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这种笑声,却显得有一种冷凄之音,尤其是石继志,随师父多年以来,就从来没听过师父这么笑过,意料到师父定是已在愤怒头上。
上官先生笑容一敛,这才低头看了一下地下跪着的三人,冷冷道:“你们三人有多大道行,居然敢和天山三老动手,萤火之光与皓月争辉……”说着又是一阵大笑。
三人跪在地上,由脊椎骨里向外直冒冷气,可是上官先生笑声甫停,却扭睑向白发王秦勉正色道:“秦勉,你说他三人是否罪不可赦?”忽然他似想起一事,挥手道:
“你们两个女娃娃可以起来了……我没资格管你们。”
莫小晴、丹鲁丝在上官先生一挥之下,全是身不由己地起来了半尺,不由得相继站起,一时惊愕得站立一旁。
天山三老此时已看出这位怪人面色不善,俱都冷立一旁,不知何言以对。
遂见上官先生依然是笑嘻嘻地对着白发王秦勉道:“秦老兄,石继志竟敢与你动手,真是罪大恶极!”说着忽然面色一变,目射奇光道:“只要你点点头,我立刻将这畜生毙于掌下。”
说着霍地举掌而起,石继志不由吓了个忘魂,莫小暗和丹鲁丝都不由惊呼了一声。
上官先生冷眼看了二女一眼,那只手掌在空中并未击下,目光注定白发三秦勉,似等其回答。
白发王秦勉脸一红,心想:“好个老小子!居然给我来这一套……”秦勉知道自己在他面前,如何能那么说,即使自己点点头,就算是石继志真被他打死了,他又岂能与自己善罢甘休?可是自己如果不点头,无疑是饶恕了石继志一切罪过……然而转念一想,他也只好硬着头皮嘻嘻一笑道:“上官兄言重了……令徒何罪之有?”
上官先生闻言点了点头道:“这么说,我这劣徒是没有罪了?”
白发王秦勉看了二位拜弟一眼,嘻嘻一笑道:“哪里,哪里!他本来就没什么罪……”
上官先生闻言面色转喜,温文地对地下的石继志笑了笑道:“好孩子,你起来吧!”
石继志简直是出乎意料之外,慌忙磕了个头站起身来。
旁边数人也不由为上官先生这种突然的举动而大感惊异,俱都不解上官先生此举之意,可是却可预料到,上官先生这种举动定有深意。
果然就见他一收笑脸,对着天山三老一抱拳道:“小徒之罪既承三老见谅,那么小弟不才,倒要请教三位兄台几句话了。”
铁扇老人沙梦斗不由哼了一声道:“老兄有话请讲,我兄弟洗耳恭听!”
上官先生点了点头道:“很好!既如此,我倒请问三位兄台,将小徒关禁在石室是何意思?”
这几句话说得三老面红心跳,俱都一时无言以对。还算金笛生郝云鹤聪明,他知道此时只要自己两位拜兄任何一位,出言顶撞这位老人家一句,那后果将是不堪设想的糟。
试想他徒弟已是如此厉害了,如和他师父为敌,结果那将是预料之中的事。
俗谓光棍不吃眼前亏,金笛生郝云鹤有见于此,忙抢上一步,微微一笑道:“今夜幸会高人,夜冷霜寒,先生如不弃,请随我兄弟内厅用茶如何?”说着话,却暗暗给两位拜兄抛了个眼色。
秦、沙二者俱都转过了脸,秦勉哈哈一笑道:“真是太简慢了……如兄不弃,你我故友何妨秉烛夜谈……”说罢老着脸皮,作势一伸手道:“请!”跟着干笑了两声。
在这种场面之下,任何人也难以再出强言了。上官先生忽然心念一动,不由长叹了一口气,方才那一腔盛怒转眼间竟已化为烟云。时间培育冶炼着他的心性和定力,他已变得不似常人那么容易喜怒了。
他面色重新变得柔和,呵呵笑了两声道:“不打搅了……不打搅了……”遂看了石继志一眼道:“你还不向三位前辈叩谢不罪之恩,再随我离去,尽管站在一旁作甚?”
石继志不由大喜,忙赶上一步向三者行了一礼道:“弟子石继志谢过三位老前辈不罪之恩,隆情厚恩,容弟子往后图报!”
三老恨在心里,可是表面却还得装得宽宏大量,相继摆手道:“贤契请起……”
一旁的莫小晴和丹鲁丝,见石继志下拜之时扫了自己一眼,俱都会意,相继上前下拜道:“多谢三位老前辈不责之恩……”
白发王秦勉气得直翻白眼,没好气地道:“算了!算了!”
二女相继含笑而起,秦勉忽然看了莫小晴一眼,冷冷地道:“姑娘!老夫有生之日,还要好好谢谢你呢!”
莫小晴玉面一红,尚未出言,上官先生已微笑道:“小小女孩,真不知天高地厚,三位兄台也请看在在下薄面,暂饶她们无理取闹吧!”
白发王素勉闻言连笑道:“哪里!哪里!我们怎会与小孩子一般见识……”
上官先生遂看了石继志一眼道:“我们走吧!”
石继志略为沉吟道:“弟子尚有一匹马在此……”
白发王秦勉脸一红,闻言哈哈一笑道:“在!在!”说着转身对郝云鹤道:“贤弟,你去把石少侠及那位姑娘的马给牵来,我们兄弟要送人情就送到底,不能叫好朋友笑话!”
金笛生郝云鹤领命而去,不一会儿一阵马嘶之声,郝云鹤已牵着二骑疾驰而至。上官先生往这两匹马身上一望,只见其雪毛红睛,就知是大漠中千中难得一见的汗血种,不由甚感惊异,心中暗忖:“这小子一辈子奇遇可真不少!”
丹鲁丝和石继志各自接马在手,各自道谢了一番。再一看二马,在庄中这几日上料供养,出落得比往常愈发神骏,俱都开心不已。
天山三老由白发王秦勉率先,一直把众人送至庄门,这才怏怏而返。
出了那道石桥,一路上众人无话,尤其是石继志恐师父责骂,更是低头不语。
待行到桥日,上官先生忽然驻足,对二女看了一眼,微微笑道:“二位姑娘还是尽快返家吧,出来时久,家中难免不大放心,我与小徒就此告辞了。”
二女一听,顿时心中冷了半截,不由得芳心尽碎,当着上官先生面,虽有满腹委屈,可是又怎么能说呢!不由像木头人似的,齐把目光往石继志脸上望去。
石继志闻言心中是又喜又忧,喜的是难得师父为自己排开了这些不了的情丝,忧的是二女对自己,尤其是小晴对自己这番深情,自己又如何来报答她。但是师父面前,又何敢说一句话,只用一双痴痴的目光,回看了二女一眼,见那莫小晴竟是流下了泪来。
上官先生眼光灯等锐利,其实二女对石继志一切情形,早已看在了这位老人家的眼中。只不过他分析了一下,却认为也只有自己强自出头,乘早把石继志带走,以免日后让石继志做出对不起人的事情……所谓对不起的“人”,是指程友雪和司徒云珠。
莫小晴这一流泪,石继志竟不由得长叹了一声道:“小弟沿途承二位姑娘照料,铭感十分,他年定图后报……”
莫小晴流着泪,方要说什么,可是看了上官先生一眼,也只好把话忍住。
上官先生看在眼内,不由暗暗感叹了一声道:“这真是上天的摆布,怎会令他们遇在了一块呢?”想着咳了一声道:“莫姑娘!尚请善自珍重,人生岂有不散的筵席……
多忧于己无益……”
莫小晴正在流泪,闻言就像晴天打了个霹雳,暗忖怎么他会知道我的姓呢?不由惊异得一连后退了两步,用惊恐的眼神盯视着上官先生。
上官先生只是微微笑着,石继志不由低声道:“师父说错了,她不姓莫,姓关!”
上官先生哈哈一笑,看了莫小晴一眼,点头道:“哦?我说错了……”忽然他正色地对着石继志道:“继志,这姑娘尽心照顾了你一路,你将如何报答她呢?”
石继志料不到师父会有如此一问,一时惊异得一句话也说不出了,口中只哧哧道:
“我……我……师父你老人家说……该如何报答她呢?”
上官先生冷笑了一声道:“如我说出,你却要遵行呢!”
石继志不由一愣,低头想了想,暗忖师父明知我和程友雪及司徒姑娘的感情。万无再替小晴促成之理,就点了点头道:“师父说出,弟子遵命就是!”
上官先生哼了一声道:“你怀血海深仇已经多年,我自不便阻你什么。只是……”
说着又叹了口气,眼睛却向莫小晴望了去,满脸戚戚之色。
石继志心想,这与我血仇有什么关系嘛……莫小晴更是早已吓得面无人色,所幸上官先生顿了一顿续道:“只是我要你发誓,今生今世,不许你害这可爱姑娘一根毫发,你能做到么?”
石继志不由心怀大释,含笑道:“师父取笑了,别说关姑娘对弟子恩重如山,就无恩情,弟子又何能无故去伤人家……”
上官先生冷笑一声道:“那也不见得。只要你有此一话就好了,日后如犯此誓,你就不要见我了……”
说着又看了沙漠红丹鲁丝一眼,口中诵念道:“自古相思成苦结,一入情关出更难!
姑娘,凡事还是看开些,不必苦己过甚!”说着看了石继志一眼道:“我们走!”
这走字方一离口,就见他身形如一只海燕似地猝然腾起,轻飘飘地落在石继志那匹马背之上。石继志也只好看了二女一眼,道声:“再见了……”他觉得嗓音变得颤抖了,只好一咬牙,腾身落在了师父身后。
紧跟着这匹神驹扫尾长啸了一声,一提四足,如脱弦强弩似的,刹那间已消失在天山雪雾之中。
剩下了两个断肠的人。
她们痴痴地望着开合的云雾,眼泪像两条小银蛇似地挂在了她们的脸上,让天风吹扬着她们那乌云似的秀发,一刹那,云雾也把她们吞没了……
日出的红霞,照射着广大的沙漠,晨烟四起,马滑霜泽,一匹雪白的神驹,自山的那一边引颈而出,马上挺坐着一双神采翩翩的儒士。
前坐的上官先生用手远远指着前方,微笑道:“这是日喀则……这匹马真好,想不到有此脚程,真是快得出奇。”这一对久别的师徒异地相逢,变得更为亲密十分。
石继志依然是剑眉紧锁,他依然不能忘记昨天的离别情绪,他总责备自己太无情,太对不起二女对自己的一番情意了。
上官先生见石继志没有答话,回头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道:“小子!你依然忘不了那两个姑娘么?”
石继志不由脸一红,摇头道:“师父不要误会,弟子决无此意,只是……只是……”
上官先生冷笑了一声道:“一个男子汉,凡事都应拿得起放得下,亏你还随我学了这么久的本事!”
石继志不由连声应着,顿时低下了头,遂觉师父一只手沉沉地拍在自己的膀上叹道:
“最难消受美人恩,这是千古不易之理……只是孩子!你要认清了可为和不可为,只要想一想程姑娘和那位司徒姑娘,她二人素心候你至今,又为何来呢?”
跟着他又叹了一口气道:“虽然你自认对眼前二女立心纯洁,可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如不慧剑斩情丝,日后定成不了之局,你应对此感到侥幸才是正理,怎么反倒期文至此,真令人不解了!”
石继志顿时为师父这几句话开导得心怀开畅,俊面一红道:“谢谢师父开导,弟子此番明白了。”
上官先生又朝他脸上看了看,才微笑道:“你能明白最好,否则日后你将为这儿女私情饮恨终生……”说得石继志打了个冷战,顿时不再言语。
马行如飞,一霎时,已驰出了这片沙漠,来到有水草的绿洲,石继志才想起一事道:
“师父,你老人家怎会到这卧眉庄来呢?”
上官先生微微一笑道:“这两个月来,我何曾离开你一步,只是你不自知罢了……”
石继志不由惊得一睁双目,心中暗忖:“幸亏我没做什么坏事,要不然可都落在师父眼中了。”想着只是惊疑地看着上官先生。
上官先生嘻嘻一笑道:“你别这么看我,若你还不相信,我且说几件事你听听,你就知道为师的话不假了!”
这位奇人屈指道:“第一,你这小子在苗疆和那女娃娃得罪了蓝马婆,却把我的名字抬出来,人家非但没有打你,还招待了你们,为你们把金线蛊给去掉了……”
石继志不由脸一红,窘笑道:“这……这……”
上官先生笑道:“有没有这回事?”
石继志只好点了点头道:“那是她自己不对嘛!”
上官先生笑了笑道:“你可知你们走后,我去给人家赔了多少好话,这都不去说它了!”说着他又屈下一指道:“第二,在沙漠上好好的又赶上了二族比武通婚,无缘无故把人家酋长的儿子打得几乎要死,又把人家女儿给诱得跟你一路……唉!你呀!”
石继志哭丧着脸道:“谁引诱她了嘛?她……”
上官先生叹道:“我知道这一点你还做得不错,始终不乱用情,只是……”说着他皱了一下眉,又接语道:“可是要硬就硬到底,又为什么半夜跑到人家帐篷里又烤火又吃肉的?”
石继志不由又臊了个大红脸,顿时不知如何解释,上官先生点了点头道:“怎么样,不错吧?这还不说,你到了三老那里以后,你再想想,你惹了多大的祸?”
石继志看了师父一眼,表示不服,上官先生哼了一声道:“我是叫你赔罪去的,可不是叫你争雄去的,你想想看,一开头先在演武厅抖足了威风,而后又偷入禁室,我不知你是否探到什么秘密。”
石继志更是脸红如布,上官先生又笑道:“最后又管闲事,把那潇湘子老儿给救了出来,这事情因出于侠义之念……”说着竟笑道:“还把那郝云鹤珍藏已久的两枚雪梨给偷摘了下来,送了人情……”
石继志也忍不住笑了,上官先生顿了顿才又接道:“这些事情一半基于童心未退,好胜心切,一半却基于正义观念,倒不失为心地纯正的侠义行为。所以我也不怪你。只是行道江湖,尤忌不可无故得罪任何人,这些人也许有一天是你的友人,也许有一天却是你的敌人。你年纪轻轻,更应广结善缘才是,多得罪人可不是上策!”
石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