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玲,举袖一揩额角汗珠。缓缓的道:“华女侠,他无碍了!只须静养一下。”
华燕玲点头接过,谢完之后,她也不管众目睽睽,捧抱丈夫,朝看棚走去。
钓叟双膝一盘,运气调息。柳彤与牟昆舍死忘生的打作一堆,看得场外之人全捏上把汗。
妙清将十二天罡剑阵渐缩渐紧,牟昆连正眼都不看一下。
事实上,柳彤已使出了全力,牟昆则似游刃有余,一味的与柳彤游斗。像有所顾忌,不愿伤柳彤。
他斜眼一看柳锦虹被江南钓叟救走,咬牙一哼,双掌猛进,加了几把力,逼退柳彤,点足虎腾,临空飞扑,朝调息中的钓叟顶门一掌击落。
场中一阵惊呼,齐皆失色,谁也来不及抢救,柳彤被逼退之后,一发觉形势不妙,跟踪腾身,但他才起步,牟昆已起身半空。
他懊丧的一叹,低念道:“完了,为了锦儿,害得人家跟着……”
他思绪未断,蓦的展脊顶上一声:“住手!”断喝,打断了他的思路,他扭头一看,月光下,腾起一条影子,快如流矢,飞快的朝牟昆扑射。
这声音,听进柳彤耳内,如是之熟,不由心中一喜,脱口大叫声:“雄儿!”
来人自是柳剑雄,他不敢回答父亲之话,劲运双掌,十指一挥,金刚指风朝牟昆前上扫去。口中一面怒叱道:“牟昆!你这该死的狗才!”
指风似箭,嘶风啸耳,牟昆已听出身后来人为谁,扬起的双掌不敢朝下印去,人在虚空,好牟昆,委实不凡,扭腰一跃,斜向丈外落去。恰好避开柳剑雄凌厉的十缕指风横扫。
柳氏父子相继落地,柳彤一步跃到钓叟跟前,运内劲助钓叟调息。
柳剑雄理都不一牟昆,先昂然的朝上首几位掌门见礼请安。
牟昆被晒在一边,几番想出手,终于忍住。但武当三楼剑降已缓缓的向他围来。他傲然的阴声一笑,视若无睹。
柳剑雄见过礼之后,缓缓向牟昆走来,剑眉一挑,扬声喝道:“柳某念你年叩七十之关,一生成名不易,几次未下绝手,饶你逃生,你公然还敢上武当生事,你要是识时务,将我师祖的‘神道伏魔令’呈还他老人家,再将我师伯的奇书交回,小爷向我师祖跪求,请他老人家从宽发落你!”
牟昆仰天哈哈一笑道:“小子!你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你今天有种,喏,东西全在,有本事就拿去!”
柳剑雄仰头一看星辰,蹙眉一声沉叹,道了声:“好!”挽臂横剑,亮式一抖,徐徐的道:“牟昆!你冥顽不化,小爷今天替天行道。”右臂一划,招发七巧,第一招“灵鹊结桥”,第二式“牛郎过渡”,第三招“七巧连环”……
柳剑雄一出手就是七巧剑法的辣如,最后将“七巧飞虹”及“七巧生莲”这种凌厉绝招都使了出来,仍是奈何不了牟昆。
柳剑雄一代高手,牟昆功力大进,他已心中有数,一连将七巧剑法中的几式绝招使出,心中凉意直冒。
打到后来,牟昆的掌影,与柳剑雄的剑影,在清秋洁月下,紧紧的裹住两人身形,宛如盛雪浓雾,简直看不清两人的影子,依稀看出是黑糊糊的两根风柱。
柳剑雄清啸一声,剑动风生,招化四式金刚神剑,将牟昆绕围核心。
剑影厉点,尽刺牟昆百穴,指风如缕,尽扫周身经路,其奈牟昆现下真个不凡了,他将掌势使开,密密层层的裹紧自己,饶你柳剑雄招式再厉,就是戳刺不进来。
柳剑雄四式神剑一封,钟楼更鼓三敲,猛的脑际“轰”的一声,顿觉头晕目眩,恰在此时,牟昆一掌横推,“呛”一声银阙剑落地。
柳剑雄虎躯一晃,牟昆飞快的连运三指,在柳剑雄背上点了三下,然后一把将他拖入怀内,右手一抄,捡起地上的神剑,往柳剑雄咽喉一比。
柳剑雄一现身,玉凤已察音听出,恰好老父醒转,登时一擦泪眼,挽剑跃在场边,捏着冷汗的看二人狠斗,乍见柳剑雄被人制住,踊身尖叫道:“狗贼放手!”青虹闪处,直刺牟昆。
牟昆一晃手中银阙剑,格开玉凤青虹,双脚疾退,又复抖剑朝柳剑雄脖子上一比,厉声喝道:“丫头!你再查来,看我不宰这小子。”
这一下,把玉凤惊退三步,横剑愕然,不知所措。
“刷”的一声,场中又跃进来一位素衣美妇,手中长剑一点牟昆道:“狗贼!放了我丈夫,有话好说,否则?段玉芝尸横就地,也要拼你这狗贼?——
玉凤侧目一看段玉芝,俏脸凝霜,不说什么?
牟昆哈哈一笑道:“放他不难!只须柳舵主跟老夫走!”
人都有私心,段玉芝转脸一看公公,玉凤也侧脸望去柳锦虹。
柳彤一声唉叹!暗怪自己功力不如人,眼睁睁的让人挟制爱子,陡然虎目一亮,向儿媳与玉凤喝道:“回去!这种事你们休管!”
两女被喝得垂头不语,各退一丈,但仍不肯离去,仗剑怒视牟昆。
柳彤轻走几步,低啸一声,音调充满了多少悲怆,虎目泪光一问道:“狗贼!我柳门一生侠义,人志不可屈,雄儿在你手内,杀剐听便,不过……你也脱不了身,十二天罡剑阵谅你难逃。”
牟昆贼目闪光,蹙眉沉吟。
且说柳剑雄是怎样来的?原本他随昆仑老人在西昆仑静养,但他一代侠士,不因自己伤未愈,而苟忘恩师遗命,不参与百年论剑。眼看中元节之后,心神渐感不宁,坐立不安,只好明告老人,辞别下山,日夜趱赶,今晚正好赶上热闹。
且说牟昆犹豫微顷,哈哈一笑道:“柳彤,老夫已将武当奇书悟彻,不敢说此刻功力通天,哈哈!柳剑雄四式金刚剑如何?你自信你们十二支剑能困住老夫?”
柳彤豪爽的扬声道:“天命如此,柳彤认命,但你想令我子屈从,老夫宁愿他们丧身,也不能有辱柳门名节。”
牟昆贼眼一转道:“那么往此以后,老夫带走神道伏魔令,不但武当派无法规约天下武林同道,天下武林从此将为之大乱。”
柳彤心中猛动,蹙眉俄顷,沉声道:“你为什么一定要挟持虹儿?”
牟昆哈哈一笑道:“老夫当年被那批狗贼逼得退隐之时,曾言过此生要再次出山,扶助一人做上件轰轰烈烈的大事。”
柳彤冷哼一声道:“其志可嘉,但你贼性不改,也就罢了,还要屈人为非?”
牟昆贼眼一翻道:“你少废话,肯是不肯,但听你一句话。”
柳彤大声怒喝:“住嘴!你说翻天,老夫只告诉你一个不字!”
牟昆哈哈一笑道:“老夫先宰这小子,再找你们算账!”话落扬剑。
两女失声尖叫,蓦的一声洪钟厉叱道:“孽障敢尔!”
喝叱连声,灰影飞飘,觉智禅师大袖一挥,亲率三老八僧跃下庭中,将牟昆团团围住。
老禅师沉声向执剑高举未落的牟昆道:“你敢伤我师叔一根寒毛,老衲今天要慈悲你了!”
牟昆哈哈一声狩笑二话不说,环目扫视四周一周,二次扬剑,就要下砍。
蓦的一声厉叱,柳锦虹一步跃出,踱到牟昆跟前,一丢手中长剑,冷哼道:“小爷跟你走!”
“走”字一出,四座皆惊,几位掌门慈眉连耸。
柳彤大喝一声:“孽子。”就要扬掌朝柳锦虹劈去,觉智禅师横手一拦道:“施主请慢!天意难违!”
柳彤心中一动,泪下如雨,将掌忍下。
柳锦虹双目流泪,转头伏身朝柳彤拜了四拜道:“谢你老人家养育之恩,虹儿不肖……”语不成声,接说不下去。
全场肃穆,华燕玲椅在段玉芝身侧嘤嘤啜泣。柳锦虹猛的从地上站起来,转头朝牟昆剑后一瞪道:“小爷依你,但你也得依我几事?”
牟昆得意的一笑道:“舵主请说!”
柳锦虹道:“第一,将你身上两件至宝还我师姐。第二,速放我大哥。第三,小爷前在襄阳面告天下同道,解散江淮帮,大丈夫行事,自不便出尔反尔,小爷要改‘江淮’二字为‘河洛’。第四,河洛帮要以我为首,杀的是贪官污吏,劫的是土豪劣绅,助的是忠臣孝子,烈妇贤良。第五,他日要散帮拆伙……”
牟昆贫断他的话道:“一切依你,只有三点请舵主细思,第一,武当奇书立时奉还,但神道伏魔令须待十年后方能交出。第二,河洛帮老夫在世之日,不许舵主散帮。第三,柳剑雄须削去右手拇指,使其今生不能用剑。”
柳锦虹不敢做主,回头一看灵修道长,老道长似知劫数难免,面部毫无表情。
牟昆掏出怀中奇书,随手向一侧仗剑的妙清掷去。
柳彤吁叹一声道:“虹儿!你敢如此做,为父永不认你……”
须知柳彤一生英名,如果爱子真个如此,今后还能在武林中立足?何况牟昆要削去柳剑雄的拇指,使他永不能用剑。
为势所逼,柳锦虹再次伏身,又拜了四拜,立起身后,一抬地上长剑,扬手一绕,登时将万缕云丝尽削,手执发丝,抖手丢给华燕玲道:“锦虹往此以后,不再姓柳,自名大乘僧。”
华燕玲接发之后,昏倒就地。
陆筠芳与玉凤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趁众人乱得一团糟之时,牟昆沉剑一带,柳剑雄右手拇指已被削下。
段玉芝大叫一声,和身扑去,牟昆将柳剑雄一送,迎着她推去,顺势五指轻颤,替他解了穴道。
牟昆推开柳剑雄之后,轻喝一声:“走!”领先跃上殿脊。
柳锦虹流下两滴英雄泪,注目家人,哀恸一扫,一硬心肠,举步腾身,随牟昆而去。
眨眼之间,走了个没影,场中喧嚣之声震耳,天下群雄,莫不为此突变唉叹。
陡的妙清狂叫了声道:“不好!”
柳彤一步跃了过去道:“师兄!什么事?”
妙清咬牙道:“这狗贼心思狡诈,奇书被他当中撕去一页。”
柳彤不等他话说完,纵身登上殿背。放眼一望,空山寂寂,冷月银辉,两人走了个没影。
杀魔求道续第十四章 今是昨非
第十四章 今是昨非
白云苍桑,世事变化无穷无尽。第三次武当论剑,留下了多少排恻缠绵,凄惋哀艳的往事,徒自深嵌在每个当时目睹之人的心目中。十余年来,那些往事,像绿水流向苍海,青山隐入浮云,渐渐的不再那么令人津津乐道了!
非是人们遗忘了这件武林中千古罕有的大事,实是武林之中的一点道义感召,不忍再提这件其惨无比的往事,原因是十余年后的今天,天下武林,既不是“南掌柳彤,北鞭华荣”的天下,也不是武当派执剑盟主的牛耳,这十余年来,可说是襄阳柳家的一部兴衰史。
当年武当论剑,有始无终,灵修道长愧对天下同道。牟昆挟持柳锦虹一走,剑会不欢而散,灵修道长当着群雄宣布,务要在牟昆二十年之约期前,将神道伏魔令请回,再补行论剑。
剑盟六门的掌门,也就无话可说。各人管自率着门下弟子返山。
打从那一天起,柳彤就封刀归隐,永不愿于出山,与世隔绝了。
玉凤再也不离柳剑雄一步,半年之后,她俩上了西昆仑,登上雪峰,以天河金泉疗伤。
柳剑雄一走,段玉芝独自抚育爱子柳世杰。上天何其对她独薄,丈夫走不几天,爱子在一个夜阑人静的深宵,无声无息的丢失。这件事,使她们夫妻三人后来踏遍穷荒,就是探不出一点影子来。一年之后,河洛帮在平阳府属的黑龙关,开帮立派,柳锦虹含泪强笑,在牟昆挟持之下,堂而皇之的做起总舵把子来了。往日的旧部都纷纷奔投,一时之间,势力大张,不数年,河洛帮在中原一带,盖压武林诸门诸派,几成了中原武林的主流。
华荣有苦难言,将爱女华燕玲接返津门,仿效柳彤,封刀归隐,十余年来,全心全力的倾注心神,培育外孙女柳慧娟。
剑盟七门少林人才凋落,打从武当论剑之后,觉智上人约束门下弟子,不准再行脚江湖,埋首嵩山,督率弟子,苦习少林武技,以备他年神道伏魔令重返武当时,再度参与论剑。
武当派也相继埋首武当,苦研灵真道长手订的奇书;可惜一套旷古绝今的武学,被牟昆当中撕去一页,使武当派无法练完全这套掌招。龙虎玄阳掌成了上下各半,残缺不全,这门绝学,本有七十六式,一页中缺,仅剩七十二式,不多不少,从中一破为二,成了上下各三十六式。
牟昆心机够诡,掷还武当奇书,使武当派永远练不完全这套掌法,也就永远胜不了他;柳剑雄右手缺了拇指,今后永能用剑,更是无从制他,牟昆自信可高枕无忧。
其余各门各派,因少林武当两门敛锋藏锐,也就相约管束门下弟子,少在江湖走动。一时之间,天下武林,成了真空之状,河洛帮自然而然的就膨胀壮大起来。十余年的遍及江南三湘。
武林三奇,不再闻及侠踪。灵真道长是否羽化登仙,不得而知?段圭也不知所终,天山神君戚玄龄与栖霞姥姥等一些年近期颐的老人,在这段时间之中,相继谢世。
茫茫林州,道消魔长,遍地皆是河洛帮的势力。柳锦虹虽是御下法度极严,但牟昆从中牵制,难免对帮内某些人有所偏袒,渐渐的,这些人成了牟昆的死党。
人多事广,杂处四方,难免龙蛇混杂。帮中形成两大壁垒,因此上,柳锦虹照顾不周,江湖之中,难免常生出些大俘伦常,惨无人道的事。
这些事发生之后,属下之人一手通夭,牟昆又恣意放纵,因之,这些疑案就成了河洛帮染污的唯一致命伤。武林之中,谁都知道是河洛帮干的,但苦在行事之人,手脚利落,使人无从查索。久而久之,这些血债,就归罪在柳锦虹身上。
渐渐的神州州之内,杀豪雄、抢乡坤,与贪官勾结、诬陷忠良之事,屡见不鲜,更进一步,奸杀节孝、强霸民产之事,时或可闻。柳锦虹在晚近三数年内,在人们的心目中,已成了盖世魔王。
河洛帮此刻势力之大,天下武林之中,谁也不敢轻惹,一道暗流,冲灭武林中原有的侠义光焰,此刻的中原武林,成了黑暗时期。
柳锦虹到此方信前在衡山之上,醉弥陀勖励他的话,说他两手血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