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继志但闻两耳生风,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喘,随觉身子微停,再一看,敢情那老人背着自己,竟站在那第一艘船的桅杆上,离水面少说有五六丈高下。那船本在水面上摇摇晃晃,可老人仅单足尖点着这桅杆之顶,另一足尚悬空着,身子竟像粘在上面似的纹丝不动!
这老人在桅杆上手遮凉篷,向外望了一会儿,探手入怀,再一掷腕,继志就听有极细微的一阵破空声,飞出良久才听不见声,接着这老人在桅杆顶上一杀腰,活像一只大雁似地腾身而起,这次竟是往岸上峭壁纵去,那峭壁高有数十丈,是有名的“铁棺峡”,这老人背着石继志,在峭壁中间一点足,身子又再度腾起,这一次竟拔起足有八丈高下,已落于那峭壁绝顶。
待站定身形后,老人才回头对石继志笑道:“小伙子!怕不怕?”石继志此时已把这老人佩服得五体投地,心内暗思,怎么江湖上有这么多能人?自己连日来所遇,哪一个不都是有一身惊人的功夫,眼前这高大老人身手之高,以自己判断,就连那两位香主,恐怕也比不上。闻言在背上道:“老人家!我们上哪去呀?云珠姐姐呢?”老人笑道:
“自然有地方去!你问云儿么?我们现在不就在等她么!”继志一听,才知此老竟是司徒云珠的父亲、银发叟司徒明,不由又喜又羞——羞的是哪有在人家父亲面前,老问人家女儿的道理,不由一时面上讪讪道:“原来……是老伯父,小侄方才多有失礼,尚乞勿怪才好。”老人此时展目江中,闻言哼道:
“你有什么地方失礼了?不是挺好的吗……喔!你看她来了!”继志顺着老人手指往下一看,果见江面上漂着一条小船,因悬崖太高,又是黑夜,所以船上的人看不清。
老人面带喜容,又抖手打出一物,须臾,那小船竟停划不动,在江面上直转。
银发叟皱眉笑道:“这丫头就会吃饭,连个小船都划不好!”此时二人身在绝壁之顶,呼呼江风,吹得老人一身白绸衣褂扑噜噜直响,满头银发也被吹得向后扬着,月光之下,真像仙人似的。
又等了一会儿,老人才说道:“我们要下去了,你要怕就闭上眼。”继志一心想看这老人到底如何下这数十丈高的峭壁,所以并未闭眼。
银发叟话一完,双手平摊,全身垂直地向下一纵,就像一条白线似的,快如闪电已落于那峭壁之半,脚尖一挨地,二次又如此下坠,两袖被风鼓得气囊似的呼噜噜一阵乱响。身子已往那小船船头落去,待落在那船头之上,小船仅微微向前晃了一晃,这分轻功真可谓之登峰造极,试想由数十丈高处往下纵来,那力量何等大,何况背负一人,如无数十年极深的轻功造诣,岂敢如此施为?
待站定身形后,石继志已惊得一身冷汗,听老人低声道:“云儿!你前面坐着,让我来,把那两个老儿惊动了就麻烦了!”司徒云珠答应了一声,纵身来至船首。这小船最多也只可容下四人,可谓小巧已极,老人坐定身形后,才把胸前丝带解开,石继志惊魂乍定,坐下后方要开口,司徒云珠用手在嘴上一按,做了个噤声的样子,吓得他没敢出声。
银发叟并不用桨来操船,只见他面朝里坐着,双手连连向后挥动,那船竟快得出奇,在水面就像一条水箭似的,须臾,已离原先大船老远。再过一会儿,竟然看不见那些船的踪影了,银发叟才叹了口气道:“可累死我了!”言罢停手不动,稍稍休息,才拿起桨来,在水面上划着,司徒云珠拍手道:“好罗!现在可以说话了!”继志正要对老者称谢,不想那银发叟用一双严厉的目光一扫司徒云珠道:“丫头!你好大的胆,也不告诉我一声,就跑这么远!不是我一路好找,看你怎么得了?十七八岁了,还是这么小孩子气!咱们回去再说!”言罢直气得对空吐气不已。
司徒云珠有生以来就没有见父亲像今夜这样生过气,见父亲竟当着继志的面骂自己,真是又羞又怕,眼圈一红,竟哭出来了。银发叟一面划着,一面厉声道:“你还哭?哪一点委屈你了?你自己想想,一个姑娘家整日价在外面,像什么样子!虽说我们侠义门中不拘泥这些小节,可你也得告诉我一声呀……你眼里还有我这爸爸没有?你说!”
司徒云珠不待父亲再说下去,已哭道:“爸爸!你老人家少说几句吧……”一面呜呜地哭得很响。石继志在一旁坐不住了,心想司徒云珠完全是为了自己,自己却害人家挨骂,当时真恨不得能有个地缝叫自己钻下去才好。可眼前不能不说话,只得红着脸对银发叟司徒明道:“老伯!都是小侄不好,误乘匪船,多亏令媛一时不平,上船搭救,否则小侄早已一命归西了!令媛完全基于一片侠义心肠,实无半点过错,老伯如再加以责骂,不如就骂小侄好了!这一切罪过都是小侄引出来的……”司徒明听后,就着月光看了看这年轻人,只见他剑眉星目,玉面朱唇,英俊中透着清秀,真是翩翩绝世的公子!
怪不得自己女儿会不辞千辛万苦一路护送……再一看自己女儿,见她一面哭,一面还用一双泪眼望着石继志,透着无限情意……老人本身也是情场过来人,见状洞悉一切,仰天长叹了一声,低语道:“年轻人啊……”石继志见状尚不明何意,仍用乞求目光看着老人,似等他回音似的。银发叟见状对司徒云珠一望叹道:“还哭什么?你没听有人给你讲情呢!说你完全是基于一片侠义心肠!我能忍心再怪罪你这女侠客?”说到最后已带着笑,一扫方才那严厉声色,司徒云珠不由被父亲说得破涕为笑,一面笑着一面道:
“爸爸……”老人笑道:“怎么啦?女侠客!”惹得石继志直想笑出声。
这一来银发叟算是一点气也没有了。原来这银发叟如今已是八十岁的人了,早年亦是少年英俊,更有一身超人绝技,因此甚得当时少女青睐。但他为人高傲,差不多的他看不上眼,因此子然一身,直到三十岁才和当时少年奇侠金线女聂芷仙结识。
二人都是一世奇侠,女貌郎才惺惺相惜,不久因爱而结合,江湖上提起来谁不羡慕?
三十几年来,二人在巫山辟室合修,形影不离,虽然膝下犹虚,但二人一心相爱,志在研讨绝世武功,倒也不以为憾。
所谓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这年也算该当有事,金川附近有一苗族,族名康康,盛传出现一蟒,食人无数,闹得整个苗族人心惶惶。偏赶上金线女聂芷仙有事远行,司徒明基于侠义心情,只身远奔苗疆。因他武功惊人,那康康族上下无不视之若神,老土司乌力更是待他若上宾,一力巴结,正赶上那苗族外遇强敌铁环猓攻击,因此这乌力更是一力挽留司徒明,说什么也不放行。
司徒明剑斩怪蟒后,因出来日子不少,怕聂芷仙返回后放心不下,所以说什么也要回去,可土司一心想留住司徒明为自己效力,想出一条奇计,叫这司徒明非留下不可。
原来土司有一女名唤云花,生得秀丽娇艳已极,乌力爱若掌上明珠。云花那时正是双十年华,尚待字闺中,司徒明一世奇侠,虽年过六旬,可看来至多不过五旬出头,加以貌相神俊,竟被云花暗恋在心。乌力见自己爱女对他倾心,于是在一午筵上当面向司徒明提亲,司徒明因已有妻,当然婉言谢绝,因恐这乌力再事纠缠,所以言明自己预备次日就要回返巫山。
乌力听后心中暗忧,竟假告女儿云花说亲事已成,今晚就要举行,云花闻言,芳心不胜暗喜。可是那土司乌力,竟告诉司徒明说今晚特备盛筵要与他送行,司徒明不疑是计,还道谢了一番。是晚赴筵,见乌力穿戴俱新,尤其是云花打扮得直同新娘一样,虽感疑心,但想到自己明天要走,也许人家为了表明心怀敬重,才如此穿戴。但乌力竟在筵上用苗语大声宣布,自己女儿已定今晚嫁给司徒明为妻,从此司徒明就要永留苗疆,为康康族效力,一时众苗人掌声欢呼如雷。可笑司徒明竟以为这是人们对自己欢呼,告别之意,当时还感动得站起摇着双手,云花在旁见状就更不疑有他了。
酒席一半云花带羞先退回洞房,乌力竟用药酒将司徒明灌得酪配大醉,那酒中掺以烈性春药,令人食后不可自制。可叹司徒明一世奇侠,意无意中着了道儿,直喝得步履蹒跚才由人送入洞房。
洞房中云花早已等候,一面扶他入睡,自己也就像妻子一样给他擦脸、脱衣。司徒明已服药酒,眼见娇娃在前,投怀送抱,哪还能再克制得住?就在那神秘的一夜,做下了遗恨终身的事。
司徒明次日凌晨一醒,见状又惊又怒,只当是云花无耻,对自己暗施诱计,一气之下,不问青红皂白打出一掌。可怜云花尚睡眼惺忪、粉面垂羞的当儿,竟被一掌震得腾起足有一丈高,连吐了几口鲜血,昏死过去。司徒明盛怒之下,又去找那乌力,可叹老土司满心打算,这一着定可使司徒明回心转意,不想尚在梦中,已被司徒明一掌击毙。
待回巫山后,司徒明把这事一直隐瞒心中,从未对金线女聂芷仙提起一点,然而内心的羞愧,已使他慢慢疏远着她。一方面不知怎么,竟深感自己当时下手太毒,不该对乌力父女如此狠心,不由日日暗祷着,乞求上天别叫云花死了。
第二年秋天,有一个壮健的苗妇,抱着一个已将断奶的女婴,不辞千山万水找到了巫山,好容易到了司徒明的住处,却只有聂芷仙在家,这苗女留下了女婴和一封信,还哭诉了半天,原来她是一个精通汉语的苗妇,直哭骂这司徒明如何忘恩负义,既是当众接受婚姻,明媒正娶,为何又次日行凶而去……一直哭了半天才走。聂芷仙听后真好比晴天一个霹雳,直惊得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待那苗女走后,自己哭得天昏地暗,暗骂司徒明是无情无义之辈,我是如何一片真心待你,不想你居然作出这无耻无义之事,怪不得这一年来对自己日渐淡情,原来生有外心。
她一面哭,一面看那女孩,见她长得粉搓玉揉,眉宇间竟和司徒明一模一样,更深信那苗妇所言非虚,自己含着泪,再把那封信打开一看,见竟是一封血迹斑斑的血书,不由吓得心里一阵哆嗦,再看那信上,竟是一笔细秀的汉文:
“我永远忘不了的丈夫!你永远也没想到,可怜的云花还没有死吧!可是丈夫啊!
在云花写这封信时,已经离死也不远了!狠心的丈夫啊!你为什么当时不多用点力把我打死?叫我这一年多受尽了罪!
但是丈夫!我永远不会恨你,只恨我那死去了的父亲,因为都是他一人的错,他已得到了上天给他应有的惩罚,而活着的我,却是多么无辜可怜啊!
丈夫啊!我不会再活着叫你恨我了!当这封我亲手用我流出的血写成的信在你眼前时,云花已不在人世了!我的丈夫!答应我一个最后的要求,请笑笑吧!这一年多的时间,我无时不在想着你,我想着你的笑!
丈夫啊!你会流泪吗?千万不要哭,因为你是那么的勇敢,我们苗人不喜欢流泪的男人,云花虽死了,但并没有离开你,云花的灵魂,就跟在你的身边,云花永远是你的,永远也不要离开你!
孩子是你的,她长得多像你啊!你会好好爱她么?把你那一身超人的本事教给她吧!
答应我!
丈夫!我的手只允许我写到这里,毒药已经发了,我的头也昏了……我的汉文不好,你不会笑我吧!
再见吧!我的丈夫! 你不要的妻子云花血书”
金线女读完这封有血有泪的信,不由被云花的真情感动得热泪交流,因此就更恨司徒明无情无义。本想等司徒明回来与他理论一番再远走高飞,但久等他不回来,一气之下,留下一封信,书明经过,说明自己决不原谅他对自己的不忠实,不管这事情当初是如何发生,自己也不会原谅他。这封信写好后,连同云花的信,都放在那孩子的身边。
聂芷仙就这样含泪离开了巫山,也离开了司徒明。
司徒明当晚回家,发现了这一切,真是肝肠俱断、心痛欲裂,他像疯子一样在巫山上到处喊着,一会儿是芷仙,一会儿又是云花,每天除了喂这孩子以外,他就像疯子一样这样低低地唤着,没有黑天白天。
巫山下有几家民户,司徒明每天按时抱着女婴到民家去吃奶,交换条件是司徒明为他们猎取鸟兽。凭他那绝世的武功,任何鸟兽只要被他发现,就别想能逃开他手,就这样又在巫山上住了一年。
第二年,孩子也长大许多,不需吃奶,他才带着她远走湘鄂,在宜昌一个清静的山水之边住下。
也就是那一年的时间,他那满头的发都已变白,胡子也白了,人就像老了十年似的,“银发叟”的外号,也就在那时开始被人叫开了。
时间真快,岁月催人,十七年就这样过去。那女婴不是别人,就是司徒云珠——银发叟为追念她死去的母亲,给她取名云珠,暗含是云花的珠胎之意。司徒明果真遵照云花之言,从云珠五岁起,就授以武功,把一身惊人武功倾囊相授。司徒云珠也真不负父亲一番苦心,学成一身惊人绝技,只是每当她问起母亲在哪儿时,老人总是热泪交流,因此她也就不敢再问。但在幼小的心中,已猜到母亲和父亲之间,定有一段不可告人的悲惨经过。十七年来,父女二人可谓之相依为命,司徒明年岁已过古稀,只此一女,自然溺爱了些,平日连一句重话也舍不得骂她。这一日因久候女儿不归,放心不下,出去一打听才知竟上了一艘排教之船,不由大惊,这才亲自操一条小船,运用“流云飞袖”
神功,一路运劲催舟,这小船真像箭头一样,不一日已发现前面大船。
司徒明遥跟着这八艘大船,直到船泊岸度夜,他才在午夜,施展绝世轻功,来至大船探访。也算事情凑巧,那二位香主,因把居处让与石继志、司徒云珠,入夜就来至邻船暂眠,派了二名得力手下在外室把守,也是他二人一时大意,认为石继志二人就在身侧船上,更有一人不会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