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潜龙道:“我赶到这里,才知道老伯已有了复仇的计划。而且将每一个细节
都安排好了。”
孟星魂道 ”
易潜龙道:“今天下午,老伯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时间,所以每一刻时
间都要尽力争取,因为我知道时间有时甚至比鲜血更可贵。”
孟星魂道:我明白。”
这一点的确很少有入能比他更明白
他若没有时间观念,也许已死过无数次。
易潜龙脸上露出自傲之色,微笑着道,“这三四十年来,我参与老伯的行动不
下两百次,从来也没有耽误过片刻。””
孟星魂又叹了一声,道“无论谁有你这样的好朋友,都应该觉得高兴。’
易潜龙紧握他的肩,道:“老伯有了你这样的朋友,连我都很高
他接着又道“老伯已算准了律香川必定会到这里来找他,也算准了律香川看到
那七星针后,必定会亲自到下面去看看的,因为他这人除了自己外,谁都不相信
的。”
孟星魂忍不住冷笑道:“有时他连自己都不太信任。”
易潜龙道:“老伯的计划本是要乘他下去的时间,发动攻势,先歼灭他最基本
的部下。”
他笑了笑,又道:“因为他来得必定很匆忙,绝对没有时间集中所有的力量,
最多也只不过能将最基本的 一批部下带来。”
孟星魂道“这里的地势你们当然比他熟悉得多,无疑已先占了地利。”
易潜龙道“而且他最擅长的,本是在暗中放冷箭伤人,但这次情况却完全相
反,他绝对投有想到会有人在暗中等着对付他。”
孟星魂道:所以你们又占了天时”
易潜龙道“还有,他的人匆匆赶来,又已在这里守候了很久,必定已有些疲
倦,但我们的人却正如初生之虎,猛虎出山。”
他微笑着手,胜负之数已经很明显。”
孟星魂微笑道“天时、地利、人和,都已被你们占尽了,老伯这计划,实在可
以称得上是算无遗策。”
易潜龙道“但,他却还是有一件事没有算出来。”
孟星魂道“哦?”
易潜龙道:“他没料到你也会跪着来,而且会到下面去。。
孟星魂苦笑道“那时候我想错了。。
易潜龙道‘“但老伯却明白你的想法,他知道你这次来,是准备跟他同生共死
的
盂星瑰喉头突又哽咽,热泪几乎又忍不住耍夺眶而出。士为知己者死
一个人就算为老伯这种朋友死,死又何憾?
易潜龙也仿佛有很多感慨,叹息着道“老伯也知道你既然在下面,见到了律香
川,就绝不会再让他活着上来.就算拼着跟他同归于尽,也绝不会再让他活着上
来。”
孟星魂道:“万以·.…所以你才会下去?”
易潜龙道“因为老伯并不想他死,你更不能死,所以……”
他又拍了招孟星魂的肩,笑道:“以后的事,你总该明白了吧?”
孟星魂点点头。
他虽然点头,却还是不太明白—他不明白老伯为什么还要让律香川活着?
但他并没有说什么,因为他知道老伯做的事,是绝不会错的。。
绝不会。
对律香川他已错了一次,绝不会再错第二次。
老伯一直看着他们,听着他们说,目中似也热泪盈眶。
然后他才慢慢地走过来,凝视着他 们,缓缓道“我看错过很多人,但却没有
看错你们,你们都是我的朋友,我的好朋友…。”
他忽然拥住孟星魂的肩,一字一字道:“你不但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儿子
“”。”
孟星魂点点头道:“我是·.,o’我是…。/
然后他满眶热泪就已流了下来。
夜更深,星已疏。
所有的人忽然间全都走了,只剩下律香川一个人跪在无边的黑暗中。
他跪在这里,居然没有人睬他,没有人看他一眼。
没有责备,没有骂,没有报复。
老伯就这样走了,易潜龙和孟星魂也就这样定了,既让他像野狗般跪在这里。
甚至连那些弓箭手的死尸都被抬走,却将他留在这里、
他也曾经是个不可一世的人物,现在竞真的已变得如此不足轻重。
风吹在身上,断了肋骨疼得更剧烈。
律香川忽然也觉得自己就像是条无主的野狗,已被这世界遗
他无论是死是活,都已没有人放在心上。
冷汗在往下流,眼泪是不是也将流下?
律香川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咬着牙,挣扎着站起来。
“无论如何,我还活着,只要活着,就一定还有机会。”
他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已,而且,努力使自己相信。
但也不知为什么,他并没有真的想报复,只觉得很疲倦,很累,很累……
这是不是因为他的勇气已丧失?
是不是因为老伯没有杀他,但却己完全剥夺了他的自尊和勇
现在,他只想喝一杯,痛痛快快地喝一杯。…·
这少年伏在桌上,突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掠醒。
他揉揉眼睛,站起来,打开了门。
外面不知何时已开始下雨。
律香川湿淋淋地站在雨里,眼睛里布满了红丝,门已开了很久,他还是痴痴地
站在那里,似已忘记进来。
少年看着他,并不惊讶;就像是早已知道他一定会来的。
雨很冷。
六月的雨为什么会如此冷?
少年无言脱下身上的衣服披在律香川身上。
律香川忽然紧紧地拥抱住他,喃喃道:“只有你才是我真正的朋友,只有
你。”
少年还是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表情。
他太笨,所以笨得不知该用什么方法表达自己的情感。
历以他只是无言地转过身,将酒摆在桌子上。
律香川终于走进来,坐下。
酒虽然是冷的,但喝下肚后,就立刻像火焰般燃烧起来。 律香川的心也渐渐
开始燃烧,忽然用力一拍桌子,大声道我还是没有死只要我活着,就迟早总有一天
要他们好看“。。你说是不是?”
少年点点头。
无论律香川说什么,他总是完全同意的。
律香川笑了,大笑道/没有人击倒我,我迟早还是会站起来,等到那 天,我
绝对不会忘了你,因为只有你才是我的好朋友”
他似乎想证明给这少年看,所以挣扎着站起来,努力站得直出。
可是他的腰突然有柄刀自背后刺入他胃里。
等他抬起
他咬着牙,蹬着凸起的眼睛充满了惊讶和恐惧,啊声道:’你。…你在酒里下
了毒?”
少年点点头
无论律香川说什么,他还是完全同意。
律香川簿扎着,喘息着,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T”
少年脸上还是全无表情,还是好像不知该用什么法子表达自己的感情。
他只是淡淡地说道:“这种日子我已经过腻了,老伯答应我,让我过好日
子。”
老伯。
果然是老伯!
老伯真正致命的一击,原来在这里等着他。
律香川咬牙道:“你’…”你这畜牲,我拿你当朋友,你却出卖了我!”
少年谈谈道:“这种事我是跟你学的,你可出卖老伯,我为什么不能出卖你?”
这一击的力量更大。
律香川似己被打得跟前发黑,连眼前这愚蠢的少年都看不清
也许他根本就从未看清楚过这个人。
他怒吼着,想扑过去捏断这个人的咽喉。
可是他自己先倒下了。
他倒下的时候,满嘴都是苦水。
他终于尝到了被朋友出卖的滋味。
他终于尝到了死的滋味。
死也许并不很痛苦,但被朋友出卖的痛苦,却是任何人都不能忍受的!
连律香川都不能。
天已亮了。
黑夜无论多么长,都总有天亮的时候。
只要你有勇气,很耐心,就一定可以等到光明。
光明从窗外照进来,椅子就在窗下。
老伯终于又坐回他自已的椅子上、
直到这时孟星魂才发觉他毕竟还是苍老了很多,而且显得很疲倦。
一种满足和愉快的疲倦。
他伸直双腿才缓缓长叹一声,道:“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不杀律香川?”
孟星魂道“我不奇怪。”
老伯显得很惊讶,道“为什么T”
孟星魂微笑道:“因为我知道你一定替他安排了很恰当的下场。”
老伯也笑了,但笑容中却仿佛还是说不出的凄凉和辛酸。
律香川就像是他亲手栽成的树木砍断的!
孟星魂忽又问道“高老大呢?”
这句话他已憋了很久,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老伯叹息了 声,道,“我并不怪她,她是个很有志气的女人,一心想往上
爬,虽然她用的方法错了,但世上又有谁从未做错过事呢?”
孟星魂道6你·.…你让她走了?”
老伯点点头道“而且我还要将她一心想要的那张地契送给她——以后你无论看
到谁在想往上爬,都应该去扶他一把,千万不要从背后去推他。” 孟星魂垂下头
心里充满了感激,也充满了崇敬。
老伯毕竟是老伯。
他也许做错过很多事,但他的伟大之处,还是没有人能比得上
就在这时,他看到一个年轻人走到门口。 一个充满了热情和活力的年轻人,
一举一动都带着无限斗志和力量。
这正是老伯组织中的新血,也正是这社会的新血。
孟星魂看到他,就知道人类永远不会灭亡。
只要人类存在,正义也永远不会灭亡
老伯看到这年轻人,精神仿佛也振奋了些.微笑道“什么事进来说吧。”
这年轻人没有进来,躬身说道“万鹏王没有死,死的是屠大鹏,他低估了万鹏
王,所以,他就死了。”
他的回答简单,中肯而扼要,易潜龙多年的训练并没有白费。
孟星魂几乎忍不住想要问
“凤凤呢?”
可是他没有问,老伯也没有问。
这个人是否存在都已不重要,已不值得别人关怀。
但孟星魂却忍不住要问老伯6应该怎么样去对付万鹏王?”
万鹏王既然还没有死,他和老伯就迟早还是难免要决一死战。
老伯叹息着,道“他没有死,我也没有死,所以我们只有继续斗下去,就算我
们已觉得很厌倦甚至很恐惧,也绝不能停止。”
孟星魂垂下头,道:“我明白。” 一个人走入了江湖溉好像骑上了虎背,耍
想下来实在太困难。
老伯道“就算万鹏王死了,还是有别人会来找我,除非我倒下去,否则这种斗
争就永远也不会停止。”
他叹息着.又道“像我这种人这一生已只能活在永无休止的厌倦和恐惧里,我
想去杀别人的时候,也正等着别人来杀我。”
孟星魂也明白。
这一点当然也没有人比他更明自。像这样子活下去,虽然太老了些,但却还是
非活下去不可。
老伯慢慢地接着道:“一个人种下的种籽若是苦的,自己就得 去尝那苦果,
我既已错了,就得要付出错误的代价,除了我之外,谁 也不能替我去承受。”
他忽然笑了笑,又道“可是你还年轻,只要你有勇气,还是可 以改变自已的
命运,一个人犯了错误并不可耻.只要他能知错认 错,就没有什么值得羞愧
的。”
孟星魂忽然抢起头,道“我明白。”
老伯的笑容虽带些伤感,但已渐渐明朗,一字字道“所以你千 万莫要再为任
何事烦恼,快放下心事,去叫小蝶,快去·…”
他站起来,紧拥孟星魂的肩,微笑着道:“我要你们为我活下 去,好好地活
下去快快乐乐地活下去!”
快活林中灯光依旧辉煌。
但高老大的屋子里却还没有燃灯。
她并不是厌恶光亮,面是畏惧— 也并不是怕她脸上的皱纹 会被照出来,而
是怕明照出她心里的那些丑恶的创伤。这些创伤 久已结成了疤,永远抹不去的
疤。
还是有灯光从窗外照进来,照在她手里一张陈旧而残皱的纸
这就是她不惜一切也要得到的地契。
她推开窗子,园林中一片锦秀,现在这一切总算已完全属于她
她终千已从黑暗的沟渠中爬了上去。
她已本该满足。
可是也不 。
付出那么惨痛的代价之后,她真正能得到的是什么?
除了空虚和寂寞还有什么?
孟星魂,叶翔,石群,小何,都已一个个走了,无论是死是活,都 已永远不
会再回来。
这园林难道真能填补她心里的空虚?这 张纸难道真能安慰她的寂寞?
她突然狂笑,狂笑着将手里的地契撕得粉碎。
门外有人在呼喊“大姐,快出来,洛阳的王大爷已等得快急死
高老大狂笑着,大声道“你就叫他去死吧——你们全都去死 吧,死光了最
好。’
门外不再有声音。
每个人都知道,高老大不高兴的时候,大家最好莫要惹她。
她关起窗子,将长长的头发散下来,然后又慢慢地将身上衣服全都脱下,就这
样赤裸裸地站在黑暗中。
她的腰仍然坚挺纤细,她的腿仍然修长笔直,她的胸膛仍然可 以埋藏很多很
多男人的生命。
可是她自己知道,她自已的生命己剩下不多。
逝去的青春是永远不会再来了。
“一个人赤裸裸地来,也该赤裸裸地去。”
她又开始狂笑,狂笑着夜黑暗中旋舞,突然自妆台的抽屉中取出一樽酒,旋舞
着喝了下去。
这是生命的苦酒,也是毒酒。
石群回来的时候,她己倒下,乌黑的头发散落在雪白的胸膛上,美丽的金樽仍
然在发着光。
可是她的生命却已黯淡无光。
石群跪下来,就在她身旁跪了下来,捧起一满把她的头发。
眼泪就
她的头发忽然又有了光,晶莹的泪光。
谁说大海无情?
在星光下看来,海水就像缎子般温柔和光滑。
潮也退了。
大海也和人的生命—样,有时浪涛汹涌,有时平淡安静。
孟星魂和小蝶携着手,互相依偎着,凝视着无限温柔的海洋。
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