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么说,“神武营”办事之快让人不能不点头。
大色不早夜已深,营区巡夜的敲出了二更,别的营房都熄了灯,在九条大汉的推拥下。
李上翎进了他那间领班单一住的小间。
刘玉典先进去点上了灯,哈,窗明几净,一尘不染,被子,褥于全是刚换洗过的。
九条大汉又热络了一阵之后,一个跟一个地出去了。
李玉翎和衣躺在了床上,外头两排通铺上都响起了鼾声,他还没合眼。
事情一件连一件地在脑海里转,打从他下“老爷岭”起一直到如今,老人家花无数心血,费四十五个年头,调教出九个徒弟,自己是最后一个。
那八位,他的八位师兄个个生了惑心背叛了老人家,他们定心不够,一下“老爷岭”就迷失在“老爷岭”下的世界里。
他奉命清理门户,铲除叛徒,另外还负有一桩重大的使命,铲除叛徒一方面固然为清理门户,一方面也为了使满虏得不到八个助手。
李玉翎明白,老人家调教出来的弟子,个个都是一流高手。
假如让他们把心把力交给满虏,那对于这于这一方面来说,无异是一重威胁,其威胁犹胜过满虏专于秘密工作的几个营。
而且如今,他经由“天威牧场”进入了“神武营”,可以算是跨进了满虏的大门,说登堂人室固然还差一截,可是既然进了大门,这院子里的一草一木他便能看得清清楚楚,而且再往下去也容易得多。
大门是跨进了,只是,那八个在那里?不知道!
那八个姓什么?叫什么,又都是谁?不知道长像如何,年纪多大,有什么特征,全都不知道。
没别的,老人家压根儿就没告诉他,没给他有关这八个的一点指示,这叫他怎么找,又从何找起。
一句话,今后他得凭他的一双眼,他的智慧。
接着,他可想起了赖大爷父女,赖大爷父女究竟是不是奇人,他还不敢肯定,赖大爷父女如今究竟怎么样了,他完全不知道。
他怀念这位虽贫贱但善良,而且一肚子好主意的老人,同时他也怀念芸姑,想起芸姑,他心里就是一阵跳动,更不能安宁了。
之后,宫无双的倩影也自他脑海浮起,不过宫无双的情影在他脑海里停没多久。
怪的是那位满虏女儿多伦格格的娇靥也在他脑海里现了一现,想到了她,他皱了眉,他不明白这位娇格格何以会跑到“神武营”来交待荣富对他特别关照。
最后,他想起了秦天祥,壮烈悲壮的秦天祥。
杀身成仁,舍生取义,但有仁义,死何足惧。
这十六个字又在他眼前跳动。
秦天祥的那具尸身,那颗头颅……他心里一阵刺痛,他不再想,他闭上了眼。
尽管他闭上了眼,可是他心里明白,秦天祥的事是不会有当无了的,因为他已经看见了那个“仇”字。
秦天祥那四个兄弟跟秦天祥那个侄儿的十道目光包含的仇恨大多,可是他只有挺胸迎着,无从躲避,也不能躲避。
这一件件事,太多了,太多了,压得他透不过气来……第二天。
李玉翎从睡梦中被人叫醒,叫醒他的是刘玉典,刘玉典站在他床上,脸上堆着笑:“领班,该起来了!”
李玉翎睁了睁惺松睡眼,道:“怎么,这么早。”
刘玉典道:“不早了,领班,营里都吃过早饭了,我刚才进来过一趟了,见您睡得香甜,没敢叫您……”
李玉翎龈然说道:“新到一个地方,不习惯,睡不着。”
刘玉典道:“那是难免的,我知道您昨晚上没睡好……”
顿了顿,接道:“领班,大领班找您。”
李玉翎挺身坐了起来,道:“怎么,有事儿。”
刘玉典道:“大领班没说,只说让您到‘办公房’去一趟,我说您还没起来,他又回‘办公房’了,交待等您起来过去一趟。”
李玉翎腾身下了床道:“头一天便耽误事,真不好意思。”
他匆忙登下了鞋,刘玉典在一旁说道:“洗脸水给您打好了,早饭也给您留下了……”
李玉翎道:“谢谢,吃不急,先擦把脸到大领班那儿去一趟再说。”
他匆匆地拧了把毛巾,擦了把脸出营房直奔龚桐的‘办公房”。
“办公房”里,龚桐正坐在那儿,一双大手不住地抓座椅,既闲得无聊,还带着点焦,一见他进门,立即站了起来,含笑招呼说道:“玉翎,早啊!”
李玉翎窘迫地笑笑说道:“新到个地方,不习惯,昨晚上前半夜翻来覆去就睡不着……”
龚桐咧着大嘴笑道:“跟我一样,我才离东北的时候也是这样儿,鼻子里闻不见那股大马臭味几就他娘的别扭。”
李玉翎道:“头一天就耽误事儿真不好意思,您也别见怪,听说您找我。”
龚桐点头“嗯”了一声,一摆手道:“你坐,你坐。”
他让李玉翎坐下后,走到他那张桌子前自桌子上拿起一张信笺走了回来,顺手递给了李玉翎道:“你看看这个,就是这回事儿。”
李玉翎接了过来,一看他心里就是一跳,那张信笺上,字里是荣富的亲笔,下面还盖有统带的大印。
他抬眼问道:“这是统带的手令。”
龚桐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李玉翎道:“承德,一地近日来发现几拨萎民,行动诡秘,至为可疑,似有图谋不轨之嫌,派东营一班侦缉捕之,龚老,这萎民龚桐笑笑说道:“官家眼里的江湖人,官家认为江湖人不务正业,终日只会厮杀斗殴,惹事生非,所以称之为萎民。”
李玉翎道:“几拨,看来为数不少。”
龚桐摇头笑道:“这你就不懂了,上面交待下来的事儿,要不有几分夸大,谁会拿它当回事儿,在官家看,一个人就是一拨,几个人就是几拨。”
李玉翎也笑了,道:“只怕‘承德’的江湖人不在少数,难不成叫我逢人就抓。”
龚桐摇头说道:“不是这么回事,要这样抓的话,非逼得整个江湖群起造反不可,这件事儿,我清楚,‘承德武术馆’派密报递到了统带手里,他们说秦天祥的党羽在‘承德’露了面儿……”
李玉翎心头一震,道:“秦天祥的党羽……”
龚桐道:“据他们说昨天你来的时候跟他们碰过头,朝过面儿。”
好厉害,李玉翎忙点头说道:“不错,是有这回事儿,不过我没在意。”
龚桐笑笑道:“你杀了秦天祥,秦天祥的党羽找你寻仇,凭你这付身手自然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可是‘承德武术馆’跟咱们这‘神武营’不能不把这回事儿当事儿,‘承德武术馆’昨天送你来的那个人,回去的时候在半路上让人截了,废了一条胳膊,还算他跑得快,要不然怕连命都没了。”
李玉翎心头又是一震,道:“你是说乐逵。”
龚桐道:“谁知道他叫什么,反正是昨天送你来的那一位。”
李玉翎道:“他就叫乐逵,我没想到他们会……”
龚桐笑道:“怎么不会,他们还会便宜谁,别以为他们是冤有头,债有主,他们可是坏透了,咱们吃这碗饭的,除了找正主儿之外,能多找一个是一个。”
李玉翎道::‘东西两营这么多班,统带怎么单挑上我这一班。”
龚桐道:“怎么不对,你是正主儿,干起来才有劲儿,再说这也是统带着重咱们东营,其实,玉翎……”
龚桐笑笑说道:“我老实告诉你好了,统带这么做不外是想让你露一手了,功劳簿上多给你记几笔,将来有机会提拔你,谁还能说话。”
龚桐只这么一提,李玉翎可不是糊涂人,他可明白荣富是怎么个心意,当下,他站了起来道:“龚老,是不是得马上行动。”
龚桐笑道:“玉翎,这是你,要换个别人,统带的手令一大早就到了,人至今还在营里,统带非发脾气不可。”
李玉翎道:“那我就去,统带爱护我,我不能让统带将来对别人不好说话。”
欠个身出了龚桐的“办公房”。
回到了一班,刘玉典还在等着他,早饭给他摆得好好儿的,见李玉翎一进门便道:“领班,您先吃点儿吧!”
奎玉翎摇头说道:“谢谢,玉典,我来不及吃了,这就要出去。”
刘玉典道:“这就要出去?什么事儿这么急。”
李玉翎道:“统带下了手令,要咱们一班侦查几拨莠民去。”
刘玉典精神一振道:“好啊!有差事了,正愁闷得发慌呢!一大到晚站岗,把人都快燥死了,看来跟您的人都有福,我这就叫他们去。”
说着,他就往外跑。
李玉翎一把揪住了他道:“不忙,现在还不是动手拿人的时候,带那么多人去干什么,咱们浩浩荡荡的去太扎眼,打草惊蛇反而不好,我先去查查看,看准了他们有几个人,都住在那儿,然后再下手,这样才可以一网打尽。”
刘玉典呆了一呆道:“您说得是,我没想到。”
李玉翎道:“记住,别声张,也先别让弟兄们知道,免得他们待在营里不安宁。”
交待过刘玉典后,一个人出了“神武营”,直往行宫外面去,他没带一个人,便连他那柄软剑也没带。
他绝没想到秦天祥那几个好朋友会向乐逵下手,更没想到阴狠奸滑的井桧会把这件事报到“神武营”里去。这件事,不但难以交差,失面子,而且荣富也会失望。
要是狠心把那几个拿了,一个秦天祥已使他悲痛愧疚,他怎么能再下手这班江湖上有热血的忠义豪雄。
他走的路,自“神武营”算起,一步一步地思忖,可是没有用,他得不到要领,再多的步子也难以帮他下手,难以帮他作抉择。
没多久,他停步了,他停步的地方,是“鼓楼大街”,“承德武术馆”的门口,抬眼看看,“承德武术馆”仍是老样子。
真是,他才离开一大,这还能有多大改变。
人嘛,都是这样,不管离开一个地方多久,当他再来时,总会有旧地重游之感,不由地会看看那熟悉的一切有没有什么改变,还依旧否。
迈步再往前走时,门口出来了鲁金,他一怔,旋即“哟!”地一声:“是兄弟你呀!我听见有人,没想到会是兄弟你……”
他惊喜地快步迎了过来,近前热络地握着李玉翎:“兄弟,一天不见,让人有隔三秋之感,今儿怎么有空,我知道兄弟你不是忘旧的人,可没想到兄弟隔了一天就来了,走,走,里头坐去。”
他把李玉翎拉进了“承德武术馆”,一边走,他一边问道:“兄弟,怎么样,情形怎么样。”
李玉翎道:“鲁兄是问我营内的情形?”
“是啊!”鲁金道:“当然是问你营内的情形。”
李玉翎把情形概略他说了一遍。
听毕,鲁金拇指一扬,一脸惊喜色他说了话:“瞧,是不是,我早就知道兄弟你一踏进‘神武营’那个门,就非被赏识,非被重用不可,现在怎么样,就凭兄弟你这一表人才,这付身手,那还错得了,足证我这双眼还不赖。
对了,兄弟,‘神武营’的那些爷们,我听说过的不少,带他们就得这样儿,兄弟,你做得也没错,他们欺生不是,狗眼看人低,就他娘的先结他来个下马威,别惯了他的下次,别让他老狗眼里放不进人去……”
话锋一转,接问道:“兄弟,那儿跟咱们这儿不一样,那儿是官家,是军营,上头有统带,中间有营规,不比咱们这儿这么随便,怎么样,还习惯不。”
李玉翎笑道:“还好,就是躺在床上睡不着觉。”
这一句,听得鲁金也笑了,接着,他又问这问那,问长问短地问了一阵之后,他一转话锋:“兄弟,听说你昨儿个往行宫去的时候,在路上碰见了秦天祥的一伙儿朋友。”
李玉翎道:“是的,鲁兄也知道了。”
“怎么不知道!”
鲁金道:“乱子闹大了,兄弟你恐怕还不知道,乐大个儿昨儿个不是送你去的么,回来的时候落单,在半路上被他们截住了,让他们把条胳膊打断了,还算乐大个儿挺得住,逃得快,要不然怕连命都没了……”
李玉翎道:“不瞒鲁兄说,我今儿个就是为这件事来的。”
鲁金一怔:“怎么,兄弟你是……营里已经知道了!”
李玉翎道:“大概是井馆主报上去了,统带下手令让我来查查这件事……”
鲁金“哦”地一声道:“那好极了,这件事只由兄弟你办,那还不是手到擒来,一网打尽,乐大个儿这条胳膊不会白断了,不瞒你说,兄弟,馆主一听就火儿了,当即派出几个人去,你猜怎么着,连他们的影子也没找着,以我看呢!兔崽子们,早跑了。”
李玉翎心里一跳,暗道:“但愿如此……”他道:“怎么?馆主也派了人了。”
鲁金道:“门口招牌挂着是‘承德武术馆’,还怕没人么,还能派不出几个拿刀动棍的人么?馆主是这么说的,这就当成他们的头一试,谁能杀倒他们一个,这头一试就算合格,就算通过了,可是就找不着兔崽子们的人影,谁也没法子……”
顿了顿,接道:“兄弟,你该知道,馆主派人跟兄弟你查这件事又不同了,馆主派人是江湖斗殴厮杀,尽管‘承德武术馆’骨子里是官家的,可是地处‘承德,不能不顾忌点儿,兄弟你是吃粮拿俸的官差,是奉命拿人,这叫办案,尽可以放手去做,这一来有忌的该是他们了……”
李玉翎道:“鲁兄说的是,乐逵的伤势怎么样,碍事么?”
鲁金道:“你瞧瞧去吧!一条胳膊吊着,今后怕别想再动弹再用它了,乐大个儿用他那只手不知道整过多少人,这一回让人整了,这也许就是……”
就是什么,他没说出来,话锋一转,接着说道:“乐大个儿在后院调养呢!这是馆主的好意,让他临时先到后院去住,好照顾,我得站在后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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