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辈分极是尊祟,登时眼珠一转,欠身一个落地揖,出声道。:“是那位高人,未学陈仕珠这厢有礼了!”
又是一声震天哈哈,那人缓缓的站了起来,踱出神龛,走下台阶,负手向方圆不过两丈的天并一站,接着一捻颔下白苍苍的乱,须,看着陈仕珠,微笑不语。
陈仕珠看清现身之人,猛的移身,一步拜了下去,口中一迭连声的道:“原来是朱老前辈,陈仕珠给您老人家磕头啦!”
现身这人正是青城狂道朱纯飞,但见他将手轻摆了两下,一吹颔下乱髯,大声叱道:“没出息,磕头虫,快起来好说话!”
朱纯飞一生放荡不羁,生性滑稽,武林之中,谁都有个耳闻,还有一宗,他专门拿后生晚辈打哈哈。陈仕珠见怪不怪,也随着一笑,站了起来。
狂道一摸花白乱须,走近几步,执着他的手道:“魁星楼探出来什么消息?快说!”
陈仕珠不敢有违,遂拱了下手道:“牟昆明日午刻到此,此行目的,专为查探那蒙面女侠面来。”
狂道“啊”的一声惊噫,一摇陈仕珠的手道:“你听清了没有?”
陈仕珠点点头,作了淡笑。
一笑之后,他又肃容问道:“朱老前辈,这位蒙面女侠今晚我算是第一次看到了!”
狂道追问道:“你看清了她是谁?”
陈仕珠摇头赧笑道:“是谁,我倒没看清她的庐山真面目,倒是她一身秀甲武林的轻功,似是与柳剑雄大侠同出一辙,因此晚辈心中忖想,此人定是与柳大侠渊源深厚,只不知晚近十年来,他老人家侠踪何寄,晚辈甚是仰慕的很,只想早点有机拜识,也好得点教益。
朱纯飞头垂下,凄惋的一叹,倏又仰天哈哈一声悲昂狂笑,笑得陈仕珠心凉,暗中责怪自己说话失了分寸,引得人家伤心。
他知道早年黄鹤三雄的感情,心中升起一缕歉疚,也添了些同情之心。强笑道:“往事已矣!老前辈又何悲之有,当年你们三位,辉照寰宇,红遍半个天,时下虽是牟昆得势,但晚辈敢信,他日率昆不是伤在柳大侠手内,也必是送命在柳大侠的后人掌剑之下。”
狂道唉叹了一声道:“你只知其,不知其二,我三弟那个宝贝孩子柳世杰,不幸在他上西昆仑疗伤之时,竟被人从段玉芝手中盗走了!唉!说来不信,以段玉芝的一身武学,虽在夜晚,来人竟能使她毫无所觉的将孩子盗走,此人一身出奇的身手,举世无匹!”
陈仕珠听得愕然失惊,大为惶恐的道:“会有这等事!此人是谁?”
狂道摇头一叹道:“起初,我们疑心是牟昆这狗贼做下的手脚,但经多方察访,我们三兄弟,加上个段玉芝,全在穷荒边塞搜了十来年,唉!这孩子一息不闻。”
陈仕珠跟着一声轻叹,沉首想了半天,抬眼道:“这事将来必会水落石出,晚辈相信,不出左近这三数年,柳大侠的公子准要出世了!”
他蹙眉一阵,自己也不敢相信这话有几分可靠性,这原本是他随口说来,安慰朱纯飞的话。
朱纯飞蓦的眼睛一亮,一拍掌道:“贤侄,对!左近三数年内,他一准要出山,只耍他不死,只不知那盗他之人,是何居心?”
陈仕珠补念道:“他要是在世,此刻该是十七八岁啦!”
朱纯飞轻声叹道:“怎说不是,当年论剑,他已经三岁啦!此刻不正好恰是十七出头,他……”
狂道哦吟一阵,右拳一捶左掌心,扬眉大声道:“怕不也长得一表人才,活脱脱是老朽当年在黄鹤楼初见我三弟时的化身。”
陈仕珠似乎早料知此事,并没有附会他的话,一扬剑眉,沉声道:“老前辈,我那只闷葫芦请您老人家揭开好吗?”
狂道“哦”的一声,仰脸又复一声哈哈大笑道:“老夫跟你一样,一无所知,不过……”
陈仕珠促声催道:“不过什么?”
狂道嗨嗨一笑,点点头道:“老夫虽将她猜得个八九不离十,但这个葫芦塞子……老弟,你们年轻人头脑灵活点,你慢慢的去猜准了,再拔不迟”
陈仕珠急得大叫道:“你老人家不要尽打哑谜,牟昆明天就来啦!”
狂道一瞪眼道:“你这孩子真叫够横,就就量定人家比你笨,连牟昆要来这种大事都不知道?”
陈仕珠碰了个软钉子,很觉不是味道,但往深处一想,又觉狂道的话十分有理,也就一笑了之。反而欠身一揖,低笑道:“晚辈愚不可及,多亏你老人家垂训。”
狂道摆手一笑道:“算了!不经一事,不长一智……”
智字一落,墙头一声哈哈震天狂笑,声震夜空,激荡四野。
狂道环眼一瞪,怒得苍须乱颤,戟指喝叱道:“狗贼”。
陈仕珠反腕一抄,“呛”的一声,长剑横握,侧跃一步,靠近朱纯飞。
墙上现身之人,一脸浓纹深叠的古铜脸,缓缓的伸手一捻尺长雪白芬须,神情冷漠的嘿嘿两声阴笑道:“枉你二人一癫一狂,老夫一现身,就吓成这般模样,呵!哈哈哈哈……”
倏的笑韵一敛,冷声冷气的道:“姓朱的,你们两人的话,我全听到啦!”
陈仕珠神情一冷道:“够种,确不愧有两把硬骨头,可惜今晚已是瓮中之鳖,呵哈哈……”
狂道舌绽春雷的一声:“住嘴!”一指自己的鼻子道:“我姓朱的虽是技不如人,但骨头还挺硬,牟昆!你这狗贼,老夫恨不得啖你之肉,寝你之皮,怒恨方休。”说到后来,他将指向自己鼻子的手指点向牟昆,一口山羊牙,咬得“咯嚓!咯噔!”的山响。
牟昆轻哼一声,摇摇头,轻描淡写的道:“好吧!你骨头硬,老夫迟早敲断你那三根狗骨头,尝尝骨髓滋味如何?”
狂道一生间南荡北,那受过这般大辱,不由气得苍须乱舞,两臂一抬,吐气开声,一式“堆山填海”,一股卷涛掌风,朝傲立墙头的牟昆推去。
牟昆双脚不动,哈哈一声狂笑,肥袖一拂,扇出一股罡风,“嘭”的一卢,两股大力一交,庙堂尘雾四扬,迷漫满空。
狂道当场被震退一步,牟昆仍自冷笑盈面,傲立墙上。
陈仕珠挽手扬剑,就待振身而上。牟昆破空一声断喝道:“慢着!”
复又冷冷的接说道:“要死还不容易,只须老夫轻举一下手,那还有你们的命在,错开今天,让你们宽死一宿。姓朱的,老夫问你,识相点,别吞吞吐吐,那蒙面女子到底是谁?”
一声断喝,果将陈仕珠喝住,但他这份冷漠傲态,两人均是武林知名的侠士,一生宁折不屈,那受得他这种要挟,狂道仰天哈哈一声狂声,陈仕珠气得低哼一声。
怒归怒,但眼前形势确是十分恶劣,真不是吹,牟昆只需扬手一掌二人之中,准有一人受伤。朱纯飞不愧是个老江湖,狂笑一声之后,一指牟昆,连笑带骂的道:“你别不害臊啦!我狂道一生癫狂成性,除了想喝二杯求求人外,从未仰人鼻息过,你……哈哈!当年吹下的牛,咳!我真替你难过,有种,你自家去揭下她的面巾,何必求人。”
连羞带骂,说得牟昆老脸通红,“呸”的吐了一口道:“你敢小看老夫,看老夫先料理你们两块废料,再去揭那妞儿。”
狂道哈哈……一阵大声狂笑,笑弯了腰,笑得老泪纵流,这一下,不但陈仕珠被笑得一头玄雾,便牟昆也被他笑得莫名其妙,不由“咄”的一声冷嗤,转下贼眼,恨声道:“你笑什么?死在眼前,还敢笑?”狂道余笑未敛,含笑说道:“自己下不了台,还要脸上贴金,你要是有那份能耐,这多年,怎不早从人家面上将真面目蝎将开来?道爷死也不信,你骗谁。”
牟昆气得一声哇哇狂叫,斩钉截铁的道:“你要怎样才信得过老夫?”
这一下,狂道顿敛讪笑,一肃脸,板着面孔道:“除非老夫亲眼所见,否则,就别吹啦!”
牟昆蹙下眉,冷声道:“就算老夫上你一次当,也要你认下命。”
朱纯飞眉头斗在一堆,心中估揣,不解他的话意所指,但他也是一代高手,怎能将这种不懂之事说出。但他确够老练;转了个弯,豪笑一声,自我解嘲的道:“认命就认命,今天认命的方法可多!你想老夫今天会走那条?”
牟昆面上挂落一个得意的笑意,冷冷的道:“老夫一生行事,向不给人余地,此事只由得我,由不得你,你别往轻松的方面去想。嘿嘿!算不得难题,明夜三更,就在此地,你将那妞儿带来,如果人带到,老夫让你痛痛快快的死,如其不然,哼!在老夫独门分筋错脉手法之下,让你受上七天活罪。”
狂道听到后面几句,心中直打鼓,暗叫了声:“我的妈!”也骂道:“狗贼,你真是绝子绝孙。”
这一下真个认了命,不认也不行,蒙面女郎说不定此刻已不在此地啦!如今时过午夜,沮阳有五里方圆,可算得个大城,千家万户,到何处去找那女娃子,他知道牟昆的脾气,开了口,说一不二。
他知再说无益,登时乱发冲天,龇牙一哼道:“好吧!明晚朱某准时在此候你,哈哈!此时就失陪了!”
在任何时候,他都未忘记打上一声哈哈,笑声一歇,侧脸向陈仕珠大喝一声:“走!”声出拔步,一扯一旁发愣的陈仕珠。
“慢着!”牟昆一扬手,作了个阻止的姿势,狂道愕然的问道:“你还有什么屁放?”
牟昆一瞪眼道:“虽是饶了你,但老夫并未决定今晚放过这小子!”
陈仕珠气得扬脸一声大叱道:“小爷爷堂堂七尺男儿汉。不受你这种气,只怪陈某学艺不精……”
“哈哈……”狂道抖开嗓子,仰天纵声一阵大笑,打断了陈仕珠的话,使他大惑不解,顿将话头咽住。
牟昆不知他为何要这等岔声狂笑?怒声哼道:“疯子,你这般多事,小心明晚老夫治你!”
朱纯飞一瞪眼道:“你以为我不知你的鬼心思,哈哈!你伯明晚我们人手多,哈哈……你接不下来?也好,你趁今天除一个算一个,最好老夫找到那妞儿之后,你也可暗地里先将贫道除掉,只须轻轻松松的出手,将那妞儿给料理下来,从此以后,哈哈!紫电无影的名儿岂不更响?
即使是你无法打败那妞儿,揭不下人家的蒙面巾,抖露不了人家的身世,哈哈!若贫道已死,了无见证,你岂不仍落得光棍?”
连讥带损,牟昆气得脸色铁青,一吹苍须,虎吼了一声道:“罢了,这小子交给你,明晚带那妞儿一场到场,看老夫有没有能耐一块收拾你们。不过,你得小心,如果这小子开溜,老夫唯你是问。”
狂道一拍胸脯,捻了下苍须道:“这个……还用你说,不看看你明晚的好戏,真是虚活了一生,这小子出身名门,男儿汉,大丈夫,会不应你的约!”
陈仕珠也气得大叱一声道:“牟昆!人生不过短暂百岁,迟早难免一死,大丈夫生于世,只求心术宏正,何问死生,陈某顶上头颅,只此一颗,为维护正义而牺牲,随时随地都可奉上。”
牟昆嘿嘿一声狞笑,然后抖直嗓子,大声尖叫道:“好豪壮的口气!明晚老夫要考验你一下,好吧!老夫先走。”
双肩一晃,一个倒纵,向墙外倒射而去。
牟昆一退,朱纯飞一晃乱蓬蓬的如银苍须,唉叹了一声道:“这狗贼真个不可小觑!他已远非昔年论剑时的身手了!”
陈仕珠双拳一揖道:“朱老前辈,眼前我们该如何应付他?那位蒙面女侠又到那儿去找?”
狂道一生很少蹙眉,此刻也不由双眉皱成一线,低头沉思。
陈仕珠也不去打扰他,由他埋神苦索,只见他猛的环眼一亮双足猛腾,拔上墙头,放眼四外纲搜。
两人均是江湖道:“陈仕珠怎会不知他的心思。跟着也腾身跃上墙头,顿时发现五丈外一个黑影如鬼魅般一晃,投入夜幕之中。
狂道朝那飞逝人影仰声大笑,既不追,也不赶,他知那人是牟昆布下监视自己的暗桩,见已将他惊退,压低嗓子,向陈仕珠道:“老夫有法子使那妞儿明晚准时到此。”
陈仕珠郎目一亮,促声问道:“愿闻老前辈高见?”
狂道神秘的一笑道:“天机不可泄漏!”猛的神情一肃,认真的道:“小子,明晚你得准时到场,别拆我牛鼻子的台。”
陈仕珠听了暗中好笑,但面部仍是一副恭谨之色,欠身一揖道:“晚辈敬尊谕令,您老人家万安。”
一阵哈哈狂笑,震破夜空,划空飞去,待他抬眼望时,笑声仍自缭绕夜空,狂道已隐入夜雾之中。
他低叹口气,暗自发了阵呆,也就纵步向城内奔去。
第二天,沮阳城一早,城里城外,到处可见三只小黄鹤双足踏地的印记,其中一只左腿骨似断将折,不明底细的人,看了都满腹狐疑。
牟昆一代强梁,现在可说横霸四海,对黄鹤三雄早年的表记,知之甚详,乍然发现这种不明就里的表记,也不由为之心中生疑,他明明昨晚只与朱纯飞碰了头,怎的此刻会三只黄鹤皆踏实地,不由暗中大吃一惊,口心相问:“难道柳剑雄那小狗夫妇,已到了沮阳?”
如果是柳剑雄来到温阳,公开作出表记,那么他们夫妇二次出山,必有所凭仗,牟昆怎不心惊。
在沮阳城中,另有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也发现了这三只小黄鹤,同样的芳心疑窦丛生,她沿着记号所指方向,从城里直找到城外的土地庙。贸然在庙中发现了那种两虚一实的记号,一眼看出是狂道所留,偏偏在那只丁丁吊吊的怪腿下面,写了“今夜三更”几字。
少女长睫毛闪动了两下,一咬樱桃小唇,点了下头,然后离开土地庙。
这晚,月色天光,天上星河耿耿,土地庙冷冷清清,远处葱翠林内,夜枭孤啼,显得夜色不但冷寂凄清,兼有三分悲凉意味。
二更过后不久,陈仕珠亦已来到庙内,他踊身登上山门上面的瓦脊后面,隐伏着一动不动,双目睁得像对水晶石,闪着光华,凝睇远方。
猛的肩头被人轻拍了两下,他疾快转身,扭头一看,霍然是狂道,不知他何时已经来到他身后。
他确实大吃一惊,压低嗓子,沉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