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志昌道:“是的,就是一个随身小包袱,老师父要我下来再置备。”
吴长胜道:“既是我们结伴同行,少爷就不必置备什么了,车子牲口我都有,那是到别处去采办粮食的,连你的衣服我都有,我出来时,置好几套新衣服。还放在箱子里呢!来到这儿,开了这家店子,整天都是油腻腻的,根本就穿不着。”
“那怎么行呢?我怎么能要你的衣服!”
吴长胜道:“这有什么关系,夏少爷,不是我要跟您客气,有您一起走,在路上我也放心得多,一则是有个伴儿,再者,你是从塔拉尔宫出来的,手底下总还来得两下子吧。”
夏志昌笑道:“我也不知道,老师父说我还过得去了,否则他不会肯放我下来的,我在宫中的时候,跟那儿的师兄们过手,从来也没有失败过,现在一个可以打他们六个了。”
吴长胜讶然道:“那可真了不起了,塔拉尔宫中的十八飞龙铁罗汉,听说是塞外的无敌好汉。去年西藏布达拉宫的喇嘛来切磋,全部落败而归,您一个人能打六个,那还得了吗?”
夏志昌笑道:“我们只是互相过手,不会太认真,所以我才能胜,真正要是拚命对搏的话,就没有那么轻松了,对搏跟过手是不一样的。”
“这个我可不懂,但是我知道您的功夫很不错就是了,我们上西宁去,这一路上很荒凉,也很不太平,所以搭着您这么一位高人同行,我可是放心了!”
王胖子道:“这位老弟,你别听吴老头儿信口胡说,从西宁过来直到乌尔腾,横穿青海,这条路我走过十几遍了,可一直平静得很,从没有什么歹人……”
吴长胜也冷笑道:“王老大,那除非是你跟土匪们有交情,或是你上辈子烧了高香,吉星高照,一直没遇上而已,此外你不妨随便去找个人问了这条路上的情形如何,除了打闷棍、夺口粮的小贼不算,正式占山扯旗设立垛子窑的寨子,也有四五处呢!”
王胖子有点讪然地道:“那只是对大股的客商才会引起他们的兴趣,像我们这种做小买卖的,他们看不上眼的。夏老弟,你放心好了,我认识几个寨子里卡子上的哥儿们,只要应酬一份人情,就可以通行无阻,不但他们不再打扰你,就是那些散帮的也不敢来骚扰了,你跟我们一起走好了!”
吴长胜笑道:“王老大,我说你跟土匪打交道吧,否则那有这么顺利的!”
王胖子道:“这不是打交道,是纳例费,遇庙烧香、逢山拜佛,这是出外行路的规矩!”
夏志昌道:“假如不照规矩就怎么样呢?”
王胖子道:“那恐怕就要寸步难行了。”
夏志昌问吴长胜道:“吴掌柜的,你是否也要照规矩行事呢?”
吴长胜道:“王老大是做生意的,他们为细水长流,怕断了生计,所以才有一定的规矩,我只是回乡路过,没有一定的规矩要由得他们狮子大开口。三百、两百的不等,四五个卡子下来我几年的辛苦全孝敬他们了,那不是白忙了一场,所以我决心碰运气闯关!”
夏志昌道:“对!闯关!这太不合理了,人家辛辛苦苦赚来的钱,凭什么要平白送给他们。”
王胖子道:“夏老弟说的也是,每回叫他们抽去的利润,比我赚的还多,想来也实在心痛……”
吴长胜笑道:“王老大你在这儿卖的东西,几乎是不赚什么钱了,怎么还会有利润去孝敬他们呢?”
王胖子白了他一眼,对这个老头子是越来越讨厌,恨不得咬掉他一块肉,因此冷冷地道:“吴老头儿,隔行如隔山,我这一行的买卖你根本不懂,因此你怎么知道我不赚钱呢?”
吴长胜道:“我虽然没干杂货交易,可是我开的是饭馆,过路的客人上这儿来打尖的,也以杂货交易的多,日子久了,总还能交上一两个朋友,三杯酒落肚,无话不说,因此我知道你赚不赚钱。”
王胖子无法自圆其说了,照平时,他早就拍桌子走路了,根本不必回答了,但是此刻,他要拉拢夏志昌,使这个年轻人对他无疑,他就必需有个合理的解释!
好在他的江湖经验多,脑子转一转,已经有了说词:“做买卖各有各的诀窍,我做的是蕃子的生意,他们耿直好欺,但我不欺骗他们,就取得了他们的好感,最好的毛皮,最罕奇的药材麝香,他们全留下来给我,这东西到了内地,就能多卖上两三倍的价钱,我赚的就是这种利润,不着痕迹,两得其利……”
吴长胜道:“佩服,佩服,我说呢,王老大像是在赔钱做买卖,原来却别有生财之道,不过如此一来你可是不能跟我们一起闯关了!”
“为什么?我每年辛苦赚来的白花花银子,要双手拱让给人家,我何尝不心痛?以前是为了人手单薄,现在有着夏老弟这样的高人同行,我也决心冒险一拚!”
吴长胜笑道:“但你在来的时候已经缴过例费了,回程的时候,已经可以安然通行,也用不着缴例费了,你跟着闯关,不是太没意思了吗?”
王胖子真恨不得撕烂那张老鸦嘴,但无可奈何,只得道:“我是为了下次。”
吴长胜道:“我们只是闯关,趁他们不注意,人手单薄的时候偷巧闯过去,可不是上他们的寨子里拔旗去,闯过了是运气,闯不过认命,不会有下次的,这次闯过去,关卡仍然是那群人把持着,如果这次亮了相,下次他们还能放过你吗?我们不再上这儿来了,你却是指望走这条路生活的,因此说什么你也没有闯关的理由。”
王胖子的确是找不出理由了,而且看样子夏志昌跟吴长胜那老家伙已经混得挺投机,夏志昌已经改口叫他吴老爹了。
搭上这个老家伙,实在很讨厌,王胖子以前没注意到吴长胜,以为他只是个普通的生意人。
刚才经过一番谈话,他才发现这老家伙不简单,是否深藏不露还不知道,但是就凭那份精明,就不好对付了,何况听他的口气,似乎对路上熟得很。
吴老头儿接触夏志昌,居然一见如故,想必也是有原因的,而且一见到夏志昌,就要把开了多年的饭馆给收了,说是还乡去享清福,那可是十足的鬼话,也只有夏志昌那种未经世故的雏儿才会相信。
吴老儿的目的何在呢,他是那一路的人呢?
王胖子在心里面盘算着,会不会是跟自己一样,也是到这儿来等候着执行一次特别的任务呢?
王胖子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性,吴老头这家岳阳楼,也是在六年前开的,只比自己早到此地半年。
“莫非他也是主儿派来此地的杀手?”
王胖子拍了一下腿,也装了满肚子的气,他心中已经确定了,一面在怪着主儿太不够意思,凭自己铁手无情这块铁招牌,难道还不够响亮,居然又偷偷地找了别人。 那老小子运气真好,偏偏小兔崽子跟他攀上了交情,那还不是稳落在他手中了。妈的,一大笔银子飞了………
他心痛着那笔失落的巨奖,也懊恼着过去浪费的五年,虽然事主每年都津贴他五百两,但是也许他在达成任务后,付他一万两的酬劳。
就是为了这笔巨酬,他才每年一次,伪装货郎,跋涉千里,来到这小镇上落脚,待上十来天。
因为只有这十几天,才是塔拉尔宫开关的日子,那个点子要出来,也一定是这段日子。
苦等了五年,好不容易等到一个,虽然还不能确定,但想来应该不错,那知却被人捷足先登了。
更气人的是:这还是他把肥羊送上人家的门的,夏志昌下了船,很可能一脚就离镇而去了,是自己卖弄脑明,试探了一下,叫夏志昌进岳阳楼去等侯的。就这一念之差白挑了吴老头儿拣了个便宜。
想到这儿,他恨不得掴自己两个耳光,连后面的菜都不吃了,站起身子就往外走。
夏志昌对他的离去毫不关心,倒是吴长胜追了出来,道:“王老大,你怎么走了,你别小气,你的菜饭已经由夏少爷先惠了,绝不向你收第二次的。”
王胖子没好气地道:“留着去请别人好了,我不稀罕巴结这种朋友,他不愿意领我的人情,我又何必要领他的人情。”
吴长胜追出来,王胖子已经跑掉了。
吴长胜道:“这个人是怎么了,今天是吃错药了,平常他虽然小气,却总是笑嘻嘻,像尊弥勒佛似的,今天却是这副德性!”
夏志昌仍然是津津有味地吃著吴长胜为他特意炒的菜,烙的薄饼,十分的满意。吃完了自己的一份,把王胖子的那一份也拿了过来道:“他不吃也好,我可以多吃一点,我请他吃饭,只是为了要向他问路,现在有老爷子作伴同行,就不必请他了。”
吴长胜看了夏志昌一眼,脸上不知道是怎么一种表情,发了一下呆,又到后面去了。
王胖子一直冲到了街口,那儿有座棚子,是竹子架了芦苇,搭来临时遮蔽风雨的,里面都是吃食摊子。
有许多康巴人、回回以及受雇的脚夫、苦力都在这儿充饥打尖,很便宜,只不过口味太重、太腥气。
王胖子一进棚子就皱着眉头,他还没有吃东西,可是这股子腥味他就受不了,尤其是酸马奶以及油酥茶的气味,他闻到就会作呕。
他的伙计倒在一个摊子上吃得起劲,王胖子的气更大了,重重的敲了一下他的肩头:“贾桂,你倒舒服,还在这儿大吃大喝的,走!干活去!”
贾桂扔掉手里的马奶。匆匆地把一块牛肉抓起,塞进嘴里,跟在后面出来,王胖子已经走向一间大屋,那是他们每次落脚的地方,是一个老康巴人的屋子,为了贪图他们的租金,每年把屋子租给他们住半个月,自己正好拿着那笔钱去探望远嫁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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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二 章
屋子在街头,孤零独立,王胖子就是看重了它的孤零,那便利他们谈一些不愿被人听见的话。
于七正抱了一瓶酒出来,看见王脖子就道:“老大,我把酒泡好了,为了使得药散化开,瞧不出形迹,我一直不停地摇着。”
王胖子道:“放下吧!”
于七一怔道:“王老大,怎么不用了呢,你放心,我开的是从山西带进来的真正汾酒,好把药味盖住,打开瓶盖,香透十里,要不是为了你郑重的吩咐,我真还舍不得给人喝呢!”
王胖子瞪了他一眼道:“舍不得你自己喝了!”
于七又是一怔,这才注意到王胖子的气色不佳,忙又陪着小心道:“老大!是不是出了什么岔子?”
王胖子进了屋子,先重重的在炕板上捶了一拳,把板缝里的臭虫都震了出来,然后才叹着气,把刚才的情形都说了。
于七凝重的道:“倒是看不出吴长胜那老小子,竟然是咱们的同行。不过我可没听过有他这一号呀?”
很少开口的贾桂这才道:“我们杀手这一行中,越是好手,越不出名,就以我们杀手无情王老大来说吧,人们只知道他万无一失,却没几人认识他的。”
王胖子冷笑一声道:“万无一失的招牌这下子可要砸了,哥儿们,大家白辛苦了几年。”
于七又想了一下道:“老大,这倒不尽然,咱们还有机会的,首先要确定那小子是否正点子。”
“那还用说吗,我本来还想再求证一下,现在既然另外又有人盯上他,绝对错不了。再说就算不是他,这一票也值得做,那小子身边的一个小皮袋子里,足够咱们哥儿三个逍遥一辈子的。”
于七的脸上立刻现出了贪婪之色:“有多少?”
“无法估计,因为有许多是珍珠宝石,塔拉尔宫历年接受各地教民的进贡,财富无匹,那小子大概得大喇嘛的宠爱,把一些珍贵的全给了他。”
“呀!那就是价值连城了,不管他是否正点子,咱们都值得下手做一票。”
王胖子看了他一眼。然后道:“只可惜人落在吴老头的手中,咱们迟了一步。”
“把他夺过来就行了。”
“不行!事主曾经说过,他派出来的人不只是一批,若是前一组在进行时,他组不得抢夺或是破坏,一定要等到该组失败时,另一组才能接下去进行。”
于七笑道:“问题是咱们不知道吴老儿是另一组的人呀,事主可没有通知我们。”
“那怎么通知呢,杀手本就是要不照面的。”
于七道:“所以我们照样可以下手,因为我们不知道吴老头儿的真正身份。”
王胖子摇摇头冷笑道:“事情那能如此莽撞法,你别忘了我们现在是拿了一成的定金,实际的报酬还在事主的手里没付,到时候事主怪我们违反了纣定,拒不付酬,我们可不是白忙了一场。”
于七道:“向来我们接下工作,不都是先收一半的吗,怎么这次只收一成呢?”
王胖子哼了声道:“事主说过了,要想全部先付都行,可是拿了银子就得立刻办事,点子在塔拉尔宫,我们难道闯进宫去不成?正因为要等点子自己出来时下手,所以只先付一成,而且这一成等于是给咱们的生活津贴,每年在这儿等上半个月,要是点子没出现,这一成酬金就白送,明年再付一成,事主的银子可没少花,我们在这儿等了五年,也就领了半数儿了……”
于七道:“敢情是这么着的,老大,这桩买卖的报酬是两万,一成就是两千了,啥事儿也不干,咱们不过在这儿等上半个月,顺便做些买卖。还可以赚上几文,这生意可真上算,经常咱们一年的买卖合起来,也没到两千的。”
王胖子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于七,我答应你的报酬是每年两百两银子,可曾少过一文没有?”
于七忙道:“没有,没有,每年你王老大总还多给个三五十的,在这点上,王老大可说是仁至义尽了。”
“那就好,因此我每年进帐多少,用不着你来操心,那怕我一年中连一票生意也都接不着,我也不会少了你们的报酬。”
于七这才发现,王胖子的脸色已经阴沉得可怕,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颤,满脸堆上了笑容:“老大,你别多心,兄弟从来也没敢想管过你的事,只是关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