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青并没有问这客人是谁,因为律香川到这里来喝酒的时候,客人总是那同样
的一个,根本就从没有请过第二个客人。
那人一共也只来过两次,每次来的时候总是用黑巾蒙着面目,连喝酒的时候都
不肯将这块黑巾摘下来。
似乎夏青连他长得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只知是个男人,年纪好像已不小,说
话的声音很有威严,身材也很高大壮健,但行动却非常轻捷矫健。
他骑来的马虽然总是万中选一的良驹,但还是已累得快倒下去马段上鞭痕累
累,显然是从很远的地方连夜起来的,而且赶得很急。
可是来了后,最多只说见句话.只喝几杯酒,就又要赶回去。
第二次来的时候马已换了一匹。
夏青总认为上次骑来的那匹马,一定已被他骑得累死了。
奇怪的是,这次来的人,好像不止一个。
蹄声急骤,最少有三骑。
第一个进来的,还是以前来过的那人,脸上还是蒙着块黑巾,只露出一只闪闪
发光的眼睛
你只要看到这只眼睛,就能看出他一定是个地位很高,时常命令别人,却不喜
欢接受别人命令的人。
一个人到了这种地位,本不必再藏头露尾,鬼鬼祟祟地做事。
他到这里来见律香川,当然绝不会是来聊天喝酒的。
夏青虽不原管别人的闲事,但他已想到他和律香川之间,必定在进行着某种极
秘密的阴谋。
所以每次只要这人一来,夏青就会立刻躲到后面自己的小屋
这次也不例外他一向很明白自己的地位一向很知趣。
他走出去的时候又看到两个人走进来,脸上也蒙着黑巾,行动 也很矫健i每
人手里都提着两只很大的包袱。
包袱里是什么?
夏青虽然也有点好奇,但还是走了出去,随手将门也关了起 来,
“你知道的事越多,麻烦也越多。”
这是律香川说的话,律香川说过的每句话,夏青都牢记在心, 就好像律香川
永远记得老伯的话一样。
包袱放在地上,并没有发出很响的声音。
提包袱进来的人也已退了出去。
房里只剩下两个人两个人都是站着的,都没有开口,但眼睛 里却都有种奇特
的表情,期待和兴奋。
过了很久,蒙面人才轻轻咳嗽了两声,馒慢地问道“你那边怎 么样?”
这句话他问得很吃力,仿佛生怕对方的答复会令自己失望。
律香川道“很好。”
蒙面人目中的紧张之色消失,却还是有点不放心,所以又追问 了一句
“有多好。”
律香川道“你说有多好就有多好。”
蒙面人这才松了口气,道:“想不到那么难对付的人也有今天
律香川淡谈道“我早就想到了。”
蒙面人点点头,笑道:“你的计划的确无懈可击。”
律香川道:“你那边呢?”
蒙面人没有回答,却将地上的四个包袱全都解开。
包袱里没有别的 全是衣服 每件衣服上多多少少都染着血 渍,
律香川认得这些衣服 这些衣服本是他亲手为老伯派出去的那些人准备的。
他目中的紧张之色也消失,却也还是不大放心 所以又追问道:“有多少套衣
服?”
蒙面人道“六十一套。。
六十一个人,六十一套衣服这表示老伯精选的七十个人已没有一个留下来的。
律香川也松了口气道“这些人也并不是好对付的。”
蒙面人叹了口气道“的确不好对付。”
律香川道:“你花的代价想必不少?”
蒙面人道“一万两银子,九十四条命。” 律香川笑了笑道:银子可以赚得回
来命是别人的,这代价并不能算太大。”
蒙面人也笑了笑,道“不错再大的代价都值得。”
律香川道“他们还有没有什么留下来的?”
蒙面人道“没有,人已烧成灰,灰已洒入河里,这六十一个人从此巳从世上消
失。”
律香川道“就好像根中没有生下过一样?”
蒙面人道:“完全—样。” ’
律香川笑道“我果然没有交错朋友。’
蒙面人也笑道:“彼此彼此。”
律香川道“请坐。”
蒙面人坐下来,忽又笑道“普天之下只怕谁也不会想到我们两个人会是朋
友。”
律香川道“连万鹏王都想不到。’
蒙面人道 “连老伯都想不到。”
两人同时大笑,同时举挥道“请。”
蒙面人道“老伯已死,此间已是你的天下,我在这里还用得着怕别人么?”
律香川道 “用不着’
蒙面人大笑,突然摘下了蒙面的黑内露出了他的真面目 屠大鹏
律香川笑道“老伯此刻若在这里,看到你真面目,一定会大吃一惊,他至死都
以为我勾结的是万鹏王。”
屠大鹏道 “就凭这一点,已值得你我开怀畅饮。”
律香川道“却不知什么时侯,你才能请我到飞耀堡去痛饮一场?”
屠大鹏微笑道“快了,快了“…
律香川道“这 一年来,万鹏王想必对你信任有加。”
屠大鹏笑道“那也多亏了你。”他说的并不是客气话
律香川将老伯这边的机密泄露给他,所以只要他一出手就一定会马到成功
孙剑、韩裳,是老伯手下最可怕的两人,就全都是死在他手
“十二飞鹏帮”能够将老伯打击得几乎全无回手之力几乎完全是他 一人之力
在这种情况下,万鹏王又怎能不对他另眼看待,信任有加?万鹏王做梦也想不到他达
样做的真正用意!
“他越信任你,你杀死他的机会越大。”
律香川利用屠大鹏来打击老伯,是为了让老伯更信任他他才有机会杀老伯。
屠大鹏利用律香川来打击老伯 却是为了要让万鹏五更信任他,他才有机会杀
万鹏王、
两人的情况虽示同但目的却是一样的结果当然也一样。
律香川的计划非但无懈可击 而且简直巧妙得令人无法思议
他故意激怒万鹏王,让万鹏王向老伯挑战。这一战还未开始胜负就早已注定。
胜的既不是老伯,也不是万鹏王,面是律香川。
律香川微笑道“只可惜万鹏王永远也不会知道他在这出戏里扮的是什么角
色。”
屠大鹏笑道:“我在他临死前也许会告诉他,他自以为是不可—世的英雄,其
实却不过是个傀儡。”
律香川道:“你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屠大鹏道“现在老伯已死,傀儡也无用了,我随时都可以动手,也许就在明
天。”
律香川道“明天不行,最少要等到初八。”
屠大鹏道“为什么?”
律香川道“因为初七是老伯的生日,也是他准备进攻飞鹏堡的日子。”
屠大鹏道:“我知道。”
律香川道“你知不知道他准备用多少人进攻飞鹏堡。”
屠大鹏道“连他自己好像也只有七十个人。”
律香川道“你不觉得奇怪?”
屠大鹏道“我只觉得他未免对万鹏王估计得太低了。”
律香川道:“老伯最大的长处,就是从不低估他的对手。”
屠大鹏道“那么他就是将自已估计得太高。”他笑了笑,接着道:“凭七十个
人就想进攻飞朋堡,简直是去送死!”
标题
古龙《流星·蝴蝶·剑》
第十七章
律香川道“老伯虽不重视人命,但也绝不会让自己的属下白白去送死。”
屠大鹏道“难道你认为他很有把握?”
律香川道“老伯绝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
屠大鹏道“那么依你看 ”
律香川道:“依我看除了这七十个人之外,他必定还在暗中另外安排了一批
人,这批人才是他真正攻击的主力。”
屠大朋道:“这七十个人呢?”
律香川道:“这七十个人的确是老伯准备拿去牺牲的,但却不是白白的牺牲,
他耍这些人自正面抢攻,为的不过是转移万鹏王的注意力,他才好率领另外那批人
自后山进攻,让万鹏王背腹受敌。”
屠大鹏道:“你认为他用的是声东击西计?’
律香川道“那本是老伯的拿手好戏。”
屠大鹏沉吟着,道“也许他只不过是情急拼命,所以孤注一掷。”
律香川道 “绝没有人比接更了解老伯,我的看法绝不会错,何况他并没有到
拼命的时候 他留下的赌本比你我想像中多得多。”
屠大鹏道“但是你也并不知道他准备的另外一批人在哪里?”
律香川道“就因为我不知道,所以才要等到初八。”
屠大鹏道:“我还是不太懂。”
律香川道“老伯当然早和那批人约好了在初七正午时出手!’
屠大鹏道:“当然。。
律香川道:但老伯的死讯除了我你之外,并没有别的人知道,那批人当然也不
知道。”
屠大鹏道:“不错。,
律香川道:“他们既不知道这里发生的变化,到了初七那一天的正午,当然一
定会依约出手。”
屠大朋眼睛渐渐亮了,道“不错”律香川道:“但那时已没人接应他们,他们
若自后山跃人飞腮堡,岂非正如自已往油锅里跳。”
屠大鹏展颜笑道“也许往油锅里跳还舒服些,至少能死得快
律香川道“这批人显然已是老伯最后一般力量,这批人 死,老伯的力量才真
正全部瓦解。”
屠大鹏笑道“这批人一死,你就更可以稳坐钓鱼台,高枕无忧
律香川笑了笑,道“这对你,也并非没有好处。”
屠大朋道:“这批人既然是老伯攻击的主力,自然不会是弱
律香川道“所以万鹏王就算能将他们全部消灭,自己想必也难免元气大伤。”
屠大鹏道“伤得一定不轻。”
律香川喃喃道/现在在飞鹏堡里守卫的 大多是万鹏王的死党,他们的元气伤
得越重,你下手岂非越容易?”
屠大鹏抚掌笑道“我现在才发现你最大的长处,就是无论做什么都从不只替自
已着想,你若有肉吃,我一定也有。”
律香川微笑道:“一个若只顾着自己吃肉的人,往往连骨头都啃不到。”
屠大鹏道”今天是初五,距离初八也只有三天了。”
律香川道“三天并不长。。
屠大鹏笑道:“我连三年都等过去了,为什么不能再等三天?’
云淡星稀,夜已将尽。
律香川坐在马上,望着前面笔直的道路。
路很长但他毕竟已快到目的地
前面的土地宽广辽阔甚至在这里已可闻到花香气。
一个人独自走过这么长的一条路.并不容易。
律香川叹了口气:“一个人在得意的时候,为什么也总是会叹 气呢?’
他忽然看到一辆马车从路旁的树林中种出来,拦在路中间。
车窗里伸出了一只手。
一只非常美的手,手指纤长。
律香川勒住了马,静静地看着这只手,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他认得这只手。
这只手若是伸了出来就很少会空着收回。
“拿来”
这两个字通常都不大好听,很少有人愿意听到别人对自己说 这两个宇,但这
声音实在太柔,甚至在说这两个字的时候都很悦耳
律香川道“你要什么?”
车厢中人道“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律香川道“你不该到这里来要的。”
车厢中人道“我本来一直在等你的消息你没有消息。”
律香川
车厢中人说道:“但没有消息,往往就是好消息。”
律香川笑了突然下马.拉开车门走上去,
车厢中斜俺着一个人,明亮的眼睛,纤细的腰肢,谁也看不 出她的年纪,在
这种愿朦胧光线中,她依然美得可以令人呼吸停顿。
高老大。
一年不见,她居然反而像是年轻了些。
律香川看着她发亮的眼睛,微笑道“你又喝了酒?”
高老大道:“你认为我喝了酒才敢来?”
律香川道“酒可以壮人的胆。”
高老大道:“不喝酒我也会来,无论谁只要答应过我的,就一定要给我。”
律香川道“我答应过什么?”
高老大道“你答应过我,只要老伯一死,就将快活林的地契给我。”
律香川道:“你那么想要这张地契?”
高老大道“当然否则我怎么肯用一棵活的摇钱树来换?”
律香川道:“你说得很坦白。”
高老大道“一向坦白。”
律香川道“但你跟别人说话时,好像并不是这样子。”
高老大道“什么样子?”
律香川道“别人都说你很会笑,笑得很甜。”
高老大道“谈生意的时候从来不笑。”
律香川道“你跟我只有生意可谈?为什么不能谈谈别的?”
高老大道/因为你本就是个生意人。”
律香川道“生意人也有很多种。”
高老大道“你就是只能谈生意的那一种。” 律剧u
高老大道:“我不怕你不给我。。
律香川道 “你有把握?”
高老大道“若没有把握,我就不会来了。”
律香川道“你不知道这里是谁的地方?”
商老大道“本来是老伯的,现在是你的。”
律香川道“你不怕我杀了你?”
高老大道:“你为何不试试看?”
她一直斜倚在那里,连姿态都没有改变过。
律香川瞪着她,她也瞪着律香川。
两个人的脸上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马车却已在往前走,往老伯的花园里走。
律香川道“你要跟我回去?”
高老大道“我已跟定了你了,不拿到那张地契,你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
里。”
律香川忽然笑了笑,道“看来你真的一点也不怕我。”
商老大道 “但也没有占便宜.占便宜的是你。”她冷冷地接着道“我牺牲了
孟星魂,牺牲了凤凤,只不过换来一张地契,你呢?”
律香川忽然大笑、
高老大忍不住问道:“你笑什么?”
律香川道“你知道我笑的是什么。”
车马己驶入花园,停下。