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汉金冷笑道:“不是说了么?他功臻化境,已到返朴归真的至高境界,他若不显露武功,谁人又能看得出来?”
灵方僧道:“施主所言极是,方丈平日装得弱不经风,倒让我们看走了眼。不过,小僧有一事不明,施主将方丈以散功炼魂丹制住,意欲何为?施主与方丈有仇么?”
杜汉金道:“在一下与方丈并无过节,只是受人之托,来向他索取一件东西。”
法净道:“什么东西?”
“请恕在下难以奉告。”
“哦,莫非老方丈有什么至宝收藏着么?”
“不是,这件东西并非什么珍奇之物。”
“这就怪了,此物若无价值,施主又何必要制住老方丈,费一番周折呢!”
“东西确实并不珍奇,这其中原委在下也不知情,只是受人之托罢了。在下当年受人之恩,今日以寻回此物为报答,只此而已。”
“那么,此物找到了么?”
“没有找到。”
“施主之意……”
“等老和尚醒来,在下只好逼他交出。”
“他要是不交呢?”
“嘿嘿,只怕由不了他。”
法净不再言语,三人沉默着。
在树上听得真真切切的智野大吃一惊。
这三人不知为了一件什么东西,把老方丈用毒药害了。老方丈是几十年前的武林高手,不知为什么在此隐居,伴着青灯古佛了此一生,想不到天灾人祸,遭此厄运,他自小蒙方丈收养,难道袖手不管么?
不,他得把方丈救出来。
可是,方丈在哪儿呢?又怎么个救法呢?
看来,只有一个办法,跳下去和三人动手,把他们一个个擒下,叫那姓杜的交出解药。
想起要和人动手,心又虚了。
他不知道自己有多大本领。
师傅把他带上山后,头三年天天逼他念经打坐,背诵经文。以后,师傅离他而去,一年才回来两次,每次只和他果十天。十天里,教了他一些拳脚。而师傅在大兴寺是出了名的懒和尚,念经修行并不勤奋,睡觉的时间比念经的时候多。因此,教他功夫时无精打采,三言两语,马马虎虎,而他也练得糊里糊涂,对路与否,师傅从不过问,你自己练成什么样儿就算什么样儿。他每次来只教新功夫,从不让他把去年学的玩意儿亮亮相。随着他年龄增大,师傅教得更随便,只说一遍,比划一次,至于你学会了没有,他老人家却不操这份心。
智野也常问师傅,这套拳叫什么拳,或者这器械叫个什么名目,师傅睡眼惺松地回答道:
“你不是诵过《金刚经》了么?有一句话曰:‘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这功夫本也是虚妄,何在乎叫个什么名称?你只要心悟便成了,何须执着于叫什么名称、比个什么招式?这一招一式本也是虚妄,你要做到招式不着相,便算通了佛理,通了佛理,这武功之理不也通了么?”
这大概是师傅教诲他的最长的话。
他听懂了么?
恐怕只能说是似懂非懂。
武功一招一式既有名称又有架式,“黑虎掏心”与“推窗望月”就不同。他说不出招式的名称,但毕竟知道一招不同一招。师傅说招式不着相,那岂不是没有招式了么?
唉!不懂也没办法,遇到这样的师傅,你还能怎么样呢?
也许,天下的武功都是没有名称的,姑且这样认为吧。
所以,他没有信心。
特别是最后一次见到师傅时,师傅突然叫他过招,让他向师傅动拳头。
师傅平日懒散惯了,对他的言行并不约束,所以他对师傅也并不敬畏,说打就打,一点也不拘泥。
这一打不打紧,直打得师傅摇头叹息。
他连衣襟也沾不到一个角儿。
师傅骂他悟性太差,招式太着相。
他出手就是按师傅平日所教的招式比划的,这就是师傅说的“太着相”。可是,舍此,他不知该怎么办。
师傅不再多说,挥掌就拍,举拳就打。
说来也怪,师傅并未拉开架式,看来只是随随便便的一下子,可他费尽吃奶的力气也躲不开,、一个身体成了师傅的练功袋,师傅想打哪里就打哪里,而且出手很重,直打得他叫苦不迭。
可是叫也没用。
叫得越响挨得越重。如果换了不叫,下一掌就会轻些。所谓轻些,也叫人冒汗。
师傅越打越高兴,就象打陀螺的孩子,脸上笑眯眯的,兴致越来越高。
他开始告饶,但师傅只作听不见。
最后,他火冒三丈,奋起反击。不管他的招式使得如何准确,可就是碰不着师傅的一根毫毛。这回他才留上了心,一边尽力躲闪,一边注意师傅怎么出招。
他发现师傅的招式似招非招,常常是一招刚比出个模样,紧接着却换了招式,你以为这一掌要打你的前胸,等打下来时,掌却印在你的后腰上。
激怒中他也如法炮制,渐渐身上疼的时候减少了,打到后来。师傅很难再响响脆脆的拍他一掌。他呢,虽未打着师傅一下,但总算把师傅的僧袍撕扯下两大片。于是,笑容从师傅脸上消失了,却在他脸上绽开一朵花。因为,他终于出了一口恶气。
师傅越打越没精神,最后让他停止,他刚一收手,师傅狠狠地给了他一掌,正打在他的气海穴上.他猛觉一股火样般的热流,从气海穴涌人,赶忙运功抗拒,但已经来不及,只好因势利导,将热流纳人丹田,这股热流冲得他血气翻涌,就象肚子里塞进了一块木炭,烘的得浑身血脉喷张。他慌忙跃坐于地运功,可是却无法抑制胸中的翻涌,他咬牙收束真气,把乱蹿于全身穴道的真气逼人丹田,但那些游走的真气根本不听招呼,拼命摆脱他的收束,直往穴道外钻。
他如此难受,师傅还不自惭,想是为了报撕衣之仇,又对着他的气海穴打了一拳。他觉得一股火焰钻入了体内,烧得他再也忍受不住,拼命鼓起一股狠劲,把人流逼入了丹田。这时他全身穴道刺痛,象万针齐扎,他也顾不了许多,只是拼命收束真气,也不知熬过了多少时候,忽觉丹田真气充溢,要往外冲出,急忙按师傅所授心法,运气一周天,那股强大的真气顺着穴道猛冲,竟自冲开了天门。他这才觉得全身经脉贯通,难受的种种感觉顿时消失,心中说不出的舒服,真气所服处,使人感到无比愉悦。
大难已过,他睁开了眼。
师傅却倚在树根上打瞌睡,看样子打他打得累了,要歇息纳福呢。
他自己和师傅打了半天,本也累得精疲力尽的,可现在他却觉得精力充沛,巴不得喊醒师傅再打一场。
他相信,再打一场就不会光挨打不打人了,他有把握在师傅的身上也来几下脆生生的巴掌,让师傅再也笑不出来。
他老老实实坐着,巴望师傅很快醒来。无事可干,他就把刚才与师傅胡打一气的种种情形作了回想,从起初处处挨打到撕扯下师傅的两片衣襟,渐渐悟出了自己挨打的原因。他在心里比划着,想象着在什么时候能够在师傅身上拍几个巴掌,他要如何把笑容挂在脸上,而师傅脸上却是乌云一片,嘴也翘起老高,想着想着不禁笑出声来。
“笑什么?”师傅突然睁开了眼。
“这……没有笑呀!”
“没有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笑什么吗?”
“弟子……”
“哼,你想再和我打一场,想在我身上来那么几下脆生生的巴掌,以报你挨打之仇,说!
你心思里打的可是这个算盘?”
“哪能呢,师傅,徒儿只是想再打一场玩耍,师傅,你老大概还没打过瘾吧?”
“谁说不过瘾?我已打得厌了,你身上的皮厚,打着也没多大意思,你又不痛。”
“哎哟,师傅尽说没天良的话,徒儿细皮嫩肉,轻轻碰一下也生疼的,莫说师傅下此无情了,怎么不疼?”
师傅懒得理他,自打瞌睡去了。
就是和师傅动过这么一次手,而且是不成招式的乱打一气,能拿来和别人动手么?
他不禁大大犹豫。
没等他想出办法,屋里的人又说话了。
法净道:“杜施主,方丈就交给你处置了,但方丈不能离开本寺,也不能突然暴毙,以免引得僧众起疑。方丈过世乃大兴寺之福。想我大兴寺本是北禅宗一脉,信奉神秀大师为弘忍大师嫡传,神秀大师继承弘忍大师衣钵,为禅宗六祖,可是大兴寺却在法智的主持下,改法更张,把南宗慧能硬说成是弘忍大师的嫡传弟子,以《金刚经》为主要修行本,而我北禅宗却以《楞伽经》为主要修行本。这些年来,老衲一直等着机缘到来,待方丈圆寂后,在大兴寺恢复北宗,肃清南宗荒谬之说……”
杜汉金插话道:“大师,你武功高强,对付一个你以为没有武功的老和尚还不容易么?”
“杜施主,方丈有首座法修大师为后盾,法修一身功夫也很不凡,贫僧并无把握,如今有施主相助,才敢大胆行动,施主说方丈就是当年风尘三杰之一,幸亏老衲以往没有贸然行事,否则,岂不糟糕?”
灵方和尚道:“杜施主,“你说明日还有几位大侠来到,不会误事么?”
“放心,至迟明日午时到。”
法净道:“如此,贫僧就放心了。”
杜汉金道:“只要明早不让法修见方丈,午时等在下助拳的朋友到来,你们就可以动手了,量他一个法修和尚,能有多大能耐?”
法净道:“大兴寺东序、西序十二名高僧中,到底有几人会武功,贫僧殊无把握。”
杜汉金冷笑一声:“大师不必多虑,在下定能助大师取得方丈大位,有那不识相的要来拦路,自有杜某人替大师打发。”
法净谢道:“恢复北宗,多多仰仗施主了,事成之后,老衲替施主在佛祖座前祈福。”
杜汉金道:“小事一桩,大师不必如此。”
这一番话,又使智野大吃一惊。
他身在寺庙十数年,对禅宗南北之争知道得不多,他只知道南宗已在北方盛行,北宗已经式微,信仰北宗旧禅寺已经不多,没想到大兴寺内,竟然潜藏着北宗信徒,而且要与外人相勾结,以武力夺取方丈大位,使大兴寺改弦更张,恢复北宗信仰。
这一点,他茫然不解。
同是信仰佛教,南宗北宗不是一个宗旨么?干么还要争得死去活来?
他不知道师傅是北宗还是南宗,不过,师傅倒象什么宗也不是。他所读的《金刚经》,自然是在寺中学的,师傅从未给他讲过经,也从未向他提起北宗南宗之事。有关南北宗事略,是在方丈讲经时听到的。
那么,他该不该插手这南北宗之争?
这一点,他吃不准。
但有一条,这姓杜的害方丈,他却不能不管。待设法救出方丈后,等师傅来了,再问清该不该管这南北宗之争。
主意打定,耐心地蹲在树上,瞧着方丈室内的动静。
这时,杜汉金对灵方和尚道:“时候差不多了,把老家伙拖出来吧!”
智野听见如是说,急忙往方丈室瞧去,只见灵方走到壁角处,拖着一个人来到桌前。
原来老方丈僵卧于壁角,他在树上瞧不见,见灵方和一尚对方丈这般不尊重,心中不禁有气。
只听灵方突然叫道:“哎哟,断气啦!”
法净大师和杜汉金惊得同时起立,连忙俯身探视,不一会直起腰来,面面相觑。
半晌,法净道:“方丈看来要么不会武功,所以经不起药力,要么就是施主下了两粒,药力过强。”
杜汉金道:“药力虽强,但也不致就要了他的命呀!”
旋即又喃喃自语:“莫非他真不会武功,看差了人,错把老和尚当作风尘三杰的老二尉迟森了?”
法净道:“阿弥陀佛,施主定是认错人了,以贫僧十年对方丈的观察,方丈的确不会武功,身体瘦弱。脚步拖沓,精力也不充沛。”
杜汉金跌坐在椅上,长叹一声道:“罢罢罢,白费我一年光阴,看走了眼。”
灵方和尚道:“这也不怪施主,该是向施主禀报此事的人疏忽大意,致使施主先人为主。”
杜汉金道:“不错,若无人通报,在下怎会贸然到五台山来!”
法净道:“既然认错了人,生米已煮成熟饭,方丈已经圆寂,这后事该怎么办才好?”
杜汉金道:“只有等明日人到,再公开死讯。在此之前,务必不要让人知道。”
灵方道:“这好办,明早贫僧不让人进方丈室便了。”
法净道:“只好如此,我们还是走吧。”
留下灵方和尚,法净和杜汉金出了方丈室,径自回宿处去了。
智野等他们走掉,觉得自己还是回僧舍的好,明日看他们要怎么办再作打算。
第 三 章 南宗北宗
天蒙蒙亮,智野随僧众上早课,混在数百僧人之中,也未引起注意。
面对面坐在上席的东序、西序十二位大师到齐,中间只缺着方丈。
方丈为何没有到场,只有东序、西序的高僧知道,属下的僧众是没有资格打听的。
东西两序的大师们,被告知方丈身体有恙,不能出席早课,由西序首座带大家颂经。
大兴寺与任何大寺一样,寺内职务较为齐全,除方丈外。东、西序职位一个不缺。
东序的大师称六知事,坐在方丈左侧。有都寺、监寺、维那、副寺、典座、直岁六个职位。他们除都寺总管一切寺务,其余分别职掌威仪进退、出纳钱谷、诸僧供养、僧众劳作等等。
西序称六头首,坐于方丈右侧,有首座、书记、知藏、知客、知浴、知殿六个职位。他们管说法、赏罚、管经、待客、僧众沐浴、法堂香灯等等。
这十二位大师协助方丈治理寺庙,是寺中地位最高的僧人。
智野在众僧背后不断拿眼依次查看这十二位高僧,想从他们身上看出会不会武功来。
知藏法净有武功,这是在昨晚才知道的,还有首座法修,法净说他武功不凡,其余十位究竟还有几位习过武呢?
他看了一阵,觉得和平常见到的一样,实在看不出来。
不一会儿,早课散了,僧人各回僧合打坐。
智野趁乱溜出大门,想在山门外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