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既往,段言事不关己的口吻更加深了狄一刀的怒气。
后者扔下手中断筷怒气冲冲地回头,指着前方画舫吼道:他们那个样子成什么体统!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这里是湖上,方圆百呎内只有咱们两艘船。
你这没墨的还有闲情跟我掉书袋!煜儿居然那个样子。。。。。。一定是给那个雨儿带坏了,才会。。。。。。气死我了!
煜儿既说了他们是情人,卿卿我我也是理所当然的嘛。
顿了顿,段言抬眼看了下前方画舫内的情景:也不过就是躺在人家腿上给人喂点葡萄,又不是什么顶天大的事。你上青楼时难道没给这么服侍过?那就是做人的问题了。
什──我当然给这么服侍过!想我狄一刀。。。。。。不对,问题不在这--嗯。。。。。。那雨儿手倒挺巧的,葡萄剥得很漂亮。我家那婆娘虽比蘅妹温婉不少,却也没这般手艺。煜儿可真享受哪。。。。。。
段言!见损友不但不把自己的话当一回事,甚至还煞有介事地品评起那雨儿剥葡萄的技术,狄一刀更是气得暴跳如雷:那雨儿一个好端端的男人,又给人躺大腿又给人剥葡萄地,成什么样子!
所以你是在气雨儿不成材?
我、我、我气他不成材做什么?那小子跟我非亲非故──反、反正我就是看他们那卿卿我我的样子不顺眼!从一早就那般腻着,不烦吗?
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啊。
什──
你没听过‘小别胜新婚'吗?若不是你先前让小煜忙得没时间陪人家,他至于这般粘着吗?
那事儿你也有份吧!
可我没像你这般,一看到人家亲亲密密就气成这般呐。
依旧是那般不慢不紧的悠哉语调,可直对向前方画舫的目光,却已带上了几分迥异的凌厉。
目标,自然是正将一粒剥了皮去了籽的葡萄送入世侄口中的青年。
尽管没瞧出什么破绽,可对于这个雨儿,他心底还是有着不小的疑问。
碧风楼在蜀地之外的情报网虽比较薄弱,可会连自家楼主是怎么遇上人家的都查不到,就不能不说有什么问题了──这雨儿就像是凭空冒出来般,出现在众人面前时,便已是小煜身边楚楚可怜的男宠了。
虽不乏小煜刻意让人隐瞒的可能,可一个让人查不出来历的人,怎么想都不会简单。
而且。。。。。。他也不相信打小看到大的侄儿,会只因为那青年的容貌身姿便迷上人家。
小煜以往的红颜知己也不乏楚楚可怜的美人儿,却也不见小煜表现出分毫于此刻的沉溺──虽说容姿有所不及,可之间的差距,却不是这点不同就能解释的。
──除非这雨儿真是个狐狸精。
因一瞬间闪过脑海的想法而一阵苦笑,段言收回了目光,将最后一双完好的筷子递给气得七窍生烟的友人。
两断,你往好处想嘛!这雨儿肯为小煜这般上心,也算是小煜的福气。而且比起在这里气,继续想想其它手段不是更好?
。。。。。。也是。
知道损友说得在理,狄一刀挫败地一叹,终于下定决心强迫自己转过头、不再继续盯着前方画舫上的两人。
──两位长老所不知道的是:画舫上看似完全沉溺于甜蜜气氛中的小情侣,同样也在注意他们的动静。
段前辈在怀疑我呢。
又剥了粒葡萄将果肉送进情人唇间,白冽予轻声道。
俯视情人的眸中不仅不带有一丝忧虑,甚至还有着几分笑意。
察觉这点,熟知他性子的东方煜笑了笑,指尖轻梳过青年垂落颈侧的长发。
表姨丈──我是说段叔叔──对舞文弄墨一窍不通,可论及心术计谋,也只稍逊莫前辈一筹。
莫九音的智计谋略在同辈高手中向来是首屈一指的,故有此言。
能最先看出破绽的,也多半是他──若不是你戏演得太成功,事情又有些突然,只怕表姨丈早就瞧出你的身份了。毕竟,天下间能孕育出如此容姿气度的,也只有伯父伯母了。
如此话语,却把楼主自个儿的一表人才置于何地?青年含笑回道。
话语用得客套,可伴随着轻抚上情人唇瓣的指,却又透露出无比的亲昵。
那含笑幽眸让正对着的东方煜心神一醉,情不自禁地张唇便将那光润无瑕的长指含入了口中。
方剥完葡萄的指仍残着些许甜味。
他轻攫住情人掌心以舌循指缘勾画舔舐,品尝般一寸一寸细细流连而过。
这般撩拨我。。。。。。不怕一发不可收拾吗?瞧他尝得起劲,白冽予容颜轻垂,避过可能的窥视朝男人露出了个惑人而略带挑衅的笑:真勾起了我的兴致,到时你就算想停,我也不会允许的。。。。。。
。。。。。。也是。
虽觉冽的话听起来有些怪怪的,可思及自个儿薄弱的理智和他认真诱惑自己时的威力,东方煜也只得认命地放过了情人的指──饶是如此,他还是忍不住执着皓腕以唇轻轻摩娑青年腕侧肌肤。
温润细致的触感让他不禁回想起昨夜的纵情,而又是一阵心乱难持。
如此眷恋难舍的模样让青年不由失笑,幽眸亦随之一柔。
既然这般惦着我身子,何不干脆上岸回房好好温存一番?
湖才游了一半,真正的美景都还没见着呢!怎能轻易回去?说着,东方煜使力坐起,一个反身将青年拦腰抱入怀中。
况且,我也好几天没像这样。。。。。。轻轻松松地和你好好说上话了。
最后的一句隐带哀怨,倒是比刻意给人晾着的白冽予更有几分深闺怨妇的味道。。。。。。他半是哀叹半是满足地将头埋入情人颈间,让自己沉浸在这相对安详的温存中。
给情人这般撒娇也不是头一回了。
白冽予心下丝丝怜意升起,索性也放松了身子由他这般靠着。
可一双幽眸,却已乍作不经意地轻轻扫过了长老们所在的方向──狄一刀气得脸红脖子粗拍桌大骂的模样,随之映入了眼帘。
他虽没刻意回敬,可单是同煜这般亲密依偎便已有了相当的效果,倒也无须费心应对了。。。。。。就不知接下来还会有些什么手段?照段言方才的反应来看,说不准下回就是这位前辈出手试探了。
心下思量间,先前一度感觉到的凌厉目光再度望来。
白冽予像是全没察觉彼此视线相对般又自静静看了会儿,而后才垂下眸光,放空思绪静静享受这沉静而甜蜜的气息。。。。。。收回了依旧一无所获的视线,回想着方才见着的情景,段言终在一阵思量后,若有所思地朝始终火气难消的友人开了口:两断。
什么?
你不是还想再斗斗那雨儿?那么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我安排吧──一连半个月,就在东方煜领着情人四处游玩中过去了。
狄一刀依然不死心地跟前跟后,给世侄问起还硬是找了个理由说是担心他二人安危──雨儿瞧来柔柔弱弱又不会半点武功,到也算是十分合理──偏偏一见着两人亲亲我我的样子就忍不住火冒三丈,只苦了被他轮流拖去跟监的其它几名长老。
简而言之:除了狄一刀的尾随外,这半个月基本上可说是十分风平浪静的。
也因此,白冽予虽然有些在意段言的反应,却仍是尽量放宽了心由着东方煜带他四处散心游赏、享受彼此相处的甜蜜时光。
毕竟他本就无意将身分一直隐瞒下去,就算让段言发现了真相,也不过是让他少了点乐趣而已。
至于会不会给人拆散什么的,从来就不曾让白冽予烦恼过。
因为实力,也因为对情人和家人的信任和倚仗。
将碧风楼附近的名胜全游了遍后,几个轻松愉快的日子就这样过去了。
再次累积的事务让东方煜又只得认命地延续先前和公文干瞪眼着生活,而白冽予也一如既往地给独自留在了房中。
闲来无事地练了两个时辰的内功后──托狄一刀如此冷遇的福,他的修为打来到碧风楼后又有了长足的进长──青年为自己沏了壶茶,并取了本书到屋外园子里歇坐品茗。
此时正当春末夏初,天候已染上了几分燠热。
白冽予一袭薄杉里身,在加件东方煜昨日套着的外褂,既掩住了紧实柔韧的肌理,也善尽了狐狸精的本分。
看似沉浸于书中而格外恬静的精神,每每让路过的家丁弟子护卫一个接一个看傻了眼。
──而打破了这份宁静的,是一阵由远而近的、曼妙而富有韵律的足音。
是名不会武功的女子。
打察觉的瞬间便开始估量起来人身分,可随风清掠过鼻间的、那似曾相似的香气,却让青年不由得微微一怔。
香名依柳。
初次嗅着,是四年前给情人硬带上岳阳醉芳楼那次。。。。。。据关阳所言,这香是东方煜的红颜知己之一,醉芳楼的头牌为了他而特意订制的。
也就是说。。。。。。来的这名女子就算不是那醉芳楼头牌,也必定是个依柳之人。
是煜。。。。。。昔日的红颜知己。
段言多日来毫无动静,原来是为了安排这一出。
于推想的同时明白了此间因果,却在思及自己早就清楚的事实时,心口蓦然一缩。
白冽予搁下了书本,对自己隐隐失控的反应感到些许不安。
他默默稳定心绪提杯清啜了口茶,直到那足音径自步入园中,他才故作惊觉地抬起了头。
映入眼帘的不是别人,正是本尊的那个依柳,醉芳楼头牌含烟。
曾一度见过的女子依然容貌艳丽、丰姿绰约。
极富韵律的动作让她一举手一投足都带着万种风情,可眉宇之间,却多了四年前初见十位有的愁色。
从一开始便直直凝视──或者说是瞪视──着青年的目光冷澈,而在几番打量后自顾自地于青年对侧歇坐,眸底怨怼一闪而逝。
可唇畔勾起的,却是抹从容而艳丽的笑。
公子便是‘雨儿'吧?奴家含烟,此番冒昧相扰,还望雨公子莫怪。
含烟。。。。。。姑娘客气了。
适切地做了略带困惑与不安的神情,白冽与幽眸为垂轻轻颔手,将那份楚楚可怜到让狄一刀抓狂的气质清晰展露于女子眼前。
姑娘若是来找爷。。。。。。找楼主的,只怕得要失望了。
低幽音色带着几分轻愁,如水秋波似有意打量,却又因女子的气势添了几分怯怯。
瞧着如此,含烟笑意未减,眸中所藏的冷冽却又更加深了几分──甚至是一个抬掌、极其轻薄地抚上了青年面庞。
好一个我见犹怜的绝代佳人,也难怪柳。。。。。。东方公子会如此着迷了。便是奴家,单这么瞧着,也禁不住要心生怜惜呢。
予儿蒲柳之姿,当不起姑娘如此赞誉。。。。。。为女子如此举动所惊,青年别过容颜逃开了那只纤纤素手,神情困惑不安外以更添了几分无措,爷此刻该在书房处理公务,姑娘若有事相询,还是。。。。。。前往一探的好。
可奴家眼下想见的,只有雨公子。
见他惊着,含烟抽回了手,掩唇一笑:毕竟,东方公子周游花丛虽是出了名的,可说起宠幸男人。。。。。。雨公子还是第一位。
说着,她像在期待什么般饶有兴致地直盯着眼前令人羡艳的无双容颜,而在望见那眸中闪过地几分难过与酸楚后,满意地放缓了语气,又道:瞧雨公子如此神情,想必已陷得极深。。。。。。也对,温柔如东方公子,是怎么也不屑去做那等强掳逼就之事的。雨公子自然是一片情深,才会身为男子却甘愿以色事人了。昔年奴家亦是盼着东方公子垂怜,才舍下卖艺不卖身的规矩。
含烟音色婉转、语调温柔,却在言词间清楚表明了自己和东方煜的关系。
而这番话,让听着的青年瞬间白了容颜,身子亦是一震。
足过了好半晌,他才有些艰难地启唇,轻声问:含烟姑娘。。。。。。是爷的。。。。。。
忝为一红颜知己。。。。。。雨公子也如此吗?而且还是扑火飞蛾。。。。。。明知他不会为己动情,却还是忍不住将一颗心捧到了他面前,只盼着他能多瞧自己一眼,盼着承欢身下时那令人心醉的怜惜和占有。
以一个女子来说,这话已是直白到十分不庄重的地步了。
可含烟不仅毫不在意,更因回想起什么而露出了一个十分幸福的笑容。
奴家虽只有东方公子一人,却也知道像东方公子这般真正懂得温柔怜惜、甚至情愿为青楼女子披衣梳发的男子,实在是万中无一了。尤其东方公子还善于丹青之道。。。。。。记得一回云雨后,奴家累极睡去。待倒转醒,本以为公子该已离去,却没想到公子竟就那般在旁守着,取过笔墨绘下了奴家。。。。。。这厢含烟因昔日没好的回忆而沉醉不已,那厢听着的青年却已是脸色越渐苍白,看似无比单薄的身子更是难掩轻颤。
他垂下眼别过头像是想避开女子光彩的神情,可入耳的字字句句,却仍不断的重击着他。
只可惜奴家也只得了那么一卷。。。。。。以雨公子的绝世之姿,想必已收了无数幅吧?却不知奴家可有荣幸一观?如此话语,让听着的青年浑身剧震。
眸中薄雾微泛,长睫轻扇似想隐去什么,目光却已一片空洞。
予儿承恩日短,尚没能。。。。。。得爷赐绘。。。。。。
那可真是十分可惜了。雨公子如此容姿一旦绘成,必然绘成为传世名作的。
含烟以着有些惋惜的口吻道,眸中却已闪过几丝怜悯与雀跃。
记得往年各式佳节,东方公子只要在岳阳,便会请嬷嬷放人,带奴家逛城游湖,看遍灯会花火。。。。。。奴家发上的这支凤钗,便是几年前灯会时东方公子为奴家挑战灯谜赢来、后来亲手簪上的。日后虽也收过公子不少礼物,可这支凤钗,却是奴家心底仅次于那幅画的重要事物。。。。。。边回想边将昔日与东方煜相处时的美好记忆悉数道出,女子依然神姿绰约、风情万种,偶尔掺上一两句询问的叙述音调亦是温柔和婉。。。。。。可便在这一字一句间,青年那交错着难受之色的楚楚可怜,不知何时已化作了毫无表情的冷淡。
而这个改变,为不远处监视着的段言清楚收入了眼底。
他之所以刻意安排这一手,一方面是为了应付损友狄一刀,一方面则是想试试这个雨儿。
至于雨儿会不会因此给逼走,他倒是不怎么在意的他在意的是雨儿的身份。
特地找来含烟,就是想从这番对话里寻出些蛛丝马迹。
除非雨儿真的毫无隐瞒,否则给个情敌这般挑衅,怎说都会露出一些破绽的可雨儿的一切表现,却完全符合他一向表露在外的形象。
就是最后的那副淡冷,亦像是痛至深处而近乎麻痹的表现。
毕竟,那含烟所言虽没有直接的指责讽刺,却连他这个不相干的人都觉得十分刺激人。
若是雨儿没有任何更明显的反应,反倒让人感到虚假。
在一切都全无异常的情况下,这次测试中唯一能算是收获的,就是让他知道了侄儿未曾为雨儿绘像这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