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呵呵笑,笑声带有涩味,抢着说:“不可能的,小菁。你爷爷隐世三十余年,心如止水,除了琴棋书画,别无他求。他不会为了一个陌生人的事,重新佩剑踏入江湖,卷入江湖仇杀的漩涡中。”
“不,爷爷如果真的心如止水,便不会传授你的防身绝技了。”小菁自然地说。
他淡淡一笑,说:“他老人家只是爱惜我,如此而已。”
“我去求爷爷……”
“千万不要这样做。”
“为何?”
“我心难安。”
“这……”
“君子爱人以德,我岂能为了一己之私,而令你陷亲于不义?即使他老人家肯出山,我也不愿同行。”
“你……”
“人各有志,不可勉强。小菁,你像是温室中生长的幽兰,不知世道艰难江湖风雨是如何诡谲可怖。江湖恩怨牵缠不绝,一入是非出更难,自己的事必须自己担当,连累旁人不但罪过,而且残忍自私。好了,咱们不谈这些。”他轻松地说。
“我想……”
“你什么也不要想。哦!这两天令尊该返家了吧?”他转变话锋问。
小菁知道他不愿再说,笑道:“最近恐怕不会回来,上江来的一批货发生了小问题,要留在店中处理。昨天方派人捎信来,恐怕要月杪方可返家。”
“哦!那我要到岳州去向他辞行了。”
“印大哥,月杪再走可以么?”姑娘向他垦求。
“这……”
“请你……”
他不忍心拒绝,点头道:“好吧,希望八手仙猿能有消息来。”
姑娘嫣然一笑,欣然地说:“我希望他不要提早来。走啊!我们爬上山巅。”
姑娘领先奔出。他盯着姑娘婷婷的优美背影出神,心说:“她一家子都是神仙中人,集天下灵秀于一身,哦!多可爱的姑娘!”
他发觉自己失神,一声苦笑,赶忙跟上。
又是十天,八手仙猿音讯全无。这天,池英华带了一名从人,匆匆到家。
进门看脸色,这位丰神绝世的公子爷,眉心紧锁神色不宁。
右粯不好动问,心中疑云大起。
久久,福老请他到书房,交给他一封书信说:“孩子,你先看看。”
他看了封面一眼,双手奉回欠身道:“这是奶奶给你老人家的家书,佩儿不敢。”
福老收回信,说:“书信上说,江湖大劫将兴,拙荆打算尽早返家,以免卷入漩涡。”
“哦!不知是否有关家师……”
“令师酒狂与穷儒,皆突然失踪。半月前,武昌附近的江湖高手名宿,突然神奇地失踪。”
“哎呀……”
“小媳母子已与拙荆会合,准备一同返家。”
“那……八手仙猿……”
英华苦笑道:“沈兄的船,在邓家口沉没,未能到达武昌,生死不明。”
他大惊,变色道:“奶奶所指的江湖大劫将兴,不知有何用意?”
福老苦笑道:“信中语焉不详,想来必与武昌的江湖高手神秘失踪有关。反正这几天她会回来……”
“佩儿必须赶到武昌看看究竟。”他焦灼地说。
英华摇头道:“不,切不可轻生涉险。我已派人前往武昌打听消息,不日便有回音。”
右粯怎能等?恨不得插翅飞往武昌。
酒狂也失了踪,那么,跟随在身旁的左婷,也可能有不测之祸。两位恩师皆失踪,他能不急?
当天晚间,他不辞而别,留下一封谢函,披星戴月从陆路奔向岳州。
这天,他带了一个小包裹,胁下挂了一个外套布袋的百宝囊,像一个落魄的贩夫,雇了一艘小舟,从平湖门驶出,到了鹦鹉洲木厂码头,请船夫稍候,直趋洲北的一座小村。
这座小村只有一二十户人家,滨江处有一座小码头,与汉阳府的东南角遥遥相望。居民全是些渔夫,开了三家小酒店,接待些三湘来的木商。
水枯期间,洲上虽仍然靠了不少木排,但三湘来的木客,早就返湘了,要等到明年方能前来。
目前是淡季,洲上冷落,酒店的生意极为清淡,仅供应一些小菜茶食而已。
他到了一家小酒店,跨入店门,向正在打瞌睡的一名小店伙问:“小兄弟请了。”
小店伙一惊而起,睡眼惺忪问:“哦!客官要吃些什么?”
“在下有事请教。”
“客官所问何事?”
“晴川木行的李东主,近来曾否在贵店露脸?”他一面问,一面递过一吊钱。
小店伙快速地将钱纳入怀中,笑道:“好教客官失望,李大爷近一月来,从未来过。”
“哦!他到何处去了?”
“不知道。”
“唐老二呢?”
“你是说排帮的唐二爷?”
“正是他。”
“哦!上月中便返回湘西去了。”
他脸一沉,哼了一声说:“你胡说!上月底他曾经在点鱼套江楚酒楼宴客。”
“客官……”
他逼进两步,魁伟的身材雄壮得像座山,往小店伙面前一逼,像是金刚压小鬼。
小店伙打一冷战,战栗着将钱取出递过说:“小的不……不知道,钱还……还给你。”
“钱已是你的,得人钱财,与人消灾,你得说实话。”他颇具威严地说。
店堂中出来一位中年店伙,抢出说:“客官请息怒,怎么啦?”
他迎向中年店伙,冷冷地说:“在下打听唐老二的消息,贵店伙竟然胡说八道。”
中年店伙摇头道:“客官有所有知,唐二爷确是月中走的,但仅离开鹦鹉洲,到武昌去了。他说是回湘西,至于为何在府城宴客,迟至月杪方动身返乡,便不知其详了。”
“你的话未能令在下满意。”
“客官如果不信,可向村口左面第二家的王五打听,他今天在家。”
“哦!是不是在黄鹤楼码头一带混的翻江鼠王五?”
“是他。”
“咦!他怎么混过江来了?”
“不知道。”
他心中一乐,笑道:“武昌的土蛇地混,竟然纷纷离巢,真是怪事。武昌目下是最干净的一座城,不知贵地汉阳是否也同样干净?”
“抱歉,小的听不懂你的话。”店伙讪讪地说。
他大踏步离店,到了村口左首第二家,大门半掩,里面毫无声息。他当门而立,伸手叩门叫:“王五,在家么?”
“谁呀?”内堂有人大声问。
“远方来的客人。”他高声答,推门而入。
内堂出来一个短小精悍的中年人,一面走一面披衣,一同嘀咕:“远客?有多远?这……”
他坐在长凳上,笑道:“老天,巳牌正了,还在睡觉?何老兄真会享清福,大概你这一辈子,从没有这些日子清闲,很无聊是么?坐吃山空真不是滋味。”
主人发怔,满脸疑惑,问:“你兄弟是……”
“兄弟姓赵,百家姓上第一姓,名三,行三,从上江来。”
“你……”
“久闻王五爷的大名,不揣冒昧慕名拜会。来得鲁莽,五爷海涵。兄台大概就是……”
“兄弟王五,你……你怎么知道兄弟落脚在此?”
“黄鹤楼滩头渡口一带,五爷的兄弟竟然全部失踪,好不容易才打听出你老兄在此地纳福,特地专程前来造访,休怪休怪。”
王五嘿嘿笑,在对面坐下阴笑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兄弟混了大半辈子,不至于糊涂。你兄弟的口气,半捧半损,笑里藏刀,你就一竿子打到底,打开天窗说亮话吧,请教来意。”
“呵呵!你老兄真沉不住气……”
“鼓不打不响,钟不敲不鸣;话讲在前头,兄弟手头告乏,你如果想打抽丰,如不是十万火急,最好免开尊口。”
“呵呵!兄弟手头还有数十两银子,节省些过一两月尚能凑合。你老兄手头紧,兄弟怎好意思打抽丰?”
“那好……”
“特来向五爷你讨消息。”
“请说,在下知无不言。”
“我想找瞎子千里眼梁威。”
翻江鼠脸色一变,摇头道:“抱歉,兄弟确是不知他的下落。”
“千里眼是武昌第一号人物,你老兄与他交情不薄,要说你不知道,委实令人不敢置信。”
翻江鼠叹口气,喟然道:“难怪你不信,但确是实情。你大概在武昌费了不少工夫打听消息,定然处处碰壁。”
“不错。”
“难道你就没看出不对?”
“兄弟确是大感困惑。”
“想想看,连我这种下三滥的人,也逃过江来啃老米闲得无聊,便知其严重的程度了。”
“兄弟正感到奇怪,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也不知道。”
“可否说明白些?”
“上月初,黄州来了一批武艺高强的神秘人物,在这一带暗中活动,曾经跑了一趟武昌县。不知怎地,又来了一批人,传出话来,限令那些下九流的人离开武昌。猜想可能是封锁消息,以免被人探悉他们的秘密。至于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在三天之内全部失踪,假瞎子千里眼梁威,就是在那时失踪的。这一来咱们这些混字号人物,谁还敢在府城附近鬼混?兄弟逃过江,在这里提心吊胆过日子。”
“但你总该知道一些风声和底细。”
“即使知道,我也不敢告诉你,何况我根本不知道。不瞒你说,兄弟怕得要死。”
“哦!难道你们连一点风声都不知道?”
“先后共有十八位好奇的朋友暴死,那些暗中被处死的人,估计约多三倍。要不然,谁愿意抛弃基业逃向外地避祸?”
“唔!真有这回事?”
“你仍然不信?”
“很难说……”
“要是不信,你可以去查,保证你在武昌找不到半个江湖人。”
“外地来的过境朋友呢?”
“不知道,兄弟已离开府城月余了。反正本地人不死即逃,暂时落脚的大概也好不了多少。小兄弟,你如果到武昌,千万不可表露你的江湖人身份,据在下所知,暴露身份的人不出两天,必定平白无故失踪。请记住兄弟的劝告,远离武昌,可以多活几年。好死不如恶活,活在世间毕竟比死了的好。”
他抓起包裹离座,笑道:“王五爷,谢谢你的忠告。”
王五掏出一锭十两银元宝,递过说:“看你的景况绝好不了,这十两银子给你作盘缠,赶快离开武昌是非之地。兄弟手头不便,些少心意……”
“五爷的心意,兄弟心领了。兄弟已表明不是打抽丰而来,而五爷目下财路已断,收入不丰,不抽也罢。五爷,再见,后会有期。”
说完,他抱拳一礼,出门扬长而去。
他已花了三天工夫打听消息,鹦鹉洲之行,总算绝望了。
目下,摆在他面前有两条路,一是沉住气慢慢打听,一是以身作诱饵,让那些找他的人自动找上头来。
他面临抉择,在过江的小船上,他已打定了主意。
武昌最复杂的地方,是望江门外一带城外长街。
午后不久,他在厌江亭附近的楚汉楼徘徊,看食客不多,有点失望,最后仍是进了店。食厅客人不多,一名伙计含笑上前招呼:“客官像是初到的,还带了行囊呢。请坐,请问要吃些什么?”
他将小包裹放在凳旁,说:“不错,刚从四川来,下了船就光顾宝号。”
“小店深感荣幸。”店伙堆下笑说,奉上一杯茶,递上一块干净手巾。
“来十斤好酒,几味下酒菜。”
店伙一听要来十斤好酒,瞪着眼睛发愣。
“喂!没听见?”他催促。
“听见,听见,客官说来十斤酒……”
“还有几味下酒莱,来大盆的。我这人生得人高马大,夭生的酒囊饭袋。”
“是,是……不,客官海量,海量,能吃,就能干,酒是英雄财是胆……”
“哈哈!论英雄,在下当仁不让。胆有的是,财却未必多,但酒菜钱少不了你的。快去准备酒菜。”
他语惊四座,吸引了所有食客的注意。他人生得俊,年轻力壮,身材像猛狮,语音声如洪钟,不说话已经足以吸引人。
店堂中店伙不下十人之多,这些伙计全是见多识广的人,眼睛雪亮,全都暗中留了神。
一坛酒下肚,出了一身汗,四盆下酒菜也所剩无几,他已有了五六分酒意,向愣在一旁的店伙问:“伙计,想不想赚一两银子?”
店伙一怔,问:“客官说什么?”
“我说,想不想赚一两银子。”
“一两银子?银钞?”
“鬼才用银钞,一两银钞只值一文钱,我给的可是白花花的银锭。”他一面说,一面取出一块碎银锭笃一声丢在桌上。
“客官的意思……”
“问你想不想要。”
“客官的酒菜钱,共计一千八百文。”
一千八百文,折银一两八钱。最小的碎银块是五钱,每钱折制钱一百文,一百文称是一吊钱,也就是一串钱。
“酒菜钱另付。”
“客官之意……”
“替我跑腿,把双头蛟陈四找来,这银子便是你的。”
“这……”店伙骇然叫。
“叫他赶快来。”
“你……”
“在下从四川来,听说他在贵地很得意,找他来谈谈,分些好处。他总不能忘了往日的朋友,提拔提拔往日的弟兄,表示他是条不忘本的好汉子。”
店伙失惊地说:“原来尊驾是四爷的……”
“是他往日的混饭吃好朋友。在下姓赵名三,提起我人屠赵三,他大概不会忘记的。”
“可是……四爷已经不在……”
“胡说,他到何处去了?”
“不知道……”
“什么?不知道?说!他不在,这里由谁负责?”
“四爷不……不是敝店的店东……”
“哼!此地无银三百两,你已不打自招。”
过来一名獐头鼠目长相阴险的中年店伙,堆下一脸奸笑说:“江湖道上,共有两位人屠,称为南屠北屠。当然他们都不姓赵,也没有你这么年轻,请问你是哪一屠?”
“绰号人人可称,除了南屠北屠,少不了有我赵屠。江湖上多一个人屠,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