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端画了一根钓杆。她本灵慧之人,一读笺上的字句,恍然顿悟,立时展微笑,暗念了声:“苍天有眼,我三弟有救了!”
从那钓杆判断,她更相信不但帮母亲解穴之人是江南钓叟,心上人也同样被他救去。
玉凤一把将笺纸揣入怀内,手扶南窗,伸头往外院一看,庭中寒梅摇摆生姿,朔风呼啸,放眼四顾,断崖萧条,静悄悄杳无人影。
她知道像钧叟这种怀绝学之高人,如神龙一现见头不见尾,此时定必早已隐退,追亦无益,何况人家既救了母亲,纵是盗一枚连实,其用心良苦,再说是为救治三弟。
最令她高兴之事,莫过于从信中隐露出落崖的三弟仅受伤,但仍可医救。
稍为舒颜甜笑,蓦的俏眉紧锁,一脸悲苦之色低念道:“看来他伤得不轻。”
芳心一阵惨刺痛,泫然泪下。
陆筠芳见玉凤管自站在窗前,不由心中一动,低唤道:“凤儿!你查出什么痕迹没有,怎么老站着不吭声!”
玉凤疾的猛收痛泪,举袖擦去泪痕,转头展后笑道:“没有什么,我是想那个救你之人,必是江南钓叟老前辈。”
陆筠芳将头轻点道:“我也是这么想,舍他之外,别人难得有此侠义心肠,更无此身手。”
玉凤含笑点头,意似颇为赞同母亲的见解,陆筠芳倏的颦眉疾问道:“凤儿,你爹去了半天不见回来,走我们该去看看,替他打个接应!”
陆筠芳领先出门,母女两方一出院门,天山神君戚玄龄一脸惧色,正自浮冰上纵落崖畔,朝他母女两低叹了一声,忿忿然的道:“五粒连实,牟昆这狗贼偷去两粒,眨之间,谁又偷去一粒?”
他手中捧着两颗大如龙眼,雪白晶莹的莲实潮玉凤一亮。
玉凤心里有数,是谁又偷去另一粒。但她故作不知的把头连摇道:“娘受了牟昆那狗贼的指伤,我只顾将娘扶进屋内,不知谁盗了一颗。”
戚玄龄似是想着雪莲出了神,未留意老伴突然好了起来,也未往深处问。
他显得十分懊丧,领先向房内走去。
※ ※ ※ ※ ※
且说在断崖上被戚玄龄逼坠绝壑的柳剑雄。
他原本功力盖世,轻功已达炉火纯青,没想到一个倒射,飞离悬崖六七丈远,一发觉身落断崖,想反身纵回崖上,已是力不从心了。人如断了线的风筝,翻翻滚滚,笔直的向深谷跃落。
他连使了几个身法,都无法稍缓下坠的身形,耳边只闻山风劲啸,峭壁飞升。
他知道自己下落之势既劲且疾,心下大急,暗中忖念:“这一番如果跃实了,定必粉身碎骨。”
人虽然都难免一死,但要死得其所。像柳剑雄这等年纪轻轻的死了未免的些可惜,最是令他死不甘心的几件事:第一,他要替师门争得剑盟神道伏魔令盟主地位,及为先师林少峰补完十万功德,这两桩大事未了,他无以面对林少峰泉下英灵。第二,他与玉凤之间的情孽,如果彼此得不到见解,死不瞑目。
他蓦的太息暗道:“我不能死,我死不得,我死了岂不愧对二哥,九泉之下何颜见恩师!”
求生之意,使他鼓足最大的勇气,强运真气,聚蕴丹田,运足真气,以轻身术的一空”字诀,驭身下降。
两掌虚空一按双脚连荡,一式潜龙升天,努力上腾。
下落之势,经他这种神奇的运力一变式,身形未真个上拔,但已减缓了下落劲疾之势。
但人的精力是有限,一个自虚空坠落之势又是加速进行的,凭着武功轻身术的修为,勉力将坠落势延缓,其艰巨非一般人所能胜任。
饶你柳剑雄功力盖世,连使几次身法之后,精力衰减,下坠之势又复渐渐的加速了。
他吓得冷汗直冒,强运了几次力劲,咬牙苦撑。
此时他已连穿了两次云雾,俯首下看,脚下一片云雾迷蒙,深不见底,不知还要下落多久,方及实地?
冥想间,凉风拂面,又坠落浓云之中。
他精力几将耗尽,逼得长舒了口长气,糟!气劲一松,真力尽泄,下落速度更快,冷风刺面,眼前一片昏暗,蓦的足下一物相触,陡的上身倾,翻了一个斤斗跟着“嘶!”的一声,响起裂帛之音。
坠落之经此一阻,已大为缓慢,他心下一动,双臂一抖,尽全力向下击出两掌,掌风竟击在实地上,降落身势经掌劲反弹之力阻滞了一下,他心方一喜,未待变换身形,已呼的一声倒撞在岩石上,登时失去知觉。
柳剑雄总算福大命大,命中注定仅有此小劫,在穿过云雾时,正是适才被玉凤停身察看的,那块突岩顶上,长在峭壁之上的虬松一绊,虚空翻了一个跟斗,坠落劲力已卸去不少,复经桠枝挂住长衫,被撕去一大幅前襟,但坠落之劲,几乎全已消的失。
是以他一头栽在岩石上,未被栽死,但也懂得立即昏死过去,流了好大一摊血。
前后仅是瞬之事,他前脚一栽落,后脚接着摸索过来一位肤带古铜之色,手执钓杆的老人。渐渐的云开雾散,老人恰好摸到岩石旁边,一看昏死在岩石上的柳剑雄,不由得失声惊意,暗自忖念道:“这孩子魔难真多,前在河阳,老夫曾救过他一次。真是前生缘定,不想又相逢天山,唉!看他流了这摊血,一定伤得不轻,不知尚有药救否?”
移步踏上岩石,探手往他鼻上一试,已然气若游丝,再伸手往他胸前一探,蓦的脸色大变。
这苍迈老人非他,正是隐迹了十数年的江南钓叟。
天地间的事,冥冥中上苍早有安排,他本是避祸隐遁,偏生又插手管上笔闲事。他自上次在洛阳救了柳剑雄,就时时担心,一旦牟昆找上门,真是祸上加祸,吃不了兜着走。
他自叹命苦,当时将柳剑雄救上岸后,就弃舟南下,远走边荒,搜集百味灵药,想练丹补救自己的功力之不足,以对抗牟昆。
两年时日过去,天幸让他采到了不少灵药,只欠一味产在天山的雪参。他摒挡就道,北上天山踏遍天山一百零八座奇峰,徒自空费时间,连参叶都没见到一片。
天地间的灵药,实可遇不可求。雪参既然找不到,只好退而求其次。近闻人传言天池之内的雪莲实,已届五百年结实之期,正可派用场,他想了一阵,计划上趟天山,向天山神君情商讨取一粒。
这虽是一种茫然的想法,但他不灰心,鼓起勇气,朝天池走去。
鬼使神差的让他摸到此地,正好赶上柳剑雄遭血光之劫。
他将霜眉蹙的紧紧的,要救之人,伤势这等沉重,不由急得一头大汗。
他抬看天,默然思索救柳剑雄之法。
糟透啦!入眼但见两道人影,疾如丸暴泻,飞坠而下。
他本是老江湖,蹙眉忖道:“他必是被人从上面逼跃坠壑,能有这份功力之人,除天山老怪,再不会有其他人,而飞泻下降之人,除老怪之外,在天山谁有此身手,他还存一口气,我是救他呢?还是听老怪收拾他?’”
江南钓叟上次救过他,无形中,生出一种情感,虽已势危,也不愿舍之不顾。
略一思忖,他动作如风,右臂一伸,俯身抄起柳剑雄,连着几个腾身,纵落另一处岩石藏身。戚玄龄父女现身,他一动都不敢动,屏息静观,及至戚玄龄父女离去之后,他方托着柳剑雄奔向后山不远处,他藏身的一处岩洞走去。
他将柳剑雄安放好之后,先替他点穴止住血脉,使鲜血不再外流,继又为他推拿一阵,吁了口长气,停下筹思进一步解救之策。
他慈眉紧皱,沉思少顷,方南南自语道:“要救他,除非能得到一粒雪莲实,并加上我这些灵药,配剂内服,或可复原……”他显得沉吟。
更不住的摇头,毫无信心的念道:“天山老怪性情孤傲,向他求粒莲实,无异海底捞针,谈何容易,看来!只看这小伙子的造化如何了!”
他心里想着,身形却毫不停留向天池奔去。总算机缘投巧弄来一粒雪莲实。
他返回山脚藏身之处,立时动手打开药包,捡了几味珍奇圣药,合拌雪莲实煎熬了,分三次服侍柳剑雄喝下。
一个时辰之后,柳剑雄才苏醒过来,但神态慵懒,精神萎顿不堪。江南约叟帮他行功调息,可是真元始终无法归纳丹田。
柳剑雄摇头一声低叹,江南钓叟慈眉一动,笑着安慰他道:“柳大侠,你伤在督脉‘百会’重穴,老朽已尽了绵薄之力,但这种伤症,非普通的创伤,服药之后,尚须长期静养,悉心调理元和,才有康服之日,急也无益!”
柳剑雄歉然的赧笑道:“老前辈这番恩德,晚辈有生难忘,唉!想是命中注定有该此魔难。”
他一醒来之后,就已叩询过江南钓叟的姓氏,对他所伤及被所救的情形,亦略为问及。当下江南钓叟谦逊的简略相告,但对上次浔阳救他之事,则矢口不提。柳剑雄既不知钓叟是两次救命的大恩人,更不知钓叟曾为了救他,而自毁一生清誉,去盗取天池的雪莲实。
且说江南钓叟见柳剑雄这等颓丧,慈笑了一下,安慰他道:“柳大侠,凡事虽说有个前定,但人定胜天,武林中人,谁能保证一生一世不折毫发。这点小挫折,算得了什么,何况你与天山神君尚有翁婿之情,你的动机可悯,又非输招,仅仅是为了避招失足,何辱之有!”
柳剑雄汗颜十分的点头谢过,瞬间又摇头道:“我难道不死不活的这样过下去!唉,那真要比死还难过了!”
江南约叟苦笑了下,颔首安慰他道:“老夫虽与你素无渊源,但同为武林一脉,必尽一己之力,使你早日康复。柳大侠,武林之中的未来劫运,合你之外,无人能平此纷扰。”柳剑雄感激万分的答道:“老前辈这种侠心仁怀,晚辈衔环结草,都无法报答一二!”
江南钓叟哈哈一笑道:“柳大侠言重了,老朽何能何德?敢劳柳大侠如此宠赞,现下别尽客气,老朽想起一事……”
柳剑雄诧然急问道:“但不知老前辈有何贵事?晚辈能否稍尽微力?”
他乃是侠义之人,寸思必报,别看他此刻尚未复原,果真钓叟有事需他相助,上刀山下油锅,他亦原挺身以赴。
江南钓叟笑着摇摇头道:“倒不是其他什么事。我只是想起一物;天山之中,有一种雪参,人服之后,能起死回生,万病立除,老朽想再踏寻天山一遍,如果托柳大侠之福,天幸取得一枝,既可使柳大侠贵体立时康复,老朽亦能韬光以遂心愿。”
柳剑雄拱手一拜道:“晚辈拟追随老前辈执鞭坠镫,听受驱使,只是贱身复元,恐有拖累老前辈之处。”
江南钓叟哈哈一笑道:“那里话此番寻取此天山至宝,一要借重你相助一臂,二要托你之福,别客气,我们这就走罢!”
两人不再客气,立时打点起程,好在柳剑雄的包袱兵刀未失落,仍背在背上。钓叟更是有心之人,准备了甚多干粮。
两人耗尽月余工夫,历尽艰辛,南天山、北天山,山山走到,峰峰踏遍。渴饮雪水,夜宿冰窟,柳剑雄的身体日渐衰弱。还好,江南钓叟医理精深,囊中奇药又多,给他不断调理,方算绕天之幸,一路上能勉强撑持。
花费这多时间,仍一无所获!但这两人匀为武林中一代奇材,有百折不绕的精神,是以仍一味的寻觅。
这一天,恰是大晴天,日光灿烂,因前晚乱刮了一夜大风雪,冰山冰树,晶莹玲珑,映照得天山华光闪耀,宛如淡淡的镀上一层金。
两人趁着天时奇佳,展开所能,游窜了峰巅绝谷之间。
自一入山,难得上这么好的天气,柳剑雄神情一爽,油然的童心大作,抖开嗓子嘘声清啸,舒发一下操作闷多日的忧郁之气。
江南钓叟见他心情开朗,也就任由他一味乱啸乱叫。未加拦阻。
虽然在病中,他啸劲的气力仍是不凡,声声相连,峰峰相应。这样一回环震荡,蓦的十里外一座高峰雪崩,“轰隆隆”之声大作,但见白雾飞扬,宛如半边天倒将下来,那座山峰,连万年玄冰都随着崩泻。
一山崩,群峰应,远远近近,塌泻冰峰不下数个之多,一时间,山摇地动,如同世界末日到来。
柳剑雄惊得脸色大变,惶然的望着江南钓叟。
江南钓叟此刻何尝不也是惊骇不已,两人头顶,那座尖峭插天的冰峰也摇摇欲坠。钓叟一把扯住柳剑雄,双目瞪的圆滚,惊慌万状的愕然昂头注目,凝望着那座冰山。
柳剑雄愧疚难当,心中忖道:“我老是做错事,前在关外,一声长啸引起长白山的雪峰倾塌,那次不知伤了多少生灵;今天怎的又如此愚蠢,重踏覆辙,又引起雪崩!我死不足惜,万一头顶那座冰峰崩泻,拖累了江南钓叟老前辈,那怎个了得,我将何以见天下武林?”
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他没想到,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一旦真格头顶冰峰崩泻,他又岂能幸活。
“谢天谢地!”雪崩已渐次停息,江南钓叟擦了一下额上的汗水,接着深深的吐了一口长气。
柳剑雄歉然的朝他一望,江南钓叟报以淡淡一笑道:“侥天之幸,雪崩停息,你我均安然无恙,大难不死,必不后……。”
他叟的止声,将未说出口的“福”字咽了回去,他怕伤了柳剑雄的心。
柳剑雄果真脸绯红,江南钓叟朗声豪笑,一拍柳剑雄的臂肿道:“柳大侠,你这一声清啸,强胜我们苦寻月余,雪参出世了!快走!”
柳剑雄剑眉一皱,不知江南钓叟话意所指,惑然不解的望着他。
江南约叟又复一声淡笑,一指适才倾泻了的半秃高峰,豪情尽逸的道:“雪参长于万年玄冰之中,你我苦寻月余,无法掘冰采探,今幸得你那一声长啸,冰峰崩塌,虽受惊虚不小,老朽敢断言此番雪参将为你出世。”
柳剑雄心下虽喜,但他知江南钓叟是安慰自己之言,雪参是否出世,那是一件可遇不可求的事,登时一笑拱手道:“老前辈谬赞了,晚辈一介莽夫,只有舔附骥尾,托你老之福。”
两人一阵谦笑,相偕奔跃,朝十外首先崩塌的那座冰峰奔去。人逢喜事精神爽,双双飞跃,疾通风飘,眨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