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服气是不是?”阴魂不散三棱刺一指。“在下仍有三成精力,你上……”
“打不得,老朽甘拜下凤。”离魂老怪傲气全消,与白天倨傲的神态判若两人:
“今晚如果没有两位缠住她们,这里死伤之惨,不言可喻,老朽感激不尽。两位大汗湿
衣,赶快回客室沐浴更衣,稍后当置酒面谢道劳。”
“免了,在下必须调息养神。”阴魂不散断然拒绝:“这泼妇好可怕。奇怪,下次
在下不负责与她交手,这不是在下的事,在下只负责对付赵九。”
两人丢下老怪,迳自走了。
叶嫣红前来安陆巡视香坛教务,已经有好些日子,对安陆香坛的发表情势,不但有
深入的了解,而且对府城的地形也十分熟悉。她是与娄巡察一同前来的,对楚坛主用残
毒手段除去戚家三十六口的事,颇不以为然,但她无权干涉楚坛主的职权,仅能据实将
所见所闻,向武昌总坛方面呈报。
她心中明白,武昌总坛方面,会无条件地支持地方的坛主,有自行斟酌处理教务的
特权。事实上,安陆香坛的确是成就裴然,出人头地的一坛,楚坛主恃宠而骄是可以想
见的,看这次总坛陆续派人前来支援,可知总坛方面是如何纵容和重视楚坛主了,楚坛
主在教中的地位是极为特殊的。
大敌当前,她也必须尽全力对付强敌,在弥勒教方面来说,她是一个忠心耿耿极为
可靠的亲信弟子,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好人才。
她擒住了赵九,除去了最可怕的劲敌。
她在等离魂老怪前来将俘虏带走,却接到信使传来招待处出了意外,全坛弟子奉命
出洞的消息,要她速离此地。显然,情势严重恶化,大事不妙。
她不能背着赵九偷越城关出城,背一个体重超过她一倍的人偷越城关,飞渡十余丈
党的城濠,她还无法胜任,必须先找地方安顿,天亮后再找车轿将俘虏运出去。
幸好她走快了一步,不然便会与八方土地碰头。
她出现在状元访戚老宅的院门外,街道黑沉沉鬼影俱无。奚本厚的爪牙们晚间不敢
再派到宅外张牙舞爪,全部躲在宅内等候灾祸临头。
叩门声轻响,久久,门内方有人低声问:“谁呀?”
她开始用门环叩出一串声响信号。
奚本厚象只惊弓之鸟,惶诚惶恐带了八名爪牙,在密室接待巡察,少不了有一阵教
中礼俗参见。
“城外传来的消息,你们可知道详情?”她一面将赵九解下一面问。
“信使来过了。”奚本厚恭地说:“本香堂已派出四位可以高来高去的人手,出城
至香坛听候差遣,至于发生了什么变故,弟子就不知道其详了。哎呀!这……这人是……
是……”
“是赵九。”她将赵九按入大环椅内:“本巡察已将他擒住了。”
“谢天谢地!”奚本厚举手加额感谢天地:“可……可是,城外怎……怎么又……
又有了变故?”
“总坛派了好几批人分头赶来支援,可能引起某些对头的注意。也许,是姓赵的另
有党羽情急闹事,本巡察需要静室安顿,明早速准备一乘暖轿,把这该死的东西送至香
坛处治。”
是,弟子这就派人准备。这里本来是香堂,隔壁就是静室,弟子这就派两个仆妇前
来听候差遣。”
“不必派人来打扰,你们安歇去吧!”
静室没有生火盆,冷气袭人。她拒绝派仆妇前来照料,真是有福不知享。室中没有
床,她将赵九搁在壁角,自己找来一只蒲团打坐调息,等候天亮。听街上传来的更鼓声,
已经是四更初,偶或可以听到更夫们隐隐的吆喝声:“小心火烛……注意门户……”
她心中很乱,不知道城外香坛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
赵九倚坐在壁根下,一双黑亮虎目,映着灯火灼灼生光,不转睛地注视着她。
“该死的,女人!”赵九发话了:“偌冷的天,你不觉得这样分别绑住我的手脚,
久了会有什么结果吗?”
“你反正是要死的人,什么结果你应该知道。”她冷冷地说。
“你们要口供,是吗?我冻死了,离魂老怪会原谅你?”
“你冻不死,本姑娘已经计算好了,你的血脉仍可流抵指尖;本姑娘是捆人的行
家。”
“身上有七枚三寸针,难受极了。女人,把针起出来好不好?”
“你别想。”她阴笑:“除非你用劲或走动,针在体内绝对不会痛不会移位,对付
你这种武功深不可测的高手,最好是多加七枚针。”
“你是个心狠手辣的女人。”赵么苦笑:“你知道吗?你我是同类。”
“同类?你是什么意思?”
“我也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他笑笑:“下手不留情,刀剑挥出有我无敌。喂!
如果有一天你我面对亮刀拔剑,你会杀我吧?”
“那还用说。”
“我也是,我会毫不留情的杀死你。叶嫣红,真可惜。”
“可惜什么?”
“可借你没有杀我的机会。”
“离魂老怪会杀你,总坛派来的人会杀你。”
“他们杀不了我,敢打赌吗?”
“你不是作梦吧?”
“你并没有睡着。”
“你似乎在玩弄什么诡计。”
“不是诡计,是事实,你们总坛派来的人,出了天大的变故,变故出乎你想象之外
的严重,严重到足以让贵地的香坛土崩瓦解。有件事我要提醒你。”
“提醒我什么?”
“我相信不久之后,城外的消息一定可以传入城来,刚才我留心察看奚本厚脸上神
色的变化,他眼中的神情怪怪的。”
“怎么怪?”
“在下称雄江湖十载春秋,见识与经验可说超人一等。对奚本厚这种人,可说了解
得十分透澈。他是本城的地棍头头,不折不扣的地头蛇,这种人最可怕,连英雄好汉也
不愿招惹他们。这种人八面铃珑,善于见风转舵,知道趋炎附势,更擅长打落水狗,门
路多能屈能伸,时运来可以在达官贵人间称公道爷,失势时可以钻到老鼠洞中啃草根树
皮。你们以重利招引他入教,他如果死了,发了财又有何用处?当他感到生命受到威胁
时,一切虚名浮利都无法令他留恋了,等信息传到,他知道靠山已倒,啧啧啧!叶嫣红,
你想到后果吗?”
“晤!你在挑拨离间,制造逃命的机会。”她笑了,笑容极为动人:“你在枉费心
机,即使真有那么一天,他也不敢心存叛念……”
“要不要打赌?他为何不敢?躲到老鼠洞里苟活,总比立即会见阎王好上万倍。他
这种能屈能伸的个人物,什么地方不能躲?海阔天空,可以活命的地方多着呢!我只是
提醒你,你最好小心。”
她笑不出来了,警觉地一跃而起,侧耳倾听可疑的声息,本能地将划紧了紧。
“时辰未到,你慌什么?”赵九用嘲弄的口吻说:“你最好先睡一觉,还来得急养
精蓄锐应变。”
“该死的,你在玩弄阴谋诡计。”她恼羞成怒,走近狠狠地掴了他四个耳光:“不
要激我提前杀死你,阁下。”
“你是个不知感恩的人。”他笑笑:“我是为你好,也为了我自己。”
“为了你自己。”
“不错。你明知我是个不怕死的人,犯不着用死来威胁我。我虽然不怕死,但也不
希望早死,多活片刻,毕竟是令人愉快的事,我不希望在见到离魂老怪之前提早去见阎
王,假使你不听我的忠告小心提防,你和我都会提前死掉。如果我是你,就会悄悄地离
开这间静室,躲到外面废了的香堂静观其变;外面不见得比这里更冷。”
叶嫣红本来就是一个老江湖,一个聪明机警的老江湖。
如果她死在这里,尸体往花园的泥土里深埋下去,谁知道她的下落?然后,奚本厚
借口树倒猢狲散,往天涯海角一躲,谁能找得到这种狡诈的地头蛇?挟了金银财宝快活
去也,还犯得着管人卖命?
她立即外出,片刻返室将赵九抱出室外,塞在已撤掉神龛佛像的大神案下,自己也
隐身在壁角打坐。废香堂没有灯,黑沉沉地伸手不见五指,万籁无声,沉寂如死。
她不敢睡一觉,心潮起伏忐忑不安。
不知过了多久,另一角落传出不寻常的声息,象老鼠在爬。那儿有道暗门,暗门正
在一分分地开启。
来了,这天杀的!她想。
一个黑影悄然到了静室门外,侧耳倾听片刻,将一只小包打开,搁在门限上。
静室是密不透风的,气流从门框的缝隙中透入,小包的粉末,也从门限与门的缝隙
中漏入室内。
你干什么?她突然出现在黑影身后沉声问。
黑影大吃一惊,本能地扭身循声一刀劈出。
“该死!”她的语声再起,刀没砍中她,她却一掌砍中黑影的脑袋。
内院一座秘室中,五个人不安地借喝酒打发寒夜,全城各处寺庙,已经起晨钟声。
“奚兄,天快亮了,必须早作打算。”一位獐头鼠目的人,向坐立不安的奚本厚说:
“等香坛再派人召集前往听候差遣,就来不及了。所谓前来闹事的赵九,只是掩人耳目
的代名,真正的身份可能是一批江湖怪杰,赵九只是其中之一而已。总坛派来的人死伤
殆尽,咱们昨晚派去的四位身手最高明的人只有兄弟一个人乘隙逃得住命,再派人去,
同样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你是那些人必欲得之的目标,难道真要在此地等死?
“等西门老五返回……”奚本厚显得手足无措:“那位叶巡察……”
“不必等结果了,赶快离开为上。西门老五作事小心谨慎,任何事都比别人慢一步,
他的迷香有神效,但谁知道他何时才下手?走吧!不能等了。”
“好吧!这就走。”奚本厚总算下定了决心,放下酒杯起身。
室内突然被推开,叶嫣红满脸杀气,仗剑跨入秘室,一双凤目杀机怒涌。
五个人大惊失色,惊得跳起来。
“你们这些叛徒。”她咬牙切齿凤目喷火:“你们要逃命情有可原,居然妄想谋杀
巡察再逃,罪该万死!”
“巡察明鉴……”一个中年汉子哀叫着跪下了。
叶嫣红用行动作答复,长剑毫不留情地劈开那人的脑门。
厉吼声暴起,四个人临危拼命,刀剑疯狂地攻击,为自己的生命而勇敢地生死一拚。
吼声与搏斗声,惊起全宅的男女,众人纷纷找兵刃向内院涌,呐喊声大起。
叶嫣红的剑术,决不是奚本厚这些地方混混所能应付得了的。她不敢久留与全宅的
人讲理摆威风,以迅雷疾风行动解决了奚本厚五个人,奔回香坛背起了赵九,狼狈地逃
出戚宅。
天亮了,她藏身在一座大宅的后园空屋内。现在,她成了孤魂野鬼,找不到人协助,
也不敢找本地人传递信息,自然不敢背了一个大男人在街上走。
她必须出城,还得找食物充饥。这里虽然可以暂时藏身,大宅不会有人到后园空屋
里走动,但她必须出城,带俘虏出城。
城外香坛情势如何?她真的极感焦灼,坐立不安。
“你想把我弄出城去,真不容易。”坐在壁根下的赵九神色中带有幸灾乐祸的味道:
“你得费心机找轿,而又得提防轿夫起疑报官,或者告诉头蛇痞棍。我相信奚本厚的朋
友,已经将你杀人行凶的消息传给所有的蛇鼠了,那些人一定会打落水狗的。”
“这些事难不倒我,我会设法出去的。”她凶狠地说:
“你的问题却严重无比,反正你是死定了。”
“除死无大难,在下毫不耽心。我已经说得够明白,多活片刻毕竟是愉快的事,你
晚片刻将我交给离魂老怪,我就多活了片刻。哦!你问清了城外的消息吗?”
“情势太急迫,没有机会问。”
“你最好不要问,问了你会害怕。”
“我问你,你到底有多少人?”她想起从奚本厚那位逃回城同伴的话:“你如果不
说,哼!”
“其实,现在说出来已经无关紧要了。”赵九泰然地说:“也没有隐瞒的必要。我
们有四个人,四个不怎么安份的生意人,平时很少在一起,各奔东西各有各的事业,有
事派急足传书,很快就会聚在一起,四个人分头办事,手段和方式各有不同,但配合得
相当密切,所以十年来,的确干过不少轰动天下的英雄事迹,从来就没有失败过,只有
利润多少的分别而已,甚至有时还大赔老本。至于我姓甚名谁,其他三位又是谁,没有
追究的必要,因为我们四个人每一次都有不同的身份,不同的姓名,不同的性格,和不
同的武技。现在,我叫赵九。明天,我可能叫钱三。这次我们四个人管了戚家三十六命
的事,与贵教并无积仇旧恨可言,只是凑巧卷入这件单纯的灭门血案,不得不管到底而
已。过去十年来,咱们从未失败过,这次也不会失败。我可以向你保证,即使你能把我
带出城,并不表示你幸运,却可能是大灾难的开始。我那三位同伴,已经向你们展开无
情的打击,你很难逃过他们的搏杀拦劫,因为他们一定已经知道我落在你的手中,他们
必定在外面严阵以待了。”
“哼!正相反,有你在我手中,他们投鼠忌器,能奈我何?”她得意地说,心情一
宽:“你放心,我会设法把你偷运出去的,你就是我的护身符。”
她将赵九另用牛筋索捆在屋柱上,匆匆走了。
府城与其他各地城市一样,天亮开城日落闭城,城内夜间有夜禁,犯夜禁的人不但
要挨板子,还得坐牢。收容亲友住宿的人,必须向街坊长报备。老百姓不能太自由,太
自由了会造反。因此,天入黑城门关闭之前,城外入城办事的人必须及早赶回去,所以
天亮与黄昏时光,城门附近是最热闹的所在,进城入城的人乱成一团,守城门的丁勇巡
捕检查也马虎很多。
黄昏前,一乘大轿抬出东门。进城出城的人很多,谁也无暇过问旁人的事。
轿内有两个人,叶嫣红和赵九。
“在下已经争取了一天时光,真是值得庆幸的事。”被挤在轿角的赵九欣然地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