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您对于十局大赛和其他的棋赛,在心理上有什么不同没有呢?
答:在十局大赛的时候,每一局都有决定性影响,非一口气拼力为之不可;感到棋赛时好像做梦一样,因为棋赛太长,不能很快放手。因为我一直专属于〃读卖〃新闻社(按:前此,吴氏不参加一般棋赛,只参加〃读卖新闻〃所举办的十局棋赛)。如果十局赛输了,等于从〃名人〃挑战权联赛中受淘汰。所以,我的立场,比我的对手要苦。(按:非胜不可,败即退下擂台,不但影响声誉,而影响收入。)
问:生平最不能忘怀的,是哪一局棋呢?
答:与秀哉各人所下的二子局。(按:吴氏初到日本,与当时日本棋王对局,让吴二子,是考验棋力的一局棋,该局棋吴氏获胜。)这是成为职业棋士的考试棋,是决定命运的一局棋。
问:您用什么方法增进棋力呢?
答:13岁的时候,在中国大陆,与当时全国最强的高手对局,拿白棋虽然获胜,但对局的次数毕竟太少了。(按:意指当时无法在实战中增进棋力,因无相当对手),在来日本之前曾研习〃方圆新法〃、〃敲玉余韵〃(皆为日本棋书),直到现在我在许多角的棋式及布局上,仍受这些书的影响。
问:对您自己的棋技有什么感想呢?
答:我的性格太软弱,不好争夺。像宫下、?
原、木谷、藤泽(朋斋)等人,皆喜好争战,能够酣畅地争强取胜。我是另一型的人,对这方面太弱,棋风多少偏向被动。从前没有让子办法,(按:现在日本对局办法,拿黑棋的人,要让四子到五子,枰面赢七目实算赢二目,因黑棋先走,一子可占牛角,占便宜。)棋赛时拿白棋的机会多,所以采用一点一点追赶的下法,现在实行了让子办法,下法当然不同了。在心理上说,我认为从容等待时机的方法较好。
问:吴先生今后开始参加〃日本经济新闻〃主办的〃王座〃赛等一般的棋赛,对热爱吴先生的棋迷说,是不是有损他们对吴先生过去光辉的怀念呢?(按:吴氏过去不参加一般棋赛,只与最强的高手例如每年各种赛棋的优胜者作十局赛,所以一般棋士皆无机会与吴氏对局,能有机会对局,则引为毕生光荣,现在吴氏开始参加一般棋赛,在身份上是一种降格低就。)
答:我还没有达到受这种拘束的地位。同时,又没有到退休的年龄,虽然已下了40年的棋。现在我的体力和脑力都有些迟钝了,青年棋士们的棋力又突飞猛进,从这两方面看,我要想保持过去的成绩,当然有困难。但是不实际下过,还不能预断结果。古时的名人输了棋,权威即失坠,因此多不再下棋;现在时代不同了。人的命运在什么时候改变,事前不能预料。
(司马长风 译)
萧芳芳:演出母亲的新剧本
题按:明星萧芳芳在不惑之年攻读儿童心理学硕士。她以幽默的口吻,畅谈母亲这门艰深的学问,并表示婆媳之道在于双方距离愈远愈好。但她认为西方的心理学分析,不能完全解释中国人的问题。
做母亲是没人教的学问
问:在90年代的新家庭模式下,对母亲角色的要求已跟以前不同,随着现代妇女知识水平的提高,与在心理辅导学上对教养子女的重视,做母亲几乎成为一门学问。您对此有何意见?
答:如果我早知有儿童心理这回事,我可能不会生孩子!过往我从未想过在教导子女方面会面对这么多的困难。
我觉得很奇怪,世上任何事情当你未尝试做之前都必须先学懂才做,好像你第一次打扫、煮饭,总可以找个人教您如何做好,但偏偏在做个好母亲这件重要事情上,就没有人可以教你怎样做。所以,在为人母亲的过程中肯定会出现不少错误。如果你自知有错或可尝试改正,然而更多时候是你并不自觉的,后果也更严重。
当我有第一个孩子时,我完全不知道怎样教导,总以为上一代怎样对待我,我们便以同样的方法教导下一代,后来才觉得这种做法很不妥。我的母亲所用的完全是一种极权的教导方法,最重要的是服从听话,这明显对现在的子女并不奏效。所以,当我第二个孩子出生后,我逐渐用另外一些比较民主的方法教导她。
问:您心目中有没有一个所谓理想母亲的典范,可以作为参考标准?
答:我但愿能够找到这样一个典范,可惜现在还未找到。我想现代母亲都有自己不同的管教方式,并没有一条固定的方程式可以跟从,但要找到自己的方向,肯定要花上很多时间。
我觉得我们在西方文化的影响下,往往不知不觉地摒弃了我们中国人的文化,总以为西方心理学家对儿童心理的分析是对的。但我自从修读儿童心理学后,便懂得问西方心理学的研究能否解释我们中国人的问题。中国文化中也有很多好的地方,不一定就是老套、封建。我以为,中国人讲尊敬老人家、对长辈有礼,便十分有意义。我觉得,我们在中西文化的相互冲击下,要取得一个平衡点。
在美国我见过一些当地的小孩子目无尊长、行为放纵。玩得乐极忘形时在地上随处滚。我便向身边的女儿说:〃你虽然在美国读书,但千万不要染上他们的坏习惯。你学他们在地上滚来滚去,会气得我七窍生烟。〃所以,我认为在母亲扮演的多重角色中,担当一个中国人母亲的角色,教导子女应有的纪律是非常重要的。
学习接受女儿批评
问:那就换个方式问您,如果您的女儿指出您的错处,您可会接受?
答:这正是我目前要学习的地方,如果我真的有不对的地方,也要接受女儿的批评。开始时自己的内心真的感到很不舒服,后来就可以逐渐接受。
有时我希望可以对子女民主些,但问题是不知界限在哪里。毕竟我自小不是在一个民主的环境长大。虽然意识上察觉到应对儿女民主些,但有时感情上办不到。
有次我听女儿一位美国老师的意见,先征询女儿的同意才查看她的功课,以表示尊重。怎料她拒绝我的要求。当时真不知怎样反应,只好返回自己房间即时检讨,但心头的怒气始终难消。
我想,在中国人的思想里绝对不能接受后辈的拒绝。我自己正在学习中,但有时确实忍得很辛苦,就觉得香港的母亲在中西文化的冲击下很难自处。
问:您怎样评价中国传统母亲?您认识的朋友当中有没有您佩服的传统母亲?
答:我有些朋友的母亲很知情识趣,又很会忍耐,我不知能否学到。她们全是上一代人。像我们这一代的母亲仍在彷徨摸索中,经常以电话交流心得。
有些典型中国母亲对丈夫服从,对子女服侍周到,毫无怨言。也不能说我很羡慕她们,但如果她们真的甘心乐意这样做,我会很佩服她们。新一代母亲会问很多问题,上一代母亲们却从不发出疑问。
避免重复母亲错误
问:您受您母亲的影响有多大?
答:颇大,因我自小父亲便去世,只有我和母亲相依为命,她对我的影响自然大。她是个很传统的母亲,所以她以前教导过我的,而我认为是不对的地方,我便尽量避免用在自己的女儿身上。
问:您在她身上又发现哪些传统的价值观念或美德,可以作为借鉴?
答:譬如她经常说的〃疾风知劲草〃这类教诲,我觉得还是颇实用,可令我在任何环境都能克服困难。我的母亲给我的感觉是十分坚强,或许这是上一代女性的特质。她也教我守诺言,这都是传统的美德。
不过,有些地方我觉得是有点问题的。好像她过分害怕老来无依,经常在我耳边提醒我要孝顺,使我感到做少一点就有罪恶感。或许这是整个社会制度的问题,老人家都缺乏保障。
问:有没有两代母亲对话的机会,让大家交换意见和想法?
答:没有,上一代的思想和态度很难改变。她觉得我教女儿的方法过分宽松,她要求绝对的听话,不准有意见;但我女儿偏偏对事情经常有意见,我母亲就受不了。如何处理这些事情非常伤脑筋,我只好教女儿在她面前做个〃乖乖〃的孩子了事。
离婆婆愈远愈好
问:中国人讨论现代母亲的问题,其中一个重要的课题在于婆媳之争,您怎样看这个切身的问题?
答:我在婚前一直有个想法:找男朋友也好,找丈夫也好,首先要问他的母亲在哪里?哈!哈!哈!
真的,我很恐惧这个问题。我见过很多例子,媳妇受尽委屈地跑出来哭诉受到家婆的气,形容自己身处人间地狱。我不是一个很传统的女人,绝对不肯在这种情况下就范。我深信自己很难处理这个问题。
婆媳间经常发生冲突,我怀疑是由于中国女性长期受到男性的压抑,以至于产生很多抑郁。这些抑郁自然需要发泄,而发泄的对象又很自然落在另一个女人身上,最终是一代一代地发泄下去。
问:苦了女人,还苦了夹在中间的男人?
答:对,但这个问题本来就是由男人制造出来的。哈!哈!
问:您又怎样教您的女儿将来处理这事?
答:我曾以说笑的形式对她说,若她将来要出嫁,丈夫的父母住得越远,对她越有好处。由于我重复说过很多遍这个笑话,我想她一定会知道当中的道理。
及早安排晚年
问:一个母亲紧紧抓住自己的儿子不〃放手〃,甚至争夺对他的拥有权,是否可能出于一种母亲的情意结,害怕失去自己的儿女?
答:我也知道自己的子女有一天长大会离开自己,所以我现在已开始做出准备,开拓自己的事业。我修读了儿童心理临床辅导的学位,到时可以将自己转到这方面去。我跟我的子女说,我现在做的对将来双方都有好处。你们会有自己的朋友和家庭,我也有自己的〃出路〃。我认识很多朋友,他们的子女只不过是上大学念书,也弄得他们死去活来,痛苦不已。
问:做了母亲之后有没有改变您的自我认识?
答:面对子女的批评时,起初觉得很不舒服,但由于明白到他们是善意的,而并非是要令自己丢脸,所以在态度上渐渐转变。我觉得从子女身上才学到什么是民主。没有这样一个对象,恐怕很难体验到民主的精神。
问:有些女性认为自己一生中如果未曾做过母亲,不能亲手抚养自己的子女,是一种遗憾。您觉得做母亲是否一个女性必经的阶段?
答:或者只因为这件事属于多数女人会做,而她一个人没有做,所以她才感到遗憾吧?哈!哈!
问:也许当中有些深刻的感受是真实的?
答:不过如果你问她遗憾些什么,她也未能回答你。有些事情我们真的未必知道。好像电脑输入资料一样,我们自小开始就有很多观念,价值进入我们的脑中是我们不知道的,但它们却经常影响我们的行为和思想。
《明报月刊》执行编辑林志光
傅聪:演奏艺术及东西文化
日期:1992年4月18日(星期六)。
地点:香港酒店一个放备了白色大钢琴的房间。
出席:潘耀明(《明报月刊》总编辑) 方礼年(《明报月刊》执行编辑)
列席:史易堂(〃史易堂艺术工作室〃室主1992年4月21日〃傅聪钢琴演奏会〃主办人。)
颜惠贞
记录:陆离
每次有机会见到傅聪先生,总觉有点抱歉抱歉自己不是一位美人总是直觉到傅聪心里、脑里、指下、身边,应该都是〃美〃的东西。平凡如我,出现在傅聪跟前,未免要害傅聪下凡容忍了。
何况傅聪的确是一位美男子。年近60,纵然近距离细看,仍有三四十岁的神态与容貌。一口整齐雪白健康的牙齿,尤其坦荡荡。
这次访问,为求审慎,已请傅聪先生过目。
陆离识
陆:首先请傅聪先生讲一下,关于话剧《傅雷与傅聪》将来他们重演的时候,有些什么具体的问题,需要修正或者改进。譬如最好用普通话演出,不要用广东话。又譬如那几场芭蕾舞是否应该删去,之类。
傅(沉思好一会):这个问题啊,我总是觉得我不太好加以评论。我基本上的感觉是,这个剧本,出发点是好的,想法也是好的。但是作为一个艺术品来讲,一切艺术,如果太具体地用一些真人真事,就很难真真正正成为一个艺术品。好像我曾经跟白桦说过,列宁从前有一句话,说肖邦是埋在花朵里面的一尊大炮。但是不要忘记这个大炮一定要埋在花朵里。千万不要是真真正正的大炮。
譬如说曹雪芹写《红楼梦》吧,他是写得如何的若即若离若虚若实,才成为艺术。
当然我的父亲作为一个历史人物,我以为是值得写的。但是怎样转化成为一件艺术品,不简单。
我想《傅雷与傅聪》的作者,已经写得很不容易了。因为事实上真的要了解我爸爸,并不容易。要了解他,不光是要靠〃文革〃那一段具体的时间所发生的事情。这是不够的。要了解他整个的人,得从他的青年时代,整个的发展。而且要真真正正了解我爸爸这个人,需要跟他很接近,懂得他很多特殊的性情,心理变化,他的嗜好,等等等等。他是个非常错综复杂的人,特殊丰富的人,不是一般的人。所以我说胡伟民先生编写这个剧本其实已经很不容易了。
不过对我来讲这当然是简单化了一点,口号化了一点。尤其是关于我的那一部分,他们对我的了解,更加皮毛。但这也很难怪责他们,因为大家的背景并不一样,生活的环境和经历也并不相同。
我们发展中国音乐实在需要像谭小麟这样一位人物。他一方面有深厚的中国文化基础,一方面又掌握了西方音乐最高的技术,也对西方文化有真正的了解,是〃通〃的。
陆:大约20年前,香港有一本现已停刊的杂志《纯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