知道,双忠祠石家。”赵九抢着说:“石家是戚表兄的姨表亲。东门外子胥台
黄家一双姐妹花,嫁给戚、石两家。我曾经去找过,石家的人回南乡石牌市老家过年,
到现在还没回城。石牌市距这里五十里,过几天他们再不回来,我打算去……”
“不用去了,他们回来了。”
“好哇!我这就去……”
“急不在一时。小表叔,来,敬你一杯,酒足饭饱,我带你去。”
.hi沛
东门外的升仙桥,东行富道贯通京山、应城,直抵汉阳府。自升仙桥至十里外的纯
德山,道路修建得又宽又直。沿途有些村落,和一些豪门巨室修建的园林别墅,往来的
人多少也有些身份,歹徒宵小相戒不在这一带惹事招非,因为看守显陵的官兵,不断往
来巡罗。
吉祥寺东面里余,本城的缙绅戴大爷戴嘉,那座风景优美亭台楼阁巧夺天工的畅春
园,在初春的风雪中,显得比往年更幽静,来畅春园的亲友越来越少了,今年已看不见
前来嬉春的红男绿女。”
最东首的迎曦楼,目前是禁地中的禁地,园中的执事人员,非经召唤不许接近花径
末端的月洞门。不论昼夜,看不见看守人员,但任何人进入之后,皆受到隐身在各处的
警卫严密监视。
楼上的暖室中,名副其实温暖如春,共有掩藏式的兽炭炉十具之多,连里面曲折的
走廊也暖洋洋地,在内活动的入,用不着穿裘着袄,不必耽心单衣不胜寒。
两名俏丽的侍女,把守住通向南面暖室的廊门,也可以监视到五六丈外的门楼,巨
大的雕花排窗内,大白天也亮着灯火,可知这座曦春按规模之大。
室内,极进奢华,帘,帷、馒、帐皆是非绸即缎,每一样家仅摆设皆堆金砌玉,美
不胜收。
这里没有桌凳,只有菌褥锦几。在明亮的灯光下,八名身披蝉纱,胴体若隐若现的
美女,在虎皮裘饰的胡床式茵褥四周,陪伴一位身穿绢博袍的人,虽然看不出淫情艳景,
但也够春光倚妮的了。
这人不但一表非俗,而且英伟不凡,四十余岁壮年,正是男人一生中最鼎盛的春秋,
半躺半坐倚红偎绿,仍可看到他超人的风华与威严。
对面,如茵的褥坐中,坐着两位同样不凡的男女。男的年约三十余,剑眉虎目,身
材修长。女的约年华双十。美艳中隐约遂露出寒意,正是所谓艳如桃李,冷若冰霜的超
俗美人。”
不同的是这两男女的穿章不同,衣着是完整的,甚至两人皆未脱靴;这种地方,女
入连裹脚布都嫌碍眼。
“两位巡察不要管本香坛的事务好不好?”拥簇在八美中的人笑笑说:“本坛失踪
了四位弟子,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那一座香坛没有弟子消长?只要情势控制得住,
本坛主实在想不通荆楚总提调,会小题大作派两位来亲自调查。”
“楚坛主。”女巡察冷冷地说:“坛下重要的弟子失踪,已经非常严重的事,何况
是执行任务时失踪。更是极端严重的事故。贵坛迄今仍无丝毫线索,坛主居然毫不在意,
是否其中另有隐情?”
“本坛主不是仍在全力调查吗?叶巡察已经了解全般情势,应该知道本坛的所有弟
子都在尽力,锲而不舍搜寻任何可疑征候,谁也不敢放松。本香坛建立近载,成就可说
空前绝后,不但本地有头有脸的人物皆先后成为本坛的弟子,连显陵卫与安陆卫的军户,
也正在陆续加入,敢说在荆楚总坛中。任何一坛也没有本坛发展得如此有声有色。叶巡
察,请上覆总坛主,这里的情势大好,请不要再派人前来干预好不好?”楚坛主显然对
总坛的干预不满,说的话相当具有抗性。
“楚坛主,贵坛的发展的确令人刮目相看,”那位男巡察的态度,要比女的叶巡察
要温和得多:“不但人才日众,财务更是荆楚十大香坛之冠,成就更是天下四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