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青的神色变得极为怨愤,她饮下一杯酒后,方缓缓地叙述起当年之事。
圆屋里静了下来,只有冬青的平缓而有些苍凉的声音在回荡。
数十年前,江湖中有一武林奇人,人称“邪佛”,邪佛年轻时便极为争强好斗。在与他人的决斗中,有七次人们都以为他已经死了,但过了几个月,甚至半年之后,他又重新出现在江湖中。
被人扎了九刀后,他活了过来。
被人将他的大部分经脉震断后,他又活了过来。
甚至,有一次,“天杀门”的人已将他的颈部切开一半,露出白森森的喉节,然后把他扔入悬崖下,三个月以后,他仍是奇迹般地又重现江湖!只是,他的脖子上已有一道绕过大半个脖子的黑疤,就像套着一根黑色的项链!
他的耳朵少了一只;两只手加在一起也只有六只手指;他的胸前有十三处刀疤;他的嘴也有一点撇;因为曾经有一把剑差点将他的整个半张脸削下。
甚至,他的两只腿也是一长一短,因为左腿中少了一小截骨头!那骨头是被一锤砸碎之后,他自己用小刀一块一块把那些碎骨剔出来的。
“邪佛”没有师父,他的武功不是练出来的,而是杀出来的,他的汗,他的血,他的筋骨,他的刀疤,共同塑造了他的武功。
当他体无完肤时,他的武功也已是独步江湖了。
在这个时候,他便再也找不到对手了。
其实,能与他对阵的人并不是绝对没有,但武功像他这样高,却还如此争强好斗的人却是没有了。
能与他一争高下的人不会向他出手,那些人已如闲云野鹤,做那远离江湖纷争的世外高人了。
武功不如他的人常常向他挑战,但他又不屑出手。这样的人与他对阵,只有死。而对“邪佛”来说,他最乐意做的事是当对手的刀或剑扎入他的肌肤的那一瞬间,这样他又悟出一点什么武学。而这些人显然不能让他如愿。
于是他成了一个寂寞的人,他听惯了刀剑交鸣之声,寒刃饮血声,看惯尸首异地,闻惯了鲜血的那种微甜的腥,让他一个人高高在上,他便有不胜寒之感。
但“邪佛”并非暴戾嗜杀之人,他喜欢势均力争的公平竞争,而不是以强凌弱,最后,他决定收几个徒弟。
他收徒弟的方式很怪,竟全是自己出去到处寻找,看到合适的流浪儿、孤儿,他便将之带走,这样的孩子,他一共找了八个,其中有一个是女的。
“邪佛”将他们八人分别取为丰飞星、丰灵星、丰寒星、丰魂星、丰易星、丰千星、丰甲星,那女孩子名为丰红月。
“邪佛”授徒的目的并非是宏扬武学,也不是建功立业,更不是为雄霸江湖,他只是需要看到势均力敌的争战。
所以,他传授给各位徒弟的武功全都不同。
传授十几种不同的武功,对他来说并非难事,因为他的武功本就集众家武学而成。
甚至,他还将各种武功的漏洞作了改进,再授之于各位徒儿。
丰飞星:“弦月狂刀”及暗器;
丰灵星:“落梅刺”及驯兽之术;
丰寒星:“残雨剑法”及毒术;
丰魂星:“多情戟”迷魂大法;
丰易星:“心碎钩”及易容术;
丰千星:“十字鞭”及奇门遁甲;
丰甲星:“问天玉戈”及排兵布阵;
“邪佛”传给丰红月的则是“蛇剑”及“幽云步”。
“邪佛”将不同的武功传给各位徒弟后,便让他们相互切磋,他所采用的切磋之术与一般为师者不同。常人让门下弟子切磋,只是点到为止,而他却允许,甚至鼓励伤及对方,每每到了一方有性命之危之时,他才出手阻拦。
如此一来,几个徒弟学得极为认真,因为稍有偷懒,便有可能在下一次切磋中被人伤了。
在如此打斗之时,几位徒弟的武功不断地增进。当他们长大成人时,全身已是伤痕累累。
而他们的武功,也随着伤痕的增多而日进。
“邪佛”本是希望门下弟子中,有人能像他那样在与师兄弟的拼斗中不断搏取众人之长,最后终成武学大家。
但八个徒弟全让他失望了。
虽然经过数十年的苦练之后,他门下八个弟子都已可挤身武林顶尖高手之列,但都只能在自己所学范围内精益求精,离“邪佛”所要求的太远了。
更可怕的是,邪佛发现那七个师兄弟在不断的争战中已被练得心胸狭窄,好胜心强,并有颇为强烈的征服欲。
或者说,他们都有极强的野心。
几位弟子都清楚,若是能悉数得到“邪佛”全部真传武功,再加上自己自幼形成的那霸气十足的好勇斗狠之心,必可雄霸武林。
雄霸武林,不论对谁来说,都是一种极强的诱惑,几乎没有什么人能摆脱这种诱惑。
于是,诸弟子便千方百计想讨好“邪佛”,以图将各种武学学全,但此时,“邪佛”已对各弟子的品行有了清楚的认识,同时,也认为他们悟性不够,所以他们均无所获。
而丰红月则是惟一一个不具有野心的弟子,她的性格颇得“邪佛”赏识,所以平时对她最为宠爱。
后来,“邪佛”有一次在酒后无意说起,他已将他的所有武功心法全都记载在一本书上。众弟子一听,全都为之一惊,但表面上,谁也不动声色。
之后,那七位师兄弟不约而同地开始对师妹丰红月大献殷勤,每个人都是信誓旦旦。
第七章 邪佛心法
第七章 邪佛心法
而事实上,他们此举的目的便是为了得到师父“邪佛”的武功心法,他们认定师父记下他的武功心法,定是为了传于后世,光大门户,只是暂时未选定传于何人而已。
由于丰红月最受师父宠爱,所以他们便推测如果得到丰红月,便可因夫妻两人均是“邪佛”之徒而被“邪佛”选中,成为真正的衣钵传人。
但丰红月何等聪明?她早已看清诸位师兄的真正企图,所以对七个师兄的虚怀假意全都置之不理。
便在这时,丰红月无意中认识了一位名为欧阳也的书生,那书生虽手无缚鸡之力,可为人却极为敦厚质朴,只是略略有些迂酸之气。
丰红月自小便在刀光剑影中长大,早已厌倦了那种无休无止的纷争,而书生欧阳也与江湖之事无任何瓜葛,这一点让丰红月极为中意。
后来,二人竟真的成了夫妻。这其间丰红月的师兄们曾百般阻挠作梗,但丰红月是个外柔内刚的女人,她心意已决,又岂会再改变?“邪佛”虽然觉得自己武功独步天下,调教出的徒弟却嫁给一个丝毫不会武功的文弱书生,有点别扭,但他生性豪放不羁,也没有为难丰红月。
丰红月与欧阳也一文一武,倒也相得益彰。欧阳也平日嗜书如命,经常四处搜罗形形色色的古籍,遇上中意的,便不惜重金买下。
一日,欧阳也在一个卖狗皮膏药的老汉那儿看到一本书,书名为“易佛心经”,他心道:“大概是些佛门心得吧。”哪知粗粗翻阅之后,竟是不知所云!
欧阳也颇为吃惊,他自忖虽称不上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但寻常书籍略略一看,倒也都能够领略个大概,又何曾会看了之后不知所云?
欧阳也好奇心大起,便向卖狗皮膏药的老汉问此书来历,那老汉东拉西扯的也未说出个所以然来,欧阳也便花了二十文钱将书买下来了。
欧阳也将此“易佛心经”置于书房,细细研读,却仍是云里雾里。
只见书一开篇便写道:“学有四定,曰:空无边处定;识无边处定;无所有处定;非想非非想处定……”
再看,便又更为生涩难懂了:“……我于此定,依欲界身,具足色法,何故不见?作此念之,即当一心谛观此身,一切毛道与九孔,身内空习中……内外相通,亦如色蕉,重重无实……”
嗜书之人与嗜武之人在一个“痴”字上是一般无二的,欧阳也苦思闷想三日三夜后,仍是一无所获,不知不觉中人已憔悴不少,不思饭茶,不知日夜……
丰红月对丈夫嗜书之习性从不过问,但见他如此痴迷,不由担忧他是否会因此书而成痴,于是好意提醒他去向懂佛之人求教一番,也许有些用处。
欧阳也闻言后,如梦初醒,便立即向千樵山上的天净寺跑去。
天净寺的住持益缘大师看了之后,也是连道:“奇哉奇哉。”原来益缘大师看了此书后,发觉此书并非佛家经书。
吃惊之余,他们便将此书带至“善缘堂”,让来寺中作客的几位善主过目。
传阅中,有一老者突然惊呼一声:“易佛心经!”
这岂不是废话?只要认得字的人,都能一目而了然,他却在这儿大呼小叫,一惊一乍的。但接下来此人的话便让众人大惊失色了,因为这老者竟认出此书乃是一部失传二百年的武林秘笈,里面记载之武学,全是惊世骇俗之高深武功!
寺中的人皆非武林中人,啧啧称奇之后,倒也就平息下来了,欧阳也却动了心思。
因为他突然想起他的妻子丰红月乃习武之人,对于武林中人来说,能得到一本武林秘笈,总是欣喜异常之事。
欧阳也决意将此书赠与妻子,不为别的,仅为搏得妻子一笑。
欧阳也终究乃一介书生,岂知江湖之险恶?他如此大肆喧哗地将“易佛心经”亮出之后,又将它堂而皇之地带回家中,岂非种下一个大祸根?
欧阳也将‘易佛心经’交给妻子丰红月之后,丰红月一翻阅,不由大惊失色,忙问此书已有几人看过,欧阳也支支唔唔说不清楚,只道颇为不少,有那么数十人。
丰红月闻言神色大变,感到事情极为严重。她静默良久,方幽幽地道:“天降奇缘,福祸难辨;是福最好过,是祸躲不过,一切听天由命吧。”
从此,丰红月在“斯天斋”中日夜戒备,她本已在同门师兄弟中学得各种异术,现在便将它们悉数用上,在“斯夫斋”四周布上重重机关。
但半年过去,仍是平安无事,欧阳也本是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取笑妻子太过小心翼翼。
丰红月虽然仍是心存疑虑,但此时她已有数月之身孕,初为人母的喜悦渐渐压过了她的不安,日子久了,她也将此事淡忘了许多。
便在丰红月怀胎九月之时,“邪佛上人”突然无疾而终。
丰红月本是孤儿,幸得“邪佛上人”收养,加之“邪佛上人”极为庞爱她,所以一向将“邪佛上人”视为亲父,惊闻此讯,悲恸欲绝,连夜从“斯夫斋”赶去奔丧。
到了“无邪无佛山庄”时,其他师兄亦已赶到,众人皆是满脸哀伤欲绝之神色,无邪无佛山庄一时“乌云密布。”
众人将“邪佛上人”厚葬之后,才发觉那邪佛上人所驯养的一只灵禽“无影鹘鹘”已不不知所踪,平日喂养“无影鹘鹘”的仆人唐木也不见了。
此灵禽平日与“邪佛上人”是形影不离,今日“邪佛上人”一死,它便离去,众人皆想:“原来鸟兽之中,亦有趋炎附势之习性。”
当夜,丰红月等人均留在“无邪无佛山庄”里,轮流为其师守灵。
众师兄皆知师妹体弱,又有身孕在身,便道:“师妹不妨明日清晨再来灵堂,替下师兄。”
丰红月推辞不过,心道:“师兄们也是一番好意。”便答应了。
但回至房中,却又如何睡得着?一番辗转反侧之后,她决定还是去灵堂陪着师父灵位为好,便在她走近灵堂之时,她听到一阵异常的“丝丝”之声。
丰红月心中一惊,忙隐身于树影之中,透过窗纸,向灵堂望去,她所看到的情景让她又惊又怒,全身不由自主地颤抖,不知不觉已将嘴唇咬得鲜血淋漓!
只见正在守灵的大师兄丰飞星正在灵堂内东翻西找,灵堂已是一片狼藉!
丰红月心念一转,便知丰飞星是在寻找师父曾言的那本武学心得。没想到师父尸骨未寒,他们便已沉不住气了。
丰红月一时心凉如水,便在这瞬间,她忽然明白为何这半年来竟无人向她出手夺取“易佛心经”了,这并非世间宵小少了,而是因为他们慑于“邪佛上人”之盖世武功,不敢对丰红月如何。
而如今师父已死,丰红月的处境便是笈笈可危了。如此一想,她立觉腋下有凉风嗖嗖,不知不觉已是冷汗淋漓了。她想起家中不谙武学的欧阳也!
但她又必须为师父守满“头七”,在这七天中,丧师之痛与为夫担忧一同压在她的心间,数日之间,她已憔悴了许多!
终于,她守满了七天,便立即往家中走回。
当她远远地望见欧阳也手握一卷书站在“斯夫斋”前翘首望她时,她已热泪盈眶。
当夜,丰红月与欧阳也便议定要迁出“斯夫斋”,隐居起来,他们又决定要将两个婢女也各赠二百两银子后,再遣散她们。但夏荷、冬青却苦苦哀求要留下侍候,丰红月终是不肯。
用过晚饭后,众人便开始打点行李,准备天一亮便启程。
那夜,本是十五之日,但却见西方天边黑云重重叠叠地堆积,头顶上却是一片暗蓝色的天空,西北风一阵缓一阵急,月亮已至中空,却是一团晕黄。
欧阳也博览群书,看了看天,便道:“恐怕今夜有暴风雨了。”
丰红月听了,不由心中一动。
虽是小家,却也难舍,众人收拾了好一阵子,才收拾好,却已有大大小小好几个包裹了。
又扔下几样可要可不要之物后,行李仍是不少,尤其是欧阳也的书,又多又沉。
丰红月便让夏荷去附近一个村子买头驴子来,以作运输之用。
夏荷出门之时,看看天空,但见西边黑云已遮满了半个天空,犹如一张大青纸上泼满了浓墨一般,乌云中电光闪烁,更增加了一些压抑惶恐之感。轻雷隐隐,窒滞郁闷,似乎那雷声被厚厚的黑云缠住了难以脱出。
倏地,她似乎听见一声轻微的声响,却又不似风声,猛然转身,在那晕淡的月光下,有一个人影在一树丛边一闪而没。
夏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