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然也能照顾我,可是他年纪已经大了,谁知道能照顾多久,你的年纪轻,总比他可靠一点。」
她说得自己都不好意思了,因为一个女孩子对一个男人说这些话,已经是很露骨的表示了。
孙小琴认识夏志昌没多久,本不应该说这些的,但是她似乎已经认定夏志昌是个可以信赖的人。
只可惜夏志昌对这种事太隔阂了,完全不了解她言外之意,只从语意的直接方面去了解。
因此,他点点头,认真地道:「那当然了,只要是我能力范围以内,我一定会尽力照料你的,不过,有一点要你原谅的,就是我从来也不知道如何去照料别人,倒一直是别人在照料我,像吃饭、洗衣服,我都没动过手,都有别人替我做得好好的。」
孙小琴道:「这些我不要你照料,而且还能照顾你,如果你的衣服破了,我可以替你补,脏了我给你洗,吃饭的时候,你把米粮买来,我替你做。」
「这些你都会吗?」
「当然会了,一个女孩子至少要会把自己身边的琐事料理好,只是我的菜做得不太好,怕不合你的口味。」
「你可以跟吴老爹学,他以前在镇上就是开饭店,做的菜好吃极了!」
孙小琴笑了一笑:「你要我学,我一定用心去学。」
「孙姑娘,如此说来你根本不必要人照料嘛!」
孙小琴叹了口气,但她知道夏士昌不是装儍,而是真的不懂,只能委婉的道:「那些是我们女人份内该做的,但是天上不会掉下麦米,那要男人去赚来的。」
夏志昌算是懂了,这还是先前那个老问题,因此他慨然地道:「这个你放心,我绝不会饿着你,只要我身上有一块饼,我一定分给你半块。」
「哦!要是只有半块呢?」
「那就全给你吃,我在塔拉尔宫里练过内功,两天不吃东西不会感到饿。」
这虽是孙小琴所希望的答案,却不是所期望的解释。
不过孙小琴没有机会去多作思考了,因为吴长胜忽然把车子停了下来,孙小琴忙问道:「老爷子怎么不走了,是不是到万家屯子了?」
吴长胜道:「还没呢!那要天黑才能到,这会儿不过才日影偏西,最少还得走两个钟头呢,是我这头老伙计瘾犯了,不肯走,要过两口瘾。」
孙小琴一怔道:「老爷子,你的骡子该不会是也有鸦片瘾吧?」
吴长胜笑笑道:「那倒没这么尊贵,那玩意见比金子还贵,连人都抽不起,还能孝顺畜生。是它的酒瘾犯了,孙姑娘,车上有口袋子,里面装着酒,另外有一个桶里泡着豆子,麻烦你拿出来,对上半壶酒喂喂它。」
夏志昌忙道:「我来,我正闷得慌。」
吴长胜道:「夏少爷,你有你的事儿,前面有道冈峦,你的身子灵活,上去瞧瞧,有没有人埋伏在那儿。」
孙小琴忙道:「夏兄的江湖阅历不足,恐怕看不出什么来,而且也太危险,还是我去吧!」
吴长胜道:「不!让那小伙子去,他需要历练一下,再说危险的事儿更没有叫你一个姑娘家去的道理。」
夏志昌忙道:「对!孙姑娘,这该我去!」
跳下车子,一转身就往山冈上去了,动作灵捷,如同一头狐狸似的,没见他费劲,就已经翻上了两三丈高的陡峭斜岗。
孙小琴有点担心地道:「夏兄的这身功夫是值得人佩服,只是他太没经验了,怎么这样忙着就上去呢?若是岗后有人当头给他一下子……」
吴长胜笑笑道:「孙姑娘,你放心,我在江湖上闯荡了几十年,这点见识总是有的,岗子后面没人,我们是从坡上下来的,岗后若有人,老远就能看见了,那后面是一片大平坡,也藏不住人,我是故意叫他走开的。」
「那………那是为了什么?」
吴长胜神色一正道:「孙姑娘,我们虽然刚见面,我这双老眼自信还能识人,我看得出你是个好姑娘。」
「谢谢你,老爷子,听夏兄说你是一位江湖前辈……」
吴长胜一叹道:「老夫老矣,往事不堪重提,我老头子很惭愧当年未能尽到力,维护故主,现在只有小主身上尽点心。」
「老爷子,那夏兄他真是……」
吴长胜摇摇手道:「别说下去了,我相信他就是我的少主,但是尚未能肯定,对于事情的曲折内情,知道得也不清楚,所以无法告诉你什么。」
「是!我不该问的!」
吴长胜道:「我知道你只是好奇,但是这件事牵连太大,被牵进去立遭杀身之祸。」
孙小琴慨然道:「我不怕,老爷子,夏兄已经告诉过我,说跟他同行在一起会有危险,我却没放在心上。相信我还能派上一点用处而不至成为累赘。」
「那是当然的,你孙姑娘辣手西施的大名在这条道上叫得很响亮,你手上的那一支枪,曾是神鬼皆愁……」
孙小琴有点不好意思,红着脸没开口。
吴长胜又道:「这一路上绝不会太平,有你帮忙,我是非常希望的,因为我正在担心一个人的力量不够。」
「这个老爷子放心好了,我已经离开了大青岭,一身无所事事,难得遇上夏兄这么一位侠义心肠的汉子,就是拿性命巴结上也是值得的。」
吴长胜道:「这小伙子的气度、人品都很好,确有令人心折之处,别说是我还有对故主的责任,就是为了他这个人,我也愿意把老命赔上来结交他。」
孙小琴知道吴长胜要说的不是这些话,因此也不再搭腔,静听他说下去。
吴长胜深吸了一口气,顿了顿又道:「我相信,孙姑娘也是跟我一样,认为他这个人还不错,才不耻下交。可是我们还要认清一点,他是从小在喇嘛寺内长大的,对于人情世故都不熟,现在正在历练中,而且他如果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之后,恐怕还有很多的事要做。」
孙小琴道:「我知道,我会尽自己的能力帮助他。」
吴长胜道:「这个老头子相信也很感激,不过珠玛大喇嘛一直不告诉他身世,最主要的就是怕扰乱他的心境,影响他的冷静。」
孙小琴刚要开口,吴长胜摆摆手道:「我们现在帮助他,就该尊重大喇嘛的意思,别去扰乱他,一切都等他明白身世,办完了大事再说,这小伙子是个很实心的人,我想他不会忘记我们的。」
孙小琴的脸又红了,她知道自己与夏志昌的谈话,都被这位老头子听见了,吴长胜对夏志昌只是尽心,一无所求,这番话分明是说给自己听的。
换了第二个女孩子听了这些话,早就羞得不能动了,更别说要她开口回答了。
但是孙小琴不同,她不但爽朗大方,而且也很理智,想了一下后,居然回答道:「是的!老爷子,我记住了,其实我说的那些话也没什么其他的意思,只不过是了解一下他心里的想法。」
吴长胜轻叹一声道:「他是由当今第一高人珠玛大喇嘛抚育成人的,心胸绝不会邪恶,可也有一点不好,庙里的生活太单纯了,这小子的心窍还没开,什么都不懂,你恐怕还是他见到的第一个汉家姑娘。」
孙小琴就是再大方,听了这话也禁不住飞红了睑,不过她知道吴长胜说这些话并不是在取笑她,也不是有意轻薄,因此只有低下头不作声。
幸好,夏志昌回来得很快,他那矫捷的身形,比一头狸猫还要灵便,几个纵跳起落,就回到了路上,笑笑道:「老爷,山岗上很平静,什么都没有。」
「哦!那就好,至少到万家屯子的这段路上,我们可以安安静静地走着,不怕有人来惊扰了。」
再度驱骡上路,吴长胜的地理果然很熟,一路行去,都是平坦的砂砾地,间而长着几株不到一尺高的小草,高原上的寒冷与干燥,使这些砂砾地面变得坚硬,路并没有经过刻意的修整,只是一条走出来的轨迹,可是几十年来,却也没什么改变。
荒凉是唯一的形容了,可是能看得远,藏不住东西,因为这儿是死寂,只要有生命,那怕是一只野兔在活动,老远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吴长胜的那头老灰骡,想来是也耐不住这一片灰色的寂寞,没有人催它,自动的撒开脚步快跑起来。
所以他们原估计要在天黑的时分才能到万家屯子的,结果却在夕阳的霞影里,就进了这个只有四十户的小村落。
万家屯子是传下来的名字,里面的人已经没有一家是姓万的了,而且也不像个屯子了。
屯子是垦荒的人家集结的村落,这儿原来倒是还有几亩干田,可以种植一点高梁或青棵的。
可是天候的干旱,取水灌溉的困难,使屯田的人们灰了心,听任那些田地荒废了,不过,万家屯子却很热闹。
三十几户人家没增加,屋子却加盖了不少,那全是为适应需要而添盖的,因为前后各地的来客,这是唯一有人能落脚休息的地方,也因为这儿有着唯一的一口水井,在高原上,一口水井可以说是一个奇迹,干燥和高地使得地下水源很难探测和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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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六 章
万家屯子却是一个被发现的水源,也造成了它的繁荣,三十几户人家,每家都有着五六间多余的空房子,以供应过路的人住宿、打尖果腹。
没有一家客栈,家家都是客栈,大部份是汉人,但也有几家是土番,甚至于也有一两家回回,大家的生活习惯、信仰、语言都不同,却能和平的相处共存着,各自招待着他们自己的客人。
车子走进屯子的时候,倒是有很多人出来瞧瞧,等看清车上的人是汉人后,那些土著们都退了回去。
显然的,这不是他们的生意,但是,却有一个藏装打扮的青年人,环抱着双手,眼睛盯着车后的夏志昌,嘴角噙着冷笑,好像是天上的鹫鹰在看着地上的小羊。
首先感到这眼光的是夏志昌,他用手肘轻轻的碰了一下孙小琴,低声问道:「那个人你认不认识他?」
孙小琴的目光和那青年作了个接触,不禁打了个冷战,她不认得这个人,却能领受到他目中的杀气。
吴长胜到了一家认识的人家,主人是一个叫老谢的中年人。带着老婆跟两个女儿在这儿落户做生意。
吴长胜要两间房,老谢却只有一间了,因为塔拉尔宫的朝圣期快到了,很多赶着去做生意的人,在这儿等着进香朝圣的队伍,把房子都住满了。
可是他一看见同行的孙小琴。立刻乖乖的又给匀出了一间空房,那原是他两个女儿住的,赶忙叫两个女儿把破被褥搬到他们老夫妇的屋里,又铺上干净的卧具。
吴长胜等三个人已经在堂屋里的一张桌子上坐了下来,看见老谢起劲地忙着,忍不住笑着道:「老谢,你是怎么了,我先告诉你,说同行的有个大闺女,不方便一块挤着,你硬说没空房间了,现在怎么……」
老谢干笑着道:「本来就是没有了,屯子里接二连三来了几批客人,把几家人都住满了,就我这儿,前几天又加了一间出来,刚巧你就赶上了!」
「可是这会儿怎么又有了呢?」
「那……那是腾出我两个女儿的屋子。」
「为什么你一开始不腾出来呢,非得见了人才肯点头,难道还怕我是诳你不成,多要你一间房子是给钱的,又不白住你的,这么小气干吗?」
老谢看孙小琴在旁边,不敢随便回答,又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满脸堆着尴尬的苦笑,还是孙小琴给他解了围,笑笑说:「我是谢掌柜的老主顾了,经常在他这儿住宿的,他怎么好意思叫我睡在露天去!」
老谢连忙道:「是的!是的!老主顾了,没屋子也得给想办法呀,三位坐一下,我给你们张罗吃的去。」
他急急忙忙的走了,旁边一张桌上却有人开口了:「小妹子,你这么细皮白肉的,露宿在外面不叫人心疼吗?真要是没房间,哥哥我的屋子里倒是挤得下!」
另一个男人也笑着说:「本来就是嘛,这么标致的大姑娘家,出门行路还要花钱住房间,那不是太儍了吗,只要不怕挤,准保第二天又有住的,又有拿的……」
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这一张桌子上也是三个人,粗眉大眼,大概也是跑江湖的,不过是第一次跑这条路,所以才不认识孙小琴,说了那番轻薄话。
这也因为孙小琴先前的那番话引起了他们的误会,因为孙小琴说是这儿的老主顾,常来住老谢这儿。
一个正经规矩的大姑娘是根本不出家门的,那会经常的住在客店里呢,那地方只有跑码头的流娼才以客舍为家,跟着客人走。
孙小琴脸色乍变,但是吴长胜摇摇头,她居然忍了下去,只是另外两张桌子上却有了动静。
那不是动,而是静,鸦雀无声的静。
那两张桌上都有四五个客人,都是跑单帮的商贩,他们都是认识孙小琴的。知道她是孙老虎的妹妹。
孙老虎的死讯还没有传出来,但是这位辣手西施的大名却如雷灌耳,她不找人的麻烦,已经是阿弥陀佛了,现在居然有人敢轻薄到她头上,这不是老寿星吃砒霜,嫌命长了。
原本是闹哄哄的堂屋,一下子静了下来,变得像死一般的寂静,他们似乎嗅到了死亡与火药的气味。
这一张桌上的三个汉子说了两句俏皮话,他们原以为会引起哄堂的大笑,那里知道却换来了一片寂静。
堂屋虽然不大,但是只有他们这一张桌子上的笑声,却显得很冷落与单调,所以他们笑了几声,也发现了不对劲而停住了笑声,诧然的向旁看去。
孙小琴冷着脸没理他们,吴长胜装作没看见一般,夏志昌则是因为没听懂他们的俏皮话,没有在意。
因此,这一桌上倒没怎么样,但是,另外两桌上的突然冷漠却使得他们不安,尤其是投过来的眼光,更令他们觉得很不是滋味,那眼光里说不出是含有什么,居然不是愤怒,也没有赞赏与嘲弄,而是一张漠然的怜悯,就像是看着一个倒在路边上的垂毙的陌生人,在等着看他们断气,却又怕惹上是非而不愿去搭手。
这种眼光使得那三个汉子很不是滋味,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